咫尺阳光 下+番外————小模小样
小模小样  发于:2010年03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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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他进了监狱,我就可以让他穷得连裤子都穿不上。我看他还有本事贿赂哪只猫?”她笑了笑,“他早就不得人心了,盼着他死的可不止是我。他没了钱,就没有推磨的鬼了。我现在犯难的只是他这些年拿钱把猫都喂饱了,想把他送进去可不容易。”

季布抬起了头,看着那个美艳的女人,忽然有些敬畏,“你已经把他的人都控制住了?”

“差不多,那些东西根本不算是人……呵呵,总之只要他进了监狱,我就可以在外边让他彻底一无所有。他还想兴风作浪?要是他被判了死刑,挨了枪子儿那还算他运气,一旦他到了落魄的时候,恐怕用不着咱们,自有旁人想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呢。”

季布思索了一会,终于说道,“你有他的证据吗?最好有,这样容易些。”

“他是个二百五,不过要拿他的证据却不特别容易。”她叹了一口气,却是心满意足的模样,“可我还是拿到了。”她又笑了,看起来几乎像个天真的小女孩——只是外表,季布提醒自己,那个把她当做小女孩的蠢男人就快要被她弄死了。

“你有把握把他送进去吗?”

季布权衡了一阵子,终于开口,“中国有一个特别好的司法习惯,叫做‘严打’。”他似笑非笑,说不上是不是在嘲讽,“每遇到这种时候,各地都会狠狠抓一些典型,铲除一批黑社会,整顿的力度要超过正常时候。每逢这个时候,各地的黑帮头子多数会到外地躲避灾祸,等风头过了再回来。你要从现在开始,拖住程剑,不要让他离开本市。”

“可是现在没听说……”她说了半句,忽然意识到季布绝不会是凭空说这个。

“今年是零六年,后年就是零八年,要严打就在今年。”季布终于露出一丝微笑,像是一个苦笑,“猫有猫的道,鼠有鼠的道,我早就不该跟程剑结交,根本不必……我真是蠢,怨不得……”他抿了抿下唇,“我知道他的事本地的司法部门不管,不过我外公有一些旧相识还没有卸任,我会在上面运作,他会被定性为‘黑恶势力’专案调查,判刑也是一定的。不过我能做的事到此为止,之后的事就是你的了。”

她面露微笑,连连点头,这就是了,季布的手能伸到的地方是她万万碰不到的,如果没有季布她只能继续等待机会,当然她能做的也是季布万万做不到的事,她向季布伸出手去,季布握了握她的手。

送走陈乐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季布抽出一支烟来,刚放到嘴边又拿下来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如果未一现在还在这里,他一定会觉得胸中一口闷气终于能舒展开了。可是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走进卧室里,第几十次默默核对着卫未一带走的东西,一包摄影器材,一只MP4播放器,哪件衣服哪条裤子,钱包里大约有多少钱。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自己钱包里的卫未一的身份证,颓然地想着他到底在哪呢,连这个都没有,那就是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吧,那么一点钱,现在早就该花光了,前几天他还期待着哪个朋友能接到卫未一的求助电话,或者卫未一自己回来取银行卡。可是现在他已经快要绝望了。

他模模糊糊地觉得卫未一也许真的不再活着了,但是他不敢想下去,他想起从前的卫未一,虽然怪癖了一些,可却是个活泼的孩子,是他把那孩子一点点地弄得沉默寡言逆来顺受,现在又……

他在没有了卫未一的床上躺下,继续失眠。想着自己的愚蠢,自己为什么要在别人身上花那么多时间,明知道卫未一朋友很少,很寂寞,却不肯陪着卫未一。卫未一已经跟他说过几次了,他都没在意,也许卫未一会因此觉得自己不关心他,出了那事之后自然会以为他的时间大把的花在别的男孩身上。如果自己在卫未一身上用足了时间,就算有那样的照片他或许也不会那么生气,随后又想到自己是不是糊涂了,要是自己不去招惹程剑那个蠢货,又从哪来那样的照片。

他想到后来就想冷笑,原来自己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了不得的人,不管什么事都驾驭得了,现在毁了,吃亏了,自己吃亏就好了,为什么委屈要给卫未一受着呢。那孩子是招谁惹谁了了,想到后来,又是满腹怒火,却全是在跟自己生气。再想到卫未一或许已经……就开始心口酸疼。折腾到最后,躺是躺不住了,只好在窗边站着,看着楼下的灯火发呆,最后看着又一个白天慢慢降临。

没有卫未一的生活很寂静。他站在窗边,看着这城市又一个冰冷无望的一天开始了,今天注定没有卫未一,那么明天呢,后天呢,如果他总是找不到卫未一,他到底该怎么办。

76

“我常跟我儿子和我孙子说,美景无处不在,只是瞧你有没有那份心境看出美景来。”老人走在前面的山路上,这条小路不算难走,眼下正是春日,这条路的尽头就在繁花深处,“杨万里说‘年年不带看花眼,不是愁中即病中’,就是这样。心境不对,愁病难避,春景再美,终究没心思看。”

卫未一愣了一会,他正在盯着自己的脚尖。

他一大早就被老人叫起来,老人自告奋勇地给他当向导,要带他走进大山深处看看。还叫他背了个双肩包,里面塞满了老人让他背的食物和饮料。

他有些不好意思,赶紧环顾四周一圈,“这里是很美。”说完话他顿了一下,惊诧于眼前那长满黄绿色草的山坳,他看得呆了,过了好一会才想起来取景拍照。

老人唠唠叨叨地说,“我孙子也很喜欢这里。我昨晚看了你拍的照片,你比我孙子在这儿拍的好。对了,我知道几个摄影比赛正在征稿,我把地址给你,你也投投看,我看你将来不会比我孙子差。”

“我的摄影手法走的是野路子,我总觉得不精致,我没念过大学,没在大学里学过摄影。”卫未一说的声音有些轻,“说我拍的好的人,要么是我的爱人,要么是我爱人的朋友,所以我自己根本就不知道我到底拍的好不好。”

“当然好,”老人差点立起眼睛,仿佛谁把他激怒了,卫未一吐了吐舌头,老人的口气强硬的像是在训斥他,“少年人有自省习惯是好的,但是可不能怀疑自己。”

卫未一挠了挠脑袋,他太不习惯被表扬。

老人的语气缓和了,好像也知道自己刚才脾气太大,“我儿子也是摄影师,他就没有在学校里学过摄影。他以前开了小工厂,后来有一天他拿起相机,想拍照,于是就那么一路拍下去了。摄影而已,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有一种作品,虽然它可能有短处,可却能自成一种风格,这就是难能可贵的上品。至于技巧,我觉得你的技巧还不错,虽然稍欠火候,不过那都是可以慢慢修习来的。呵呵,你的小女朋友倒挺有眼光,知道欣赏你的作品。”

“嗯,”卫未一想起季布,可是想不出怎么形容他,“他……很好很好。”

“很好很好?”老人哈哈大笑,笑得卫未一更不好意思。

老人带着卫未一继续向山上走,卫未一有些喘,好在老人走的不快,“小孩,你这么喜欢你的小女朋友,怎么还自己跑到这儿来了?我也没见你拿手机,你这个年纪的小孩谈恋爱不都是一直‘吧啦吧啦’地不停按手机发短信的吗?”

卫未一没有回答老人的问话,老人似乎也只是在自言自语,“我记得,孙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交了个小朋友,他爸爸不喜欢,说小孩子早恋不好,还揍了他一顿。嘿,我记得他自己也是十七岁就找了女朋友,后来还不是生了个聪明儿子。不过后来,那小女孩就不敢直接给他写信了,她就把信邮给我。哈哈,我还记得我孙子每次到我的书房里来取信,都一蹦三尺高。唉,真是羡慕年轻人,恋爱可真是好。”

卫未一想起季布的外公,有个爷爷或是外公可真好。要是季布的外公也在,会比较喜欢自己吗?他总是觉得也许会的。要是季布的外公还在就好了,他说不定能分享一个外公,那就幸福了。“那后来,他和那女孩分手了吗?”

“哈哈,已经结婚了,可惜婚后就移民国外了。听孙子说今年他们打算要孩子。”老人说到这里,喜悦之情已经溢于言表,“说不定我年底或者来年就要做太爷爷了。”

卫未一安静地笑了,他喜欢听老人说话。

“可惜啊,即使有重孙子,却没法四世同堂。”老人叹口气,脸色有些暗淡,“我儿子儿媳先去了国外,然后是孙子孙子媳妇,他们想让我过去,可我老了,不会英语,唉,其实就是人老之后故土难舍。剩下我自己了,我就离开城市,搬回老家这里,买个小房子。我孙子年年回来看我,不像我那个没长心的儿子,所以我只给我孙子留个房间就够了。”老人说完又哈哈大笑,显见并没把自己抱怨的事放在心上,卫未一第一次见到这么豁达的老人,忍不住也跟着他笑了。

老人看着微笑的卫未一,他也喜欢这个肯安静听他讲话的孩子,“你离家出走,是为了你的小女朋友吧。”

卫未一没吭声,其实不是为了他的小女朋友,是为了他的一个大男朋友。

“她跟你分手了?”老人选了个块风景不错的地方准备野餐。“她为什么跟你分手?就因为你的手上有伤?”

“不为那个。”卫未一忍不住开始说话。季布不会为那个离开他,季布不是那样的人,哪怕是不认识季布的人,他也不希望那人冤枉季布,不希望有人说他不好。

“你做错事了?”

“我不知道我做对过没有。”卫未一垮下脸来,“再说我也配不上他。”

“她移情别恋了?要是那样的女孩,离开她也没什么。”

卫未一听了这么直接的一句话,差点没哭出来,丧着小脸低下了头。

“她不爱你?”老人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招呼卫未一也坐下歇着。

卫未一咬住了嘴唇,脸色涨得绯红,好一阵子,才用力说出一句话,“他很爱我。”

老人似乎松了口气,他本来还担心这孩子把什么都憋在心里不肯说。老人也许历尽沧桑,但是声音却很柔和,“你离开她,主要还不是因为她不爱你,而是因为你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对吧?唉,两个人年轻的时候,总会遇到这类的事。他有钱我没钱了,这个有高学历那个没有了,等等等等,各式各样的问题,然后有人会劝你有自知之明,有人会劝你别理世俗,可是啊,到底怎么决定,只有看你们自己。做了决定,过些年也许你们会后悔,不过也有可能不会,人生可没个准儿啊。再说,年轻人要面对的这一类的事还有很多,还不仅仅是爱情问题,一次就馁了,以后怎么办?”

卫未一低下头,一阵风吹过来,扬起他半长的头发,一株黄色的小花在他的脚边微微颤动。“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只爱我,而且我也害怕他不会爱我很久。爷爷,你见过那么多人和事,你见过……”卫未一没说出口。

“孩子,你可不要问我爱情的问题,那可是太深刻的哲学问题了,那是聪明人都想不透的东西。理智与情感的选择本来是人类几千年都无法解决的难题。”一阵大风吹过来,老人闭了闭眼睛,似乎在躲风沙,又似乎是在思索,“我想最简单的答案就是——那是因人而异的。一般来说,傻瓜比聪明人更容易得到幸福。我们二十岁的时候,觉得感情要胜过理智,三十岁和四十岁的时候我们瞧不起感情,后悔年少轻狂。可等到了五十岁以后,我们又觉得这一辈子争来争去的到底是为什么呢?名利?什么意趣呢?生不带来死不带走。最后就发现啊,这一辈子竟然成了一个圈。到老了,儿孙都大了,自己也老了,寂寞躲都躲不开,这时候你只有回忆是最珍贵的,你不会记得你赚了多少钱,那些失去的权力回忆起来更是只能增添失落,所以你愿意回忆起来的全是细碎的事,小事。”

卫未一的鼻子酸了,他抽了抽鼻子。

“回家去吧,你的小女朋友可能急的在家里哭鼻子呢。”老人笑呵呵地开着这位小友的玩笑。

卫未一执拗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从来都不知道。我害怕……失去他。我想……我想去摄影,要是我没有了他,可能……可能至少我还能继续拍照片。爷爷,其实我是逃走的,我怕他跟我分手,又觉得为了他好我也应该跟他分手,又不想分手,所以就跑了,我想我们没有正式分手,就还算爱人吧。我真蠢是不是?”

“你不回家,你的父母不会担心你吗?”

“我的父母都死了。把我养大的父亲一向都不怎么管我。”

“好吧,”老人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人不能只有爱情,你的选择也是对的,你有摄影天赋,应该好好利用。只不过,孩子,不管是什么情况,留下的那个人总比走的人承受得更多,也许,还要更痛苦一些。”

卫未一因为这句话开始心神不定起来,在这之前他还没有想到季布发现他不在了会怎么样。在他眼里,季布比他成熟的多,沉稳的多,也理智的多,他很少想到季布承受的多少。他也从没想过,他要跟季布分手,季布会不会痛苦,他不辞而别季布会不会痛苦,在他眼里,季布足够理智,很容易就能调整好生活。这到底是小孩子的软弱还是小孩子的不负责任,卫未一还意识不到,想不清楚。

77

卫未一离开老人家之前,终于忍不住给季布拨了个电话,老人的话让他开始放心不下,至少他想要听听季布的声音。他已经很多年没怎么用过固定电话,等待接通时听筒里的“嘟嘟”声大得有些震荡他的心脏。他紧张地抓着电话线,焦虑地几乎要不由自主地挂掉电话。

等待的时间慢地像是过了一辈子,他一动不动地等着,直到季布那熟悉的声音被听筒送进了他的耳朵——“您好”。卫未一张开了嘴,呆呆地听着季布的声音,连呼吸都屏住了。季布的声音清晰而柔和——“喂?请问您是哪位?”卫未一不想说话,可喘息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他捂住了嘴,忽然听见季布轻叹了口气,像是一声疲惫的叹息,卫未一的心揪了起来,季布又问了最后一声,“喂?”随即认定了这只是个骚扰电话,随手挂断。

卫未一皱着眉头听了半日话筒里的忙音,直到听筒里一个机械的女声提醒他应该挂断电话。

他失魂落魄地站了起来,走到老人的房间,老人正在读书,他在老人身边坐下,“爷爷,我要走了。”

老人点点头,“你打算去哪?”

卫未一摇摇头,“我还没想好呢,我买了一本旅游手册,随便走到哪都好。我想过几天再回家。”

老人沉思了一会,想劝眼前的孩子回家,可想想也就罢了,这么大的孩子有的是勇气和热情,缺的是人生的经验,可那些经验也不是哪个人能够告诉给他们的,每个人都只有自己去经历,然后得到,除此以为,别无捷径。“好吧,记住我的电话号码。你在外边遇到难处的时候,不想跟家里人说,就打电话给我。咱们爷俩儿算是投缘,不论你有什么事,我都愿意帮忙,你可不要瞧不起老头子。”

卫未一心里很感激,却说不出话来,就像他不知道季布为什么看起来是那么爱他一样,他也不明白老人为什么要对一个连名字都不愿意说的陌生人那么好。他想说谢谢你,可是嘴唇有些哆嗦,他咬住嘴唇,“爷爷,我叫卫未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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