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住:“那你妹妹?”
“同父异母罢了,不过她也是我唯一的妹妹。”小白脸又继续认真拨草,仿佛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母亲走后,父亲便下令将她的尸首封起来,两人一同关到后面的山洞里,至今生死不知,所以白乐宫的人一直管我叫少宫主。事情过了那么久,我知道的这些全是听别人讲来的,真真假假谁也说不清楚……白乐宫表情看来欢乐和谐,痛苦却都心知肚明,变成狼人会误食同类不讲。活在那样一个虚幻的世界中,清醒比蒙在鼓里更痛苦。我现在只是想早日解了那诅咒,不要再让那些人受牵连了。”
我突然道:“如果找到当年那个下咒的术士,一切不都可以恢复正常了么?”
他突然看向我,一字一顿道:“那个人叫东方磊。”
东方磊……时过境迁,我作为一个不甚清醒的旁观者自然无从去断论他人对错。可东方磊,那么温柔的一个人,我坚信他不会做出丝毫坏事,这是爱人间最起码的信任。
静下心来,我捡起小石头丢出去,湖面传来清脆的叮咚声响。
“别以为当了官就翅膀硬了,若不是父亲大人在皇上面前美言,你能有今天?!”冯月娇眼中的我,是靠着岳父才能混迹官场的米虫。
“年纪轻轻不学好啊!色迷心窍了吧?我早就说过,上梁不正下梁歪,我就不信,吴仁新那样的人会带出一个好东西,造孽啊!”陵南百性眼中的包县令,是一个好色贪财自私自利的家伙。
“我讨厌你愚蠢的样子,讨厌你粗俗的举止,讨厌你的装腔装热,无耻笑脸……。”“说的容易?你这样的庸人说不定连三天都熬不过!”凌喜洋眼中的我是一无是处连在燕北都熬不过三天的庸人。
“小飞,对不起,对不起……。”曾经喜欢的青商,被他一遍遍当猴子般牵着耍。
“你这粗俗不堪的精人,莽汉!无耻!”就连苏怜儿也自觉样样比我好。
来此间大半年,认识了许许多多的人,只有东方磊对我说:“我随你去……我等你,倘若你不能回来,我便去燕北守你。”
我不能辜负唯一一个对我信任的人。
不能再碌碌无为下去了……
否则就算熬过三年回到京城,别人也会指着我脸说:“看!我们国师的眼光何其差,居然选中那个叫包小飞的窝囊废!”
一团火在我胸口熊熊燃烧,烧的我口干舌燥四肢俱疼。
“你在想什么?”白清遥突然出声问道。
我拍拍草屑坐正身子:“我在想……燕北既然漂亮过,一定也可以重新漂亮起来的。”
他眼睛瞬间亮起来:“真的?”
我指着月亮道:“只要你帮我,不出三年,这里一定可以绿茵遍地,万物蓬发……我以燕北县令的名义发誓,要将要这里变的比陵南还要漂亮!令所有的人对我刮目相看!”
凌喜洋,苏怜儿,青商,还有无数嘲讽、看不起我包小飞的人,我要让你们知道,你们错的有多离谱。
57.亲身示范
燕北的春天在我期期艾艾等待中到来,带着点期待还有跃跃欲试的期待,我和小白脸奔走了大半个陵南去寻找新发的胡杨芽。
每找到一株便欣喜若狂,挖起来放到篮子里置若珍宝。
在春天蒙蒙细雨中小心翼翼种下,为防止跳鼠啃噬不得不派人日夜轮守。那年的燕北,白乐宫几乎人人都成了守护者,那些立在寒硝中无怨无愧的身影,至今让我印象犹深。
闷热酷暑的夏季是对所有人的折磨,被晒透的地皮浇一勺水上去,不消片刻便挥发净光。
走出沙丘便像进了闷热的蒸笼,皮肤每个毛孔都像缺水的鱼张大嘴巴叫喝。
然而,还有比身体折磨更痛苦的事情等着我们,那便是眼睁睁看着树苗被晒死却无能无力。
辛苦挑水走十几里,到了地方却发现辛苦救来的树苗已成为焦木,用手一揉便化为粉末。那种痛,恨不得将自己的血注到土壤里去,远比太阳灼伤裂皮肤饥肤伤的更深。
晚上,一身疲惫的回到月牙湖边清洗,谁都不愿开口,身心俱累。
我曾无数次怀疑自己的决定,当初的自信也在树苗一棵棵枯死后逐一崩解。时常浸在湖水里不想起来,闭上眼睛就累的不想再醒来。
人一辈子如同白驹过隙弹指即逝,得过且过罢了,干嘛非要跟自己过不去呢?
然而话外音却一次次将我从自弃中拽出来,半仙儿说:“我等你。”
凌喜洋说:你若能如约定般归来,我便再加赏你一项殊荣。”
白清遥说:“我不想放弃。”
心底的某根弦便被人突然收紧,我像条疯狂的鱼般纵然跃出水面。
“我和你一样不甘心。”湖面那人面色沉静道,坐在湖面的身影清冷倔强。
虽然隔了几千年的光阴,我和他却都没听说过人定胜天的童话。可这并不能阻止我们内心隐约的期盼和梦想,既然不甘心,那就努力罢!
“秋天的燕北是最美丽的季节,不是因为有一望无际苍凉的黄,而是有我们种活了三成的胡杨,这个冬天如果下场大雪就好了。”白清遥提着洒壶醉眼朦胧道。
他清醒时绝少说话,一天常常不会超过十句,且是简短干练。
我喜欢在他喝醉酒聊天,有问必答且巨真诚,纵使许了什么承诺也不用担心他醒来后会赖账。
我的话也越来越少,即使许久一个人沉默也不感觉寂寞,年少的骚动聒噪逐渐消失在忙碌的日子中。
让人惊讶的还有我的身体,十九岁到来之前居然还顺势拨高一节,这让狗腿唏嘘不已,逢人便夸道:“我家老爷又长高了,看到没,和你们家少宫主一样高了。”
一如前具身体的晚发育,我倒不见得有多惊喜,偶尔看到湖面多出几分刚硬线条的脸庞,居然会隐隐生出几许陌生感来。
抬头望天任思绪翻飞,勒紧腰带减肥的小白日子仿佛就在昨天,时光却已流走在悄无声息间。
立在金色略显稀疏的胡杨林中,仰望这些这些给燕北带来生机的璀璨生命,生千年而不死,死千年而不倒,倒千年而不腐,这便是活到了极致的生命。
谁能预料得出,我包小飞居然也学会了思索人生真谛,并用极度文艺的腔调去赞美它?孤寂苍凉的燕北逼人疯狂成长的,不是只是身体。
答应过办完事便来找我的东方磊,迟迟没有出现。除了偶尔被大风刮来的几块破铁皮外,我未曾见过有任何来访和途经者。
正如白清遥所讲,这是是一处与世隔绝的诅咒之地,我们已经被外面的人所遗忘。
在我至燕北整整一年时,下了入冬后最大的一场雪,整个世界都被雪白笼罩。
看着远处一片苍茫,内心寂寞便像荒草一般疯长,忙碌了整年突然闲下来,混身上下都觉得不对劲儿。
披了马甲去找白清遥聊天,四顾找不到人,途经以前住处时,看到一女子抱着手炉幽幽的看着我:“你来了?”
“是啊,闲的闷么,想找人聊聊天。”我盘脚在她身边坐下,随意惯了的毛病总是改不掉。
她将手炉递给我,眼神略带期盼道:“是来找我么?”
我摇头:“本来是找小白脸的,却不知他去哪里了,胡知己转转,刚好碰上紫嫣妹妹。打扮这么漂亮,是去赏雪还是出去玩儿?”她对我的好,并不是看不到,无法给予回报的感情还是让它死在暗处的好。
她有种说不出的失望,微微点头胡乱道:“哦”
相对着沉默了会儿,我感觉无趣便起身道:“那我就不打扰了,你好好玩儿。”
走出几步后,却被她开口叫住:“小飞……。”
亲切娴熟的称呼并无半点儿突兀,仿佛已经唤了许多次,实际上白乐宫所有人一直都叫我包公子,她也不例外。
我好奇道:“紫嫣妹妹有事么?”
她张了张唇却摇头道:“没有。”
好像变化的人不止我一个啊!我冲她摆手道:“那紫嫣妹妹再见,天气凉还是回去休息吧,女孩子的身体可是很金贵的,冻坏了就要受大罪啦。”
离开时膝盖隐隐作痛,该死的风湿,为什么总没来由的疼!
走出老远后回头,见她仍固执的立在原地,整张脸像隐匿在雾气里,却如何也看不清表情。倘若是在一年前察觉自己被人喜欢,我怕是做梦都会笑出声来,如今看来自己是幼稚极了。
只是一年时光,我心态仿佛骤然已平静十岁,这种感觉,实在不如过去无忧无虑的好。
再走几步,突然被飞快奔过来的人撞到,定睛一看,居然是小白脸。面无表情的绷着脸,飘忽的眼神却摭不住慌乱。
“你怎么了?被狼追?”我好奇打趣道,再看他的身后,乖乖,不得了,美女珍若正提着裙摆跟过来。看到我后她脚步登时顿住,犹豫了半天最终调头掩面走人了。
大致看出个七七八八来,我靠在栏杆上嘲笑他:“你也太没出息了,一个男人居然被个女的吓成这样子。”
他伸手将栏杆捏出五个指印来,用眼角扫我一眼:“少说风凉话。”
我连忙跳开,抢过旁边小宫女托盘中的酒壶笑嘻嘻丢给他:“酒壮某人胆,不天天盼着和人家成亲么,调个情就吓成这样子怎么成?”
他脸色发青,赌气拿起来喝了个干净,不消片刻,俊俏的脸庞便红透了,嘴上话语也随即多起来,摸摸嘴角埋怨道:“谁知道她会突然将舌头伸进来!”
我两只耳朵咻的支愣起来,两眼发光追问:“伸到那里去?”
“伸到我嘴巴里,还咬我嘴唇!”他指着嘴唇给我看, 果然一点嫣红,我情不自禁靠过去:“啧啧,看不出,珍若姑娘居然如此生猛。”
他冷哼一声,用酒瓶砰的一声敲我脑袋:“那种感觉,实在糟糕透了,我非常讨厌。”
我趴在栏杆上笑的喘不过气来,在他头上胡乱摸两把:“哈哈,被强吻的感觉当然糟糕,笨!一个男人不主动些,将来成了亲要受窝囊气的,就像原来的我一样。珍若姑娘怕也是饥渴如虎,可怜的小白你怎么受得了!”
他狠狠拨开我的手,脸色由红转白道:“主动?你要我对她非礼?”
我的天!这家伙纯洁的太出人意料了,等他自动开窍去搞定那珍若姑娘,怕黄花菜都凉了!
我冲他勾手指:“过来。”
僵持了下,最终还是凑过来了,虎目狐疑道:“做什么?”
我伸手揽上他腰:“记好了,下次亲热的时候,一看她有什么举动,便这样抱住她。然后,将她拉到怀里,吻住她的唇,这样,她就会像水一样软在你胸口,什么话都讲不出来啦!接下来么,你再口对她讲,小宝贝,小心肝……嫁给我吧!她一定乖乖答应,就这么简单,做男人,要强势,强势你懂不?”
说着便将一系列动作逐步示范给他看,离他的唇尚有一段距离时我突然顿住,天!包小飞你又在做什么?!
一把将他推开紧张道:“如果你想生米煮成熟饭,狗腿那里有春宫图,你可以跟他借来看。”
小白脸没什么特别的反应,长睫毛挑了挑白我一眼:“你还能想出更俗的方法么?”
“俗?那也好过某人被女人用强啊!”我撇着嘴角冷笑,自己没本事还处处嫌弃别人。
他抬起下巴话语里颇带几分骄傲:“你是嫉妒我有人喜欢是吧?”
“是啊,我好嫉妒,我嫉妒你被彪悍的女人强上!”我没好气道,狗咬吕洞宾啊,自恋的家伙。
他悻悻道:“那也好过被男人上。”
“哎,我高兴怎么着?!”
“我乐意!”
……
别问我为什么会有如此无聊弱智的争吵,两个被燕北折腾到BT的人。
当口舌之争发展成人身攻击,最后不得不依靠对我来说极不公平的武力解决问题时,双方下场可想而知。
我是被人抬回房间的,小白脸还提着洒瓶在走廊晃悠:“包小飞,人呢?出来,继续打。”
“对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动粗,你说这人要不要脸啊!他要不要啊脸!”我摸着鼓肿的脸颊怒骂。
手被紫嫣轻轻拉开了,沾了药酒的棉签小心的在我伤口处涂抹着,“这又不是第一次了……不都是你自找的么?”
我委屈道:“我看他喝醉了好玩儿么,谁知道每次都会发癫。平常人模狗样像个君子大侠一样,醉了就变成疯子似的把老子往死里打……下次,下次我绝对不和他玩儿了。”
紫嫣定睛看着我:“你这话,我已经听过无数次了。”
58.私奔鸳鸯
“这一定是最后一次了。”我举拳郑重立誓道。
她看了我一眼,在我手背上轻轻吹气询问道:“还疼不疼?”
我夸张了哇哇大叫道:“疼,好疼啊!”
“你又骗人。”她弯起着眼睛笃定道,眉宇间却带着点慌乱的紧张,平凡的面孔多了几分不常见的温柔。
“唔,是真的疼,”我抽着凉气强笑:“紫嫣妹妹,我总感觉你像我很久前认识的一个人。”
她眼睛一亮:“那人和你什么关系?”
沉默了良久,我才撇撇嘴角道:”有做过一段恋人,不过很早之前就没什么关系了。不说这个了,紫嫣妹妹你今天好漂亮啊!”
下一刻我便知道自己讲错话了,因为她眼神突然变的生疏起来,捏着我的手指冷笑:“包小飞,你何时学会这种虚伪的奉承了?我这张平凡的脸,你当真会觉得漂亮?”
凭心而论,紫嫣并不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可是她每个细小的表情都似乎能触动我的心弦。
她有双温柔漂亮的眼睛却并不常笑,纵使偶尔开心也如昙花一现转瞬即逝。相处近一年时间,我却始终不敢和她长久对视,。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仿佛时刻都能看两股情绪在厮杀扭结,或隐忍或倾诉,矛盾的令人感到莫名恐慌。
我不自然的将她手拨开别扭道:“当然,你的眼睛很漂亮,睫毛很长,皮肤很白……。”
话语最终在他清冷的视线中消失,我尴尬的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
她淡淡开了口,声音犹如一道利刃将我心底最柔软的那处划开,说:“那人是不会来燕北找你了,趁早对他死心罢。”
“胡说!胡说!”我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跳起来:“他答应过我的话,绝对不会失信。他一定只是忙没有时间罢了,不准你讲他的坏话,一个字儿都不许!”
整个白乐宫的人都知道,我包小飞喜欢的对象叫东方磊,他是朱雀第一阴阳师,会随时都来燕北找我……
窗户‘砰!”的一声被风吹开,紫嫣眼皮不眨的盯着我,就连话语也变的尖酸犀利:“自欺欺人好么?什么样的事需要一年去办?他身为国师,纵使无法脱身也可以派人送个口信吧?你可曾接到过他只字片语?少宫主可曾有再向你提起过诅咒之术?将东方磊三字避之不谈便可以躲掉真相么?包小飞,你真傻。”
我握紧拳头,直到骨节发白麻木,指甲都深深掐到肉里面去。牙齿磨咬着下唇,直到血腥溢满整个口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