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树生甚至自嘲地想,换了十年前的自己,或者立刻一个巴掌打上前了吧。
怎么可以容忍呢。
又怎么会容忍。
可是,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啊,既然是父亲,如果真的爱自己的孩子,接受才是正常的事吧。
他像一位常年在儿子身边的父亲一样,竟揽起了丛戎的肩头。
“让小简也一块考上上海的大学吧,爸爸在上海等你们。”
丛戎差点忘记了该怎么说话:“爸……”
丛树生只是叹息了声,悲哀地想,今天他叹息的次数大概比他上半辈子加起来的总数还要多,不过还是面带了笑容,说了一句:
“爸爸只是希望你幸福。”
16
高三的下学期刚开始没多久,学校为可以免试直接升入大学的学生的保送活动就开始了。
丛戎和丁小简在各自的班上都算成绩比较好的学生,成绩堪优,保送生的候选资格自然也就落在的他们头上。只是保送活动的过程比较复杂,决定保送资格的平均两年半成绩绩点的计算,以及保送生各自的保送学校全都由学校决定,也就是说,学生丧失了某些自主权,说的更确切一些,就是所有学生,包括候选的,和没被候选的,都成了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丛戎得到了他理想中的学校,全国排名前二十,位处上海,以建筑出名,这也刚好是他所感兴趣的,不惜在入校的第一年,花整整一年时间学习画素描,当然他既然喜欢建筑,那他就必须要培养起原本没有的兴趣来。
丁小简的情况好像就没那么妙。
天气在那一段的时间里显得好像总那么阴沉。
丁小简在面临高考的压力下,也开始重新思考和丛戎的关系。
一切好像某个开错了道的人在中途突然幡然省悟。
丁小简被选择的也是上海的一所大学,全国排名没他原本期望的高,但绝对也不低,只是可能心理因素占了上风,没有经过老师同意,甚至没和家人说,丁小简就把保送的资格主动放弃了。
这个任任何人都不会轻易将之从手边溜走的机会,丁小简却像做了回圣人,把自己重新丢回了劳苦大众的人民当中。
丁小简选择了自己考,他要通过自己的本事,然后堂堂正正地在志愿表上填上自己真正想上的学校。
丛戎听到这个消息,当然马上就发飙了。
丁小简之前风平浪静,没向他透漏一点有关他改主意的事情,这会无疑相当于送给自己的一枚重磅炸弹,炸的他七荤八素。
丛戎的消息还是得自他同桌那的,丁小简没有告诉他,其他知情人士,或故意或无意没能通知到他。
“没想到你那个好朋友竟然那么厉害,放弃保送资格,非要自己考。”同桌某人只是随口说说,却没想到引来丛戎的一阵狂吼。
“你说什么?”丛戎的音调整整比平常高了八度。
同桌某人吓的有点哆嗦,但又不是很肯定,他只是说了一个既定事实,只是不知为什么世界上的人要这么奇怪?
“我说,你朋友,三班的丁小简,他不是放弃保送资格了吗?全校都知道了,怎么你不知道?”
话没说完,丛戎推开椅子,已经奔了出去。
丛戎在学校的操场找到了丁小简。丁小简他们班正准备上体育课,而丛戎,有一堂代数课也正在等着他,只是这时候他全然顾忌不到那么多了,他只想问个明白,他要一个答案。
丛戎在操场上就和丁小简争了起来。
“你真的把保送资格自动弃权了?”
丁小简默不吭声,呆呆地望着地面。
丛戎忍不住抓住丁小简的肩,猛摇起来。
“告诉我啊,是不是真的,你真的把保送资格弃权了?”
在双双都濒临绝望之前,丁小简终于把丛戎推开了。
有些坚决,但也有些心虚,丁小简缓缓开口:“是,我是把保送资格放弃了。”
他直视他,他也直视他的。
丛戎不明白从丁小简眼底散发出来的那抹敌意到底是因为什么东西。
“为什么?”他问他。
丁小简转身,看了看操场,脚边放着刚才扔下的篮球,他捡起来随手投了一个三分,这时候上课的铃声响了,虽然远隔教学楼,但位处偏远的操场依稀还是能听的到一点。
他上前把刚才落下的篮球拣了起来,回头对丛戎说:“上课了。”
丛戎依然像块木头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是不是比小丑还要小丑了?
丁小简轻松地撇了撇嘴,像没发生任何事一样,离开了丛戎,走向了正在迅速聚齐起的队伍。
诺大的操场,除了两三个上体育课的班,剩下的地方基本上都是空空荡荡,教学楼更是不用说了,学生都趴在课桌上之乎者也,丛戎却成了那个缺席的人,他选择在操场上做了一个孤独的麦田守望者,守望着他想守望的那个东西。
等到丁小简他们班终于做完作为每堂体育课开场白的体操,再绕操场有氧呼吸三周,接着再做一套小步跑,高台腿,丛戎把自己的耐性快在屁股下的石凳上磨光前,学生终于进入自由活动时间。
该打篮球的去打篮球,打排球的打排球,聊天都可以,只要不要作出败坏学风学气的事情就成。
丁小简也正准备加入一群男生,一块去打篮球。
丛戎迈着他坚定的步伐,终于决定出击,在丁小简还没正式迈进场地之前,拉着他的后衣领,野蛮地甚至野兽行径地把他带离了现场。
丛戎把丁小简带到了操场后面一个罕有人来的厕所附近,把他丢到了墙上,瞪着他,直到丁小简再也不愿与他对视,丛戎终于又忍不住向他吼道:
“你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要放弃保送资格。”
丁小简淡淡的,但却好像早已料到会这样一样,因此他也显得格外的平静。
“学校分给我的那个大学,我不太想上,我想自己考。”
“可你知不知道你这一放弃了,你得白花多少精力复习,如果没考上呢,或者考上的不是上海的大学呢?我们就不能在一起了。”丛戎说的有些激动,甚至有些语不搭调,那些情况,他光想象就觉得害怕。
丁小简微微把目光在丛戎脸上扫了一眼,像是想确定什么东西,又像是想向丛戎传递什么东西。
丛戎知道了,不过他害怕认知到这一点。
他把丁小简推到了并不太干净的厕所的墙上,捏着他的下巴强吻了他。
吻的恣意,吻的狂热,貌似在宣称一种所有权,可能这种所有权在不久的将来就会被失去。
丁小简无来由地也回应着他,在这种一个危险地带,随时都会有人经过这里,然后他们就可以因此上学校的红名板,无论他还是丛戎,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从候选人的名单中删除了。
丛戎终于放开了丁小简,脑袋却依然耷拉在丁小简的肩膀上喘息。
丁小简像是为了确认一遍,说道:“我弃权了,教务处也已经把名单送出去了。”
丛戎向后退了一步,刚才一吻似乎让他清醒了许多,也让他有了可以接受现实的勇气。
“好,那现在,你的原因?”
丁小简淡淡地笑了笑:“有时候我在想,我们在一起真的对吗?”
丛戎果然得到了他所想要的,他没有再说一句话,调转身走了。
丛戎和丁小简就这样度过了他们剩下的高三下半学期的生活,丛戎想过,回头重新再争取一次,只是无谓的言语又能解决什么呢,丁小简是善解人意的人,但有时候也固执到想让人拿刀杀人,而且如果他们之间真的有什么转机的话,决定权在丁小简手上,保送生资格的放弃已经无法改变,做什么都无济于事,但志愿单是另一个转机,如果丁小简报考的真的是上海的大学,并且被录取的话,任何努力等到那时候再做都不晚。
高考的两天,丛戎在家度过了他最无聊且难熬的两天,好似在考场上备受煎熬的不是丁小简,而是他。
一个星期后的交志愿单,原本不用去学校的丛戎也去了学校,他在校门口逮到了丁小简。
一声不吭,扒下丁小简的书包就是一阵乱翻,他把丁小简的志愿单从一本书里找了出来。
一本填的没有一个是上海的学校,只有二本和三本才象征性地填了上海两三个二三流大学。
丛戎忍不住嗤之以鼻,他甩着志愿单向丁小简示威:
“你以为你考的上清华,你就不怕一失足成千古恨吗?”
丁小简把东西抢了回来:“考不考的上,是我的事,不用你担心。”
“我就特烦你那清高样,学校安排你进×大已经很不错了,你就非得装模做样自己要去考,你真以为自己智商有一百八?”
丁小简不理他,继续向前走。
丛戎在后面喊了一句:“丁小简,我告诉你,你如果真的去那了,我不会原谅你的。”
可是,丁小简真的走了,他走的还挺远。几天后的成绩公布,已经表明了丁小简进那所他梦想中的学校不成问题,只是录取通知书来的早或者晚,而一本的通知书又总是来的最早,尤其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学校。丁小简的爸爸妈妈都为丁小简高兴,丁小简放弃保送的那阵,他们真阵抱怨过这个孩子的不量力而行,而现在事实证明了他们的儿子远比他们想象的更有能力。他们一家人还没去过北京,因此比报道提前了好长时间,丁小简的父母带着丁小简就去了首都,顺道算是旅游一次。
这期间,丁小简没有跟丛戎联系过,好几次他拿起电话,又放下了。他当然知道丛戎加诸于他身上的怨恨会有多深,但他觉得彼此更应该冷静一下。分开最好,他希望在这段彼此阻隔的日子里,真正搞清楚他和丛戎之间的到底是什么关系。友情、爱情还是性?如果欲望真的建立在性基础上,那他就真的是个同性恋了。
丛戎下了十二万分的决心,决定去丁小简家一次,站在老的红木门前,才发现这扇门背后的人家早已经人去楼空。
丁小简一声不吭地就消失了,甚至不留个他一个口讯,他妈的连句骂他的话都没有。
丛戎来,其实只是想说的,他并不恨丁小简去那所学校,事实则恰恰相反,他想祝福他,祝福他在远方一帆风顺。
17
丁小简的大学新生活确实一帆风顺,开学的第一个星期,学校组织了军训,酷热炎炎的日头下,穿着军装的丁小简几乎已经忘记了曾经和丛戎的那一段不伦之恋,来自五湖四海的同学们谈着各自家乡的新鲜事,为期三周的军训结束后,全系则在一场热烈非凡的迎新晚会中结束了他们的新生入学仪式。
正式的大学生活开始了,刚刚融入这个集体生活的丁小简没多久就被他在军训中认识的一个老乡拉入了一个由他们上届一位学长组织的老乡会。
周日是他们例行聚会的时间,或读书,或出去唱KTV,反正就是在一块聊聊,小众群体在一个大集体里也就显得格外的团结。
丁小简也就是在这个老乡会上遇到林惠珊的。
有些事也是万不得已,但是既然来了,丁小简也没办法直接拒绝。
毕竟在一个聚会上,人家又是女孩子,当面拒绝总不太好。
一来二往,在外人眼里,丁小简和林惠珊就好像真成了一对,林惠珊好像也不怎么反感。
约着一块去自习,下课后一块吃个午饭,就成了家常便饭的事。
林惠珊的生日就快到了。女孩子非常聪明,没有把事直接跟丁小简说,但是事情一传十,十传百,从历史系就直接跃到了材料系里。
丁小简的老乡说,这回你可要好好把握机会,能不能追到林惠珊,胜败就都在此一举了。
丁小简心里也没怎么样,他也没怎么非死心塌地要把林惠珊追到手啊,可是为什么大家都急得跟那什么似的,又或者说真得要经历一次像模像样的异性恋才能证明他的性取向?
但无论如何,丁小简还是特意上街去为林惠珊挑了一件生日礼物,一块精致的丝帕,代表什么涵义他不清楚,他希望最好什么都不代表。
晚上,林惠珊先是和她们寝室的一班女生和联谊寝室的男生去外面唱了KTV,丁小简作为唯一一个“陌生人”受到了邀请,含义当然不言而喻。
丁小简也没拒绝,人家邀请你,你推三阻四的反而显得矫情,事情敞明点好,是或者不是都光明正大。
十几个人挤在包厢里面,传出来的歌声一阵又一阵。
寿星当然当仁不让,一口气连唱了四五首,说实话,林惠珊的嗓子确实不错,每次唱的时候,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等她安静下来时,则是一次又一次鼓掌声。丁小简在一旁也单纯为着林惠珊优美的歌声感动着,因为他思及曾经他和丛戎也单独在包厢时,丛戎也为他高歌过好几曲。
演出终于进行到了高潮时段。
所有人都在起哄让丁小简和林惠珊合唱一曲,而合唱的曲目则是经典夫妻双双把家还。
丁小简觉得这玩笑开的好像有点大了。关系再含含糊糊,这首歌唱下来,生米也煮成熟饭了。
他正准备说几句推诿的话,谁知道林惠珊已经把歌换到了那个曲目,原本坐在高脚凳的两条修长的双腿这时也正向他走来,微微一笑,把麦就递给了他。
丁小简完全傻了,听不见身边早就超过了人类耳朵可忍受的极限的嚎叫声,林惠珊之后说的话他也没听清楚,再缓过神来已经是林惠珊不停的拉他的胳膊,提醒他已经轮到他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