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荒(二)————皂斗
皂斗  发于:2010年03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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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过了一个多星期了,为什么还不醒啊?

每到语文课、看见新任的斯文的壮年李姓语文老师时,同学间都互相眼神传达彼此的疑问。可谁能知道呢?也许老头真的累了,想长长的休息一段时间;也许是……像医生说的那样,时候到了自然会醒了。

春天的阳光似乎比任何季节都让人感觉温柔,它轻巧的抚过大树枝头,枝上便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大片大片嫩绿;它踏足满园茂密的桃枝,枝上便绽放开成千上万的分粉红桃花;它低头对圃里的花枝私语,枝头上便争奇斗艳,五彩缤纷。

周六的午后,安乐站在常春藤前,微仰着头沐浴在这日光下,让明媚的日光趋散心里的灰暗和郁积,照出一片明朗。萧香坐在他身后的躺椅上,静默了一会儿,悠然道:“这藤蔓越来越长了,都快要长到屋里去了。”

安乐闻言,视线顺着围墙慢吞吞掉回头,轻念:“绿树长到了我的窗前,仿佛是暗哑的大地发出渴望的声音。”

萧香失笑。

“这藤子有的年纪比我还老,有的是我种下的。那年我好像才三岁吧,跟我爸去拾荒,在南郊的小树林里,那里常年有人聚赌,很多的易拉罐什么的,女人一般不敢进去,我爸背着我偷偷绕在他们周围捡,捡满了一袋赶紧出来,因为要是被他们发现了,会挨揍的,他以前就挨过。回来的路上,我见路边一户人家的篱笆上爬满了绿叶,跟家里的一样,边闹着我爸帮拔了一根。他把蔓条都折了,只把根带回来,让我自己种……”

“那时候是很欢喜的,每天必观察一两次,总问我爸他什么时候会长叶子,我爸总叫我等,结果……”安乐寻着回忆,微叹一气,“不知不觉的,他就漫长成这样了,以前从不会在注意到这些,就像那墙角那木马一样,留着只是因为忘了去掉,早已忘记他们曾经伴随我度过一段自娱自乐的时光。

“每个人都有这样的经历吧,”萧香闭上眼轻道:“我小时候也常隔一段时间喜欢一样东西,有新玩具之后,便把旧的束之高阁了,后来整理东西是翻到,还奇怪怎么会有这些东西呢。”

安乐道:“喜新厌旧是人性格中无法根治的顽疾是吧。”

萧香巴眨着眼回:“寡人有疾。”

安乐大笑。

“快要高考了,你好像一点也不紧张,虽然知道你成绩好,但这些症状不都是会传染的么?”

“山人他们也不紧张啊,我都不知道别人为什么要紧张兮兮的,活像敌人开着坦克来进攻而我们只有锄头铲子反抗一样。”

“那你们还有什么?”

“我们有手榴弹啊,一块钱六个,满满一仓库都是,十万块钱的都堆在那儿了。”安乐说着,忍不住就喷笑了,跟萧香解释:“这话是小六以前常说的,逗着玩。”

“你们可真乐呵。”萧香睨了他一眼,转又问:“你老师还没醒么?”

“没有。十几天了,一点动静也没有,急死人了。”

“麻烦的病,人老了就是这样,小病不断大病偶逛。”萧香叹道,“他那么放不下你们,肯定会醒的,放心吧。”

安乐无言点头。

下午,萧香带着安宁去上班,安乐放学以后跟陆晓打了场球,又去医院看望了老头,从医院出来时已经八点了,肚子饿得咕噜叫,买了个面包便直接到南铃等萧香下班。

咖啡馆今天特别多人,一眼扫过去,红男绿女宾客盈门,宽敞的馆中,侍者们蜜蜂采花般穿梭忙碌着,安乐站在门口搜索者萧香的身影,眼花缭乱也没找着,边扯过一旁的门童问,门童说没注意。

道了谢正要往里走,忽然见对面角落里一个小身影站在椅子上猛朝他招手,想叫又不敢叫的着急表情,安乐笑盈盈轻快的大步走过去,轻捏了小家伙一把,问萧哥哥呢?

“他在忙呀。”安宁依然蹬在椅子上,手舞足蹈的开始比划飞机滑翔,呜呜低鸣,自得其乐。

安乐转头又巡了一遍馆内,依然找不找萧香修长的身影,心想反正时间到了他自然会出现,索性坐下静等,拿过安宁面前摊开的旅游杂志边翻看边拈起桌上的点心吃。

时针不知不觉就跳到了九字,安宁见萧香已经换了衣服噙笑着走过来,便往桌上“啪啪”拍两下,提醒安乐。

“吃饭了么?”萧香问他。“要不要带份餐回去?”

“不用,回去煮面吃,走吧。”

两人边走着边聊,步下白玉台阶时,萧香忽然顿住,疑惑的朝左边听的一辆黑色的跑车望去,脚下一个不注意踩空了,摇晃了一把紧抓住身边安乐的手,体内瞬时冷热交替,惊魂未定的长长吁了口气。

安乐好笑的看着他有些发白的脸,揶揄:“你比娃娃还不如,这么大的人了下个台阶都差点摔倒,刚才要有旁人观看,不得笑死你。”

萧香为赧,白皙的面上不自然的飘出两抹淡红,强自镇定的望望周围,见除了目不斜视的门童外就无其他客人了,又暗自庆幸,指着那辆黑色耀眼的轿车解释道:“我刚才见那辆车很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的了,这才……”

安乐瞟了一眼那车,不甚感兴趣道:“来南铃的高级轿车还少么?看着不都差不多?”

萧香摇头,又指着车头那只展翅高飞的大鹏标志道:“那是阿斯顿·马丁,不像本田之类的车这么经常见到的,车牌是燕城的我以前似乎见过几次,但是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儿见到的了。”

“靠!”安乐低咒一句,背着安宁快步下台阶,边走边叫:“走了,管他呢,反正不是咱们的,也不会眼红。”

萧香闻言乐,面容上绽放开一朵秀雅的笑靥。

安乐见他没跟下来,回头想催他,一抬眼就愣了,此时被南铃富丽堂皇的背景衬映着的萧香真像是误入凡间的仙人,那清雅的面容,那出尘的气质,那高人一等的姿态,都情不自禁让人腾起“可远观不可亵玩”的仰慕心理。忽想起那朵高贵的牡丹,他姿态优雅的同样站在那白玉台阶上,却是跟萧香完全不一样的气质,他虽然是温和的如沐春风的笑着,却神态更像是个上位者,眼观人世时,那清淡的目光里隐隐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霸气。

每次站在这里总会想起牡丹的一举手一投足、一言一笑,安乐不明白为什么,无语又无奈。

“萧哥哥快呀。”安宁高声叫着萧香。

萧香应了声,三步并两步跳下台阶,马尾一甩一甩随之跳动,像个孩子般跳到安乐面前,两只手掌夹肉馍般用力夹他的脸,调皮道:“你刚才看我看得的那么入神,不如成年后变个身嫁我吧?”

“你去,我娶你。”

“考虑考虑,要等你好几年呢,怎么办,独守空房我怕我会忍不住爬墙的。”萧香苦恼的表情。

“没关系,我在墙头等你。”安乐玩笑道,把安宁蹭到他身上,伸伸胳膊踢踢腿,“走吧香公子,都在这儿耽搁了不少时间了,我晚饭还没着落呢,早知道就拉山人去后街吃叉烧饭了,面包根本不顶用,吃了像没吃,还是粗粮的,诶,嚼得嘴巴都要淡出鸟来了……”

“你这是抱怨么?”孩子气的碎碎念让萧香忍俊不禁。

“我是在申明一件事情,那就是粗粮食品味道都很淡……”一本正经的解释着,余眼见一熟悉的人影走过来,止住,侧头定眼瞧,发现居然是那原某人。安乐不自觉的停止了身子肃然睇他。

“萧香。”原习礼笑着唤了声萧香后便顿住了,幽深的眼神半点没漏的全集中在萧香身上,脸上挣扎变幻的表情让安乐看得云里雾里。

“这么晚了还过来呀,”萧香礼貌回应,“我先走了,你慢坐。”

“等等――”原习礼急急抓住他的手,萧香瞥了一眼,他随即放开。

原习礼闻言扫了他一眼,那眼神那表情跟看萧香时完全两样,安乐越发打心里不乐意见他了,拉着萧香快步离开。走出十米,发觉身后那人没追上来,便回头看了看,见他一脸深沉莫测的表情望向这边,那模样顿时让他入芒刺在背,脚步不自觉更加快了。

转过拐角时,萧香微喘了口气,道:“你急什么,他又不是吃了你。”

“……感觉不是很好……”安乐自言自语。

回到家,吃了面洗了澡,一直到睡觉时,安乐才蓦然惊醒似的摇晃萧香:“你什么时候跟他那么熟了?他是不是经常去找你?你们有没有私下一起做过什么?”

“熟么?跟一般朋友一样,我跟一些客人也会这样说说话的。”

“他跟我们一起吃饭了。”安宁小声道。

萧香想瞪他,可被安乐抓住炮轰了:“是那次中午你说你跟同事吃饭?是跟他?你干嘛骗我啊!”

“那是无意中碰到的,不好拒绝。你一直都交待不许和他私下来往,所以就没告诉你了。没什么的,你怎么一碰上他就草木皆兵了呢。”萧香叹一气,“他并没怎样。”

“……他给我的感觉很不好………”安乐低喃着放开他,熄灯,眼皮不知为何一直跳,心里也总有一团乌气盘踞不散。

隔天萧香上早班时,他又跟着去看了,没见原习礼,讪讪回家,心情却是舒畅的,把柜子里夏季的衣物都拿出来清洗一遍,两根衣杆上全晾满,站在屋檐下看了看,又去把被单床单等床具拆出来洗。

安宁见他这么劳师动众,居然声都不敢吭,眼巴巴就这么坐了一晌午,直到萧香进门时,才如释重负般扯开笑颜迎上去。

小家伙今天似乎特别热情啊!萧香感慨,又见满院布帐飘扬,乐道:“今天是清洗日么?平时也没见你这么勤快。”

安乐眉一挑,横气十足:我乐意!

是,你大爷!萧香和安宁不再理会他,任他折腾。

拾荒 act 50 :祸端

低气压这几天慢慢淡出理一的上空毕竟目前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是两个月后的高考。

周六上下午的语文课上,许老师兴奋的告诉他们“老头醒了……”,尾音未落,几乎全体拍桌庆贺,理一得小天地里顿时欢声雷动,老师班长压都压不住,最后还把教导主任给引来了,板着脸训斥了一番后翩然离去,留下一伙人面面相觑,霎时又欢叫了起来。

接着一整天,所有人的情绪都空前高涨,再也没有比老头醒来这消息更让人快乐的了。

放学后,安乐几人又去了医院看望老头,他还很虚弱,本来就瘦削的身体跟拧了水又缩了一圈,手上脸上尽是皮带骨,看着他们的眼神还不甚清明,全然没见病前的睿智样。

“这是安乐。安乐你记得吧,你以前一直唠叨说着孩子聪明有度,将来定会成才的。”老太太微笑着一个个给他介绍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学生们,“这是陆晓,你总说这孩子真有才气,但太傲了,让人无可奈何的牙痒痒;这是小六,你说这孩子综合最好了,是只不动声色的笑面虎。”

老头不能动,混沌的眼一一掠过眼前这三张熟悉的面庞,喉咙里发出“呃呃……”的模糊声响,眼眶慢慢泛红,须臾,泪水无声息的滑落枕上,洇开。

安乐三人抑制不住的也跟着掉泪。老太太抽了口气,帮老头擦净脸,调侃道:“还以为你冷心肠呢,当年小老三半夜急性阑尾疼得要断气时也没见你掉一滴泪,现在可好,一把年纪了,也不怕人笑话。”

老头这眼泪,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是能再见到自己喜爱的人事的感动吧。安乐想附和的笑一笑,但没成功,他别过头望窗外被夕阳余晖渲染成温暖桔色的天空,无言感谢老天。

八点钟时,老三和老二过来换老太太回去休息,几人又闲聊了一会儿才离开。下楼后,陆晓吸了一口带着淡淡消毒水味的空气,轻快道:“老头这回真正是淡泊明志、宁静致远了,等他休养好起来了咱们都飞了,他也落个六根清净,闲暇时间一概用来读他的圣贤书。”

“别叹愁了,回家吧。”

三人在医院门口分别。安乐搭公车到站牌下,晃悠悠转进小巷里,思绪低空飘飞。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有关于安爸的、有关于老头的、有关于李叔他们的、也有陆晓等人的,都是些小事件,此时想起来却觉得有趣得很,脸上也不禁浮出淡笑。

走到以前碰到萧香的暗角时,忽然又闻几声闷哼几拍打的声音,安乐心猛的一跳,向后退了几步,见一户住家墙柱边弃置了一张歪歪斜斜的木桌,桌子有一条腿藕断丝连的挂着,他把那桌腿折下来抓在手里,正想退到巷口从另一条路回去时,一声似曾相识的叫声让他心凉嗖了:又有人伤萧香了?

顾不得多想便跑过去,暗处,隐约听闻两个人在纠缠扭打着,不间断的闷哼声时高时低传过来,似乎是被人捂住了嘴。若是以往,安乐也许会选择退后不沾这麻烦,但现在不行,他预感被欺凌的那个人是萧香,不假思索便喝了声:“你干什么!”

“唔唔……”挣扎呻吟声更甚,还能听见另一嘶哑的声音低唤:萧香……

真是萧香!安乐听到那名字登时血管都要爆开了――萧香,你总不经意的就原谅伤害他人,可他人何曾想要放过你!备份和怒火彻底占据了他的理智,他眦裂发指的冲上前,扬起手上的木棒朝那人头上挥去,趁他失力松开萧香时又把他拖到一两步外,咚咚咚咚,手中木棒没头没尾的使劲往他身上挥,理智早已飞到九霄云外,此时脑子里只叫嚣着:打你妈的王八蛋,打死你,为什么要这么对萧香……

靠墙的萧香一直怔忡着听着那沉闷的拍打声,半晌才醒过身,飞快吧安乐拉开,费力压住他的挣扎,劈头吼道:“停下!你会把他打死的!”

安乐一惊,理智回笼,浑身冷汗。萧香见他安静下来了,瞥了一眼地上卷成团的人影,心底冒出的良心被他狠压了下去,他抽走安乐手中的木棒丢开,迅速带他回家,锁上门后,才虚脱般一把紧紧搂住他,紧张又激动。

相拥良久,安乐才颤抖着开口:“萧香,那人……死了么?”

“……我也不知道……”萧香长长吐了口气,轻抚他的脊背,“你想想,你都打他哪里了?”

“哪里……”安乐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努力回想,“第一下打到他的头了,之后,之后……软的,似乎是身体……我不确定,不记得了,当时我没理智了……”

“别担心,应该没事的了,估计你打晕他了。”

“真的么?”安乐仰着脸问,脆弱的表情一览无遗,眼里有丝忧郁,“我回来的时候,是很高兴的,因为老头今天下午终于醒了,我去看他,他还记得我们。我正感谢老天没让我们失去他,结果又看到有人要伤你……我不想再看到你受伤了。”

看那面颊上无言的哀痛,萧香也悲伤着,狠劲的把他搂在怀里,轻喃道:“没事了,不会有事的……”

“那人是谁?”

“原习礼,他喝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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