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冷云练领着傅童二人,还未走到正殿那扇厚重的石门之前,门却自行打开。傅放在迈入净元正殿的瞬间
不禁僵住,本就有些颤抖的身躯更是晃得如同打摆子一般。
"放,你终于来了。"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在空旷的正殿之中荡出一波一波的回音,把本就有些阴森森的大
殿渲染地更加气氛沉重。即使那说话人的语气中带着微微欣喜之意,却也足够让傅放恍若被一盆冰水当头浇
下。
而听得这个声音,本来还在力压心中不安的童谅也不禁动摇起来。
两人抬头,远远望见端坐在正殿之中的,正是那本应死了的净元宫遥护宫,荆之扬。
下
即使闭上眼睛,傅放也能想起当年他初次来到净元宫,跟在袁蔚身旁,进入这净元正殿拜见宫主修沉水
时的情景。那时,这大殿中灯火通明,正中走道上铺着柔软的地毯,两边垂着白色和淡青色的纱罩,在灯火
映衬华贵无比;净元宫的诸多高手分列两旁,以仰慕的眼神看着袁蔚;走道尽头高台上的是一把白玉雕成的
座椅,一位端庄美丽的妇人从椅上站起,走高台,反而上前向袁蔚行礼。她身后,跟着的是两个少年,一个
跟自己年龄相仿却比自己略高,显得英气勃勃;另一位比自己还要年幼,却已端的是清秀异常。自己在袁蔚
的敦促下拜见了沉水宫主,而那两位少年也来到自己面前,小的那个颇为腼腆,只是看着自己,并不说话;
大的那个却微笑着向他做了个揖,大大方方地道:"你好,我是荆之扬......"
如今,这大殿之中虽仍是点着蜡烛,却没有华丽的地毯和飘逸的纱幕,也没有济济一堂的英雄好汉;正
中白玉座椅上没有那个端庄到神圣的美丽宫主,更没有对着自己展开温暖笑颜的好兄弟。
有的,只是空无一人的大厅,摆在空空玉座边上,突兀地显示自己存在一般的石椅,和石椅上那个气质
阴沉,面色晦暗的青年。
"你......果然没死。"傅放很快冷静下来,幽幽叹了口气。
"我没死,你很遗憾?"青年冷笑一声,口气中却无意外与愤怒,而是带着淡淡的哀伤。
"不......我早该想到的,只是有些后悔罢了。"傅放苦笑。
"对,我曾告诉过你,只是你故意将那件事忘却了罢。没想到你居然如此不愿记住任何与我有关的事情。
"荆之扬走下高台,拉开衣襟,露出左胸那个尚未大好的伤口,却把手放在了自己的右胸上。
"我天生异相,心脏是长在右边的。我们......亲密之时,你也是知道的吧。和任予那一剑只能大伤我,
却无法杀我。只要稍用一点龟息功,骗过在场之人并非难事。只可惜了那和任予,他以为杀了我,便可毫无
留恋的去死了,却不知他豁出性命也未能报得他恋人的大仇......"荆之扬说着,脸上现出微微轻蔑的神情。
"住口!不许......不许你再提到小和!他是我的好兄弟,他无论如何都是我兄弟!我不准你用那种口气
说他......!"傅放念及和任予,心中剧痛,不由大吼出声。
"他是你兄弟,我和亦英便不是你兄弟了么?!你与那和任予不过共处了一年便感情深厚到如此地步?那
我们打你十二岁起便相识,那些一起玩耍,读书,练功的时光便是假的么?就算你离开倾城山,也是先来净
元宫找我们,之后又朝夕相处了两年多......如此,我们竟算不得你兄弟?!"
"亦英是我好弟弟,理所当然。至于你......你原本也应是我好兄弟的。"傅放冷声道。
"是我自己不愿做你兄弟的,你想这样说,对不对?"荆之扬苦笑:"我多了解你,放。"
"少自以为是,荆之扬。你对我做过什么你自己清楚,我为什么不原谅你,为什么不拿你当兄弟也都是你
自己一手造成的......"
"闭嘴!你懂什么?!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傅放,你应该明白,我们俩本就是一路人,只不过我比你更
忠实于自己的感情罢了。"荆之扬猛然间打断傅放,冷冷地道。
傅放脸色一变,努力冷静,却抑止不住颤抖的身躯:"荆之扬,你想说什么?"
"你不想我说对不对?你不想我把你心底那些最肮脏阴暗见不得光的畸形感情全掀出来,抖在他,你的新
欢面前对不对?!"荆之扬指着童谅,大吼出声。
"住口!"
"当年利用我的感情去抚慰伤痛的不是别人,正是你自己!不错,当年是我先招惹你的,但自愿被我招惹
不正是你自己做出来的事情么?你利用完了我,还口口声声说受不了那种负罪感,就想把我甩掉,结果现在
却回来高高在上地对我说,不把我当兄弟是我自己造的孽,你也不好好想想真正造孽的人是谁!"
"不是这样的......之扬,当年我的确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傅放浑身无力地道。
"好,你既然知道自己其实是对不住我的,那我让你留在净元宫和我一起有什么不对?!"荆之扬神情痴
狂,童谅虽不十分了解当年内幕,但也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感觉到了些什么。而见了荆之扬的表情,他竟心
中一痛,不禁开始稍微同情这个其实已被一个情字逼到无奈境地的青年,甚至有些许感同身受起来。
荆之扬吼完,用力过猛,面色惨白,不禁咳了几声。一边的冷云练上前熟门熟路的捏起他的手腕,轻声
道:"遥护宫,注意着点,别动了好不容易聚起来的真气。"
"冷师父,我不要紧。"荆之扬对冷云练点了点头,望了眼面色同样苍白的傅放,却住了口,叹了口气道
:"你是来要回薇儿的吧?我......把她还给你。冷师父,麻烦您去把薇儿抱过来吧。"
冷云练领命退下,大殿之上就只剩下荆之扬,傅放与童谅三人。
荆之扬状似乏力地坐回石椅中,不再说话。傅放停了片刻,却转头望着童谅,有些迟疑地开口,发出几
声微弱的音节,最终却说不不下去:"你......"
"毋需向我多作解释。"童谅露出一个淡漠的笑容:"你之前怎样,我并不关心。"他顿了顿,却是苦笑着
续道:"若你非要说些什么,便缓一缓吧。先把薇儿接回来,其他的我们容后再谈。"
点滴话语如此贴心,如一阵暖流涌上心头。傅放露出一个感激的笑,不再多说,却转头望向荆之扬,只
见对方按住胸口,仍旧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也不说话,只是用冷冷的,仿佛能把傅放看穿一般的目光,注
视着他。
不多时,冷云练便回转来,手中抱着的,正是熟睡着,露出小仙女一般容颜的薇儿。冷云练正要把小姑
娘交还到傅放手中,却听得荆之扬一声如冰的命令:"且慢!"
"你还想怎样?!"早已料到对方不怀好意的傅放心下一冷,亦是变了脸色。
而冷云练虽料到荆之扬会有如此言行,但毕竟照顾了小姑娘这许多时日,一时间心下不忍,劝道:"之扬
,你可是答应过我,直接把孩子还给他然后放他们走的,不然我可不会亲自下山迎他。"
"冷师父,我想怎样,您应该也是清楚的吧?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要对薇儿不利,这您尽管放心。"说着,
他转过头来,看着傅放僵硬的面容,轻叹了口气,又道:"放,留下来我们一起照顾薇儿,抚养她长大成人,
不好么?"
"你知道我不会答应的。"傅放神情决然,道:"我不会让薇儿留在净元宫这种地方的!"
"那好,我们不如做个交易。"荆之扬话锋一转,面上竟微微地笑了:"只要你留在净元宫,我便放薇儿和
少岛主下山,并且不会动他们一分一毫。我们救了你女儿,也不要求你报答什么,只要你肯留下来,我便不
会再为难任何一人,如何?"
"这打算,你早就计划好的吧?"傅放冷笑着,童谅站在他身后,只见他背着的双手捏紧了拳头,几乎要
将自己的手掌掐出血来。
荆之扬但笑不语,冷云练站在一旁,想说什么,却又无从下口。傅放面色变幻不定,诡异的静默持续了
有半盏茶的时间,傅放最终一声长叹,回身看着童谅,定定地道:"童谅,薇儿......薇儿接下来便拜托你了
!"
听出傅放的话中意义,童谅心下一沉,急道:"你怎地如此说话......"
话音未落,却听得荆之扬拊掌大笑,道:"放,你终于想明白了!"
"想明白?我有得选择么?!"傅放闭上眼,从胸中发出无奈地悲鸣。
童谅怔怔地接过冷云练递给自己的薇儿,身子越发冰冷,眼前一花,一时间竟不知身在何处。待到他回
过神来,已是站在逍遥峰的山外了。
薇儿大约是在净元宫之时被喂了药,之前一直睡得很沉,直到被外面白色的天光刺了眼睛,才稍稍醒转
,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说道:"爹爹,爹爹在哪里?"
童谅在恍惚中惊了一下,将薇儿缓缓放在地上,自己蹲下身,摸着她圆圆的脑袋,爱怜地道:"薇儿,是
我。你爹爹他......"他一下子不知该如何跟眼前这个幼女解释她父亲的情况,停顿了好一会也没编出个所以
然来,只是抱着她,低声道:"薇儿乖,你爹他......会回来的,一定会......"
第三章 一种烟波各自愁
上
那边傅放留在净元宫中,一时到也并未受什么为难。荆之扬命人将傅放带下去,七拐八绕,却是到了一
间他年少时曾来过,而长大后却再未踏进一步的房间。
傅放知道荆之扬为何要人带自己来这里,无非是为了坚定他留下来的信念罢了。傅放心中苦笑,却还是
伸手推开房门,与少时记忆中相差无几的房间便展现在眼前。屋内陈设依旧简洁雅致,而房间的主人,正披
着一件外衣,坐在屋内的书桌旁读书,见他进屋,便忙起身迎上前来:"小放哥哥!你来了!"
"亦英,你还好么?"傅放见了这生性乖巧,也一直被自己视作亲生弟弟疼爱的少年,不由得微笑起来,
暂且忘却了那些令人不快的事。
"这几天好多了,已经能下床了。"修亦英患有先天不足之症,自幼体弱,虽曾得修沉水宫主亲自指点武
艺,身手并不粗疏,却无法达到一流境界。不过他身为修沉水的亲子,即是下一任的宫主,加之性子温和纯
良,头脑聪慧,虽任净元宫逍护宫之职,却极少与人动手,自小备受众人呵护。傅放与荆之扬年少时,更都
是视其为亲弟弟,不仅感情极好,亦是处处维护,从不让他受一点委屈。傅放离开净元宫,最记挂的便是他
,而他也算是傅放在净元宫中唯一可以放心相待的对象。
"小放哥哥,你这次回来,便不走了吧?"修亦英扶着桌子,为傅放沏茶。傅放数度伸手欲自己倒水,却
被修亦英拦下:"我又不是四肢残缺,不过身子弱了些,休息了这些时日,没事的。"
傅放拗不过他,只得自己坐下,眉头微皱,看着他颤颤巍巍地倒着茶水,道:"你自己小心。至于我是否
还会离开......"说到这里,他心中矛盾至极。方才被荆之扬强留下来,若不及早离开,十有八九会变成五六
年前的状况--这是他最不愿去面对的经历。而若马上逃走,以童谅目前糟糕的身体情况,还带着薇儿,天色
昏暗,必定走不远。若是无人引领,大约走个一整天也未必走的出这非离山,因此随时会被荆之扬拽回来并
以此要挟。可若是在这里呆上一天......他便再逃不出荆之扬的桎梏。想到此处,他又怕伤了眼前这拿自己
当亲哥哥,从最单纯的角度希望自己留下来的少年。
修亦英看出傅放的为难,便换了个话题,道:"说起来,我也曾见过我那小侄女,叫薇儿是吧?真是水灵
的紧。小放哥哥,你有这么一个女儿,真真好福气。"
傅放挤出一丝笑容,却依然心事重重,即便开口,也说不出什么像样的话来。
如此勉勉强强的对话,修亦英再不能装作什么都没意识到。他叹了口气,道:"小放哥哥,扬哥哥没有别
的心思,一直只是想让你留下来,和我们一起生活罢了。扬哥哥他......他是想,就算只是能看到你,也是
好的。"
"亦英,我和之扬之间的事情,你不明白的。"傅放叹气道。
当年,即使是自己正与荆之扬纠缠不清的时候,两人也都很默契的不在亦英面前表露出什么来。但亦英
本就聪慧,又住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就算是宫中下人的那些闲言碎语,也不可能传不进修亦英的耳朵
。荆傅二人都知道,哪怕自己再怎么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却也绝瞒不过修亦英。加之亦英从小便对荆之扬
怀有异样情愫,什么都看不出更是说不过去。但三人间即使都心知肚明,却都互不说穿。傅放知道修亦英的
心思,荆之扬更是一清二楚,但感情的事情谁又能做得了主?修亦英也明白自己在荆之扬心中永远只会是弟
弟,而傅放也对自己极好,便一直控制着自己的感情与行为,从不越界,只在一旁心如刀绞地看着两位兄长
之间的纷扰纠缠。
一晃,六年过去了。
修亦英定定地看着傅放神色复杂的面容,低下头去,道:"扬哥哥绝对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他上回若不
是为了救我,也不会有机会被人刺上一刀,险些送命了。"
"你说什么?"傅放问道:"救你......难道你的身体......"
"嗯,三个月前,我忽然病发,若不是扬哥哥倾其全力救我,我估计就不在人世了,而他的内力也不会消
耗得那么大,以至于鹿山之上不及防备,被和任予得手。"
"得手......"听到这样的形容,傅放不免苦笑,不过在亦英面前他不会表露太多,而是继续问道:"亦英
,你得的......到底是什么病?"
"我也不知道。"修亦英摇头:"宫中上下也无人知道,即使是冷长老也查不出病因......大约三四年前,
我发现身上的内力会渐渐消失,经脉瘀积,甚至连身上都会出现象是淤血一样的斑块......"
"淤血斑块?"傅放恍然间似乎想起了什么。
"那些斑块,你不是见过么?"修亦英笑笑:"三年前的武林大会,我曾被和任予划破衣衫,当时在场的人
应该都看到了才对,不过我猜,那时你好像以为那是......"
傅放闻言一时语塞,讪讪地道:"我以为是之扬对你......"
"扬哥哥他......不会的。"修亦英淡淡地道:"他想要的,永远只有你,即使我再怎么......对他而言我
只不过是弟弟。况且......我们的确是同母异父的兄弟。"
"亦英......"傅放见修亦英神情凄凉,也心有不忍。但以他自己的立场,却无法说出安慰的话语,即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