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风————乌织猫
乌织猫  发于:2010年03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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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寂无所谓地笑笑:“我并没有学怎么解开绳子的法术,现在我大伤初愈,没有力气,解不开绳子是理所当然的。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游浅水遭虾戏,此事平常不过。”

看着男子理所当然的表情,秋皑忍不住噗哧一笑,并没有想到那话中的戏谑,他粗手粗脚地将拾寂翻过来,解开那个秋家独门绳结,他瞥了一眼拾寂,突然间问道:“那个,你都已经知道了我的名字,你叫什么?”

他被这人锲而不舍地追了两年,却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是在和皖清一起从秋家揽月馆私奔出来不久。那夜他们乘着画舫江上斟酒赏月,然后这个男人就很煞风景地带着一帮黑衣杀手从天而降。

那一夜,他吹着管箫赤脚踏着竹筏顺流而下,乌发星眸,疏朗的眉目透着一股子出尘绝世的落拓不羁,月下白衣随风蹁蹈,合着那凄冷悠扬如丝如缕的箫声,漫天的星辉碎在那一平如镜的江面之上,那人绝世的身姿恍若谪仙。

第一眼看去,就连秋皑也不禁屏住了呼吸。

没想到这衣袂飘然,宛如谪仙的男子开口就是一句:“恭喜秋公子终于获得自由,恕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请秋公子能够将那枚尘缘石交给在下。”

他挑眉,恨恨地想,又是一个要来抢石头的。

秋家的传家之宝尘缘石相传乃是几万年前大神不慎丢落在凡界的彩石,经过几万年天地灵气的滋养,这石头早就有了不一般的灵性,据祖上流传下来的记载,尘缘石可以结缘断缘,由尘缘石结下的缘分一世不解,由尘缘石断掉的缘分,生生世世不得重结。

不过,在秋皑看来,尘缘石不过是一块能够治病疗伤的石头罢了。种种传说,皆不过是虚幻,即便不是虚幻,那又如何?就为了一个缘字就把一块石头抢来抢去,真是好笑。

回想到这儿,秋皑回过神来。

拾寂见了他怔怔发呆的模样,少年温润如玉而稍显青涩的脸庞抹掉了平日里凶巴巴的表情,就像是只猫儿般乖巧,他低声笑了笑,道:“我叫拾寂。拾是拾东西的拾,寂是寂寞的寂。”

“你的名字,还真是寂寞得很。”秋皑愣了愣,道。

拾寂摇摇头:“我娘不识字,不过是取了个音名,让我踏踏实实活着,不要幻想别的不属于我自己的东西,后来遇到主上之后,他便帮我起了这个字名。”他抬眸望向山洞外皑皑白雪,瞳色从幽黑变成赭褐,声音柔和:“想必是他取这个名字时,觉得寂寞。我倒是一点也都不寂寞。”

第 5 章

自从秋皑把拾寂的绳子解开之后,两人的伙食便改善了许多。

顿顿有肉的日子让秋皑瘦削的脸上勉强养出了些肉来,整个人分外精神不少。两人相处下来,秋皑渐渐发现,整天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拾寂除了在某些方面十分顽固执拗外,倒是个爱开玩笑的乐天性子。

两人相处日子久了,渐渐亲近了不少。

拾寂每日早起打猎,回来便为秋皑烤肉煮吃的,日子过得冲和平淡,拾寂每日看着金乌起落,心里不禁隐隐生出某种淡淡的快乐出来。

那日,拾寂打猎回山洞,利索地将山鸡拔毛去污,摆弄了好一会儿,便叫一直对着火堆发呆的秋皑过来吃东西。

两人靠在一起,拾寂习惯性地用刀子将鸡翅同鸡胸肉从烤山鸡上撕了下来,递给少年。秋皑一愣,从拾寂手里接过鸡肉,塞进嘴里细细地嚼,等他吃完,立即又有一袋刚温好的水递到自己面前。

秋皑偏过头看了拾寂一眼,见男子一脸神态自若地往火堆里加柴,便默默地从他手里接过去,默默地送到自己嘴里慢慢地喝。

脑海里莫名其妙地飘过方才递水的那只修长的手,小麦色的皮肤上起了薄薄的一层茧,怎么看都不是他喜欢的那种白皙骨感的类型,不知怎地,秋皑却觉得在火光的照射下显得分外的好看。

想着,秋皑撇过脸漫不经心地看了看男子凝神静修的侧脸,干净利落的线条没有皖清一半好看,却让他感到安心。

夜幕慢慢降下,秋皑慢慢闭上眼,空气中微凉而清新的味道不断吸入鼻中,让秋皑慢慢地放下了心,缓缓地沉入梦乡。朦胧间,他感觉有人轻轻地将衣服盖在他身上,不一会儿,又有一双被篝火烤得暖暖和和的手伸进来,握住自己冰凉的脚,细细地搓揉着。

一阵奇异而酥麻的感觉浮上心头,少年一瞬间睁开眼,秋水般沉静的眸子迎上猝不及防的目光。他静静地看着他,良久,秋皑开口,问出了一直以来困扰着自己的问题:“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吃的是鸡胸和鸡翅?你怎么知道我有饭后喝热水的习惯?你怎么知道天冷以后,我必须有人暖脚才能睡下?”

有些事,甚至皖清都不知道。

他开口问这些时,心里头燃起了某种奇异的热度,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什么。

拾寂挑眉,颇有些伤脑筋地看着眼前不知道又在闹什么脾气的孩子:“作为一个称职的追踪者,追踪对象的日常喜好,是必须熟记于心的,否则我怎么会每次那么快就找到你们?”

他拍拍秋皑的脑袋,低声笑道:“你别总是耍小孩子脾气,快睡吧。”

秋皑突然间翻身起来,一把推开他,眼睛灼亮。他大声对着拾寂说:“带我去找皖清,现在就要。”

拾寂皱眉盯着他良久,突然间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转过身背着他含含糊糊道:“要找也是明天去找。这么晚了,你的那个皖清也该睡了,你体谅他就让他好好睡一觉,别折腾了。”

秋皑狠狠地瞪着拾寂,大声道:“皖清最疼我,他才不管我什么时候找他,他现在一定为了找我急疯了,巴不得我马上出现在他面前才好呢!你快点起来,我知道你的伤早就好了,总是死乞白赖地留在这里干什么?”

“你快点起来起来啊!”秋皑气不过,大脑一片发热,突然间他手上燃起一团火焰狠狠朝着拾寂身上砸过去。

拾寂察觉到身后的热度,在地上打了个滚,将将躲过那团炙热的火焰,砰的一声,山洞簌簌地抖起来,不断有泥屑掉下。拾寂一个激灵,顿时睡意醒了大半。男子静静地站起来,眼眸幽黑深不见底,那种秋皑熟悉的凉凉薄薄的笑容出现在他的脸上,秋皑一颤,咬住下嘴唇一言不发地瞪着他。

“这是你欠我的。”秋皑看着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男子冷哼一声,手里捏了个诀,一瞬间一股风缠绕上秋皑的身体,少年哭喊着挣扎,却没有丝毫作用。“眼不见为净。”拾寂冷笑,手一挥,便将秋皑扔到山洞外边去,自己一头倒在草堆里,继续呼呼大睡。

却说秋皑被拾寂赶出山洞,那山洞洞口被拾寂加了一道屏障,秋皑天赋虽高,却仍不知道怎么解开那道屏障,施放火术大半夜,见那道屏障丝毫没有裂开的打算,秋皑这才完完全全死了心,靠着山壁蹲下来,哭了半响。

“没良心的骗子,果然不能信。”他在心底将洞里那王八蛋碎尸万段了千百回,这才哼哼唧唧地站起来。秋皑抬头望了一眼天空,灰蒙蒙的天空幽暗无比,东方透着隐隐的鱼肚白,他咬咬牙,转过头恨恨地瞪了一眼洞口,便往迷雾森林走进去。

这回他特意沿路丢了小石子,之前拾寂也用过这方法,防止自己在打猎回来以后迷路找不到回山洞的路,这一次秋皑却是存了心要离开山洞,绝对不要让自己顺着原路回到那个鬼地方。

就这样不知走了多久,少年突然间停止了脚步,犹豫地朝后看了看,突然间眼睛睁得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来时的那条路。

被他整整齐齐一颗一颗丢在雪地上的石子,不知怎地竟然全部不见了。一条踩着凌乱脚印的雪路一直绵亘着伸向更远处,路的尽头却是一片绵延的黑深深的头顶雪袄的树林!秋皑强忍着心里的害怕往前走了几步,蹲下去细细辨认雪路之上凌乱的脚步。他突然间惊叫了一声往后退了一大步,脸上满是惊骇。

那脚印奇大,深入雪地甚至可以见到沃黑的泥土,那分明不是他的!

空气中隐隐飘来一丝腥甜腐烂的气息,秋皑凝神细听着林间每一处动静,就连积雪掉落的声音都让他浑身紧绷。

手中暗暗捏出咒诀,一团幽蓝色的火焰缓缓燃起,逐渐覆盖了他的手臂,形成一道坚固的防护壁。就在这时候,一股热气从他身后骤然冒出,秋皑一惊,慌忙转过身子,用右手一挡——

那血盆大口咬在秋皑幽蓝色的火焰上,顿时发出一阵滋滋的声音,接着肉烧焦的味道同剧痛同时传到秋皑脑海里,他大脑一片晕厥,却还不忘记左手凝结出火球打在那巨物脑袋上!

电光火石之间,少年清瘦的身形叶片似的往后飘了几步,将自己与那巨兽的距离拉开。他惊魂未定,额上早已是大汗淋漓,这时,秋皑这才完完全全看清楚这巨物的模样:比一般妖兽更为庞大的躯干,青面獠牙,一只眼珠子被打得血肉模糊,那血口大盆还发出滋滋的烧焦声,六只前肢张牙舞爪地挥舞着,血腥味顺着风不断涌进秋皑的鼻尖,熏得他一阵头晕脑涨。

“这是……”他在大脑里飞快地搜索着眼前巨物的名称,却完全没有答案。

“这是妖兽之王,兽王!”一个熟悉的声音骤然响起来,秋皑心蓦地一跳,便往身后看过去。

那人伫立在雪地里,一手持着巨大的气流翻滚的风刃,朝他这边看过来,秋皑还没来得及品味最初那丝感情是怒是喜,拾寂早已飞身跃过来,一把抱住他,手中风刃朝着兽王划下去,顿时,一声凄厉的悲鸣从那巨物口中传来。

拾寂也不看他,只沉脸道:“纵然你是个美人,也不应该是个没脑子的美人。大敌当前,竟然把自己的后方留给对手,你是怎么死的你不知道么?”

秋皑将头埋在他胸口,闷闷道:“我要见皖清。”

这会,却全然没有声息了。

秋皑心里莫名地涌上某种奇异的欢喜,也不再继续挑拾寂的火,昏昏沉沉地便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等他再次转醒,那个庞然大物已经倒地。拾寂蹲在兽王的尸体旁边,盯着看了半响。妖兽桀骜不驯,不听人控制。更何况兽王这种妖兽之首,能够控制它的驯兽师更是当世屈指可数。

蓦然间,拾寂眉头一皱,脑海里瞬间浮现出某张妖媚的脸。竟然是他?长期以来旋转在心里的疑团悄然解开,半响,他转过头冷眼望着秋皑,低声道:“你要见皖清是吗?”

秋皑一愣,随即点点头,决然道:“你带我去见他,那尘缘石你若是还要我就让他给你,以后我们两不相欠,再也不要相见了。”

雪一般冰凉的风吹在秋皑脸上,刺骨的冰凉。

拾寂脸上突然间露出某种奇异的笑容:“不用了,那块石头我已经无所谓了。我带你见他。”

因为尘缘石,早就到手了。

第 6 章

青陆,鉴湖。

纸醉金迷的天堂,穷困潦倒的地狱。

在那个荆襄还没有成为青陆最繁荣的城市,碧湖也没有成为青陆最大的醉梦乡的时代里,鉴湖因着地靠迦内森林的优势而成为青陆最为重要的水上交通枢纽。

是夜,华灯初上,流转星光成碎梦,昭华夜醮连清曙。鉴湖中心,那条最大最奢华的画舫之上,有着让人醉生梦死的歌姬美酒,婉转秋波。

画舫内,旖旎绝伦,美姬摇摆的腰肢如柳枝飞舞,身轻如燕,灵动的身姿甚至可在盘中舞蹈。堂上一张柔软舒适的金木榻,斜斜倚靠着这画舫主人,一双丹凤眼慵懒地微眯着,比红颜更为醉人的美丽容色流露出缱绻的风情。

榻前四平八稳安置着一具鹿角琴具,其上镶嵌着十二颗大小不一的臻月珠,以软玉制成的玉条顺着薄厚程度一字排开,紧紧压在鹿角之上,堪可成为青陆最为名贵的鹿角琴。

他手持一根描金小勺,漫不经心地敲击着玉板,发出格外清脆悦耳的乐声,这乐曲,叫人一听便深深地陷入了那柔和缱绻的音符中,心便也随着那素手轻敲珠玉而轻颤。

一声一声,便是这鉴湖繁华,醉入一厢星河,人便随着那化羽的谪仙飘摇入天地最为销魂的去处。

遥遥处,忽而响起一道管萧怆鸣,其声入夜,便叫人心智一分分地陷入刻骨的清醒中。恍然划破那丝缕般柔情蜜意,铿然决绝地探入人心最最脆弱的深处,将它挖出,血淋淋地摆在这一轮清透冷彻的孤月之下。

惠风穿堂,随意带起柔柔的丝帘飘摇,榻上那人凤眼微抬,璀璨的眸光流转,透过迷离的夜和星子,便滞留在那月下踏歌而来的青衣男子。

那人眉目疏朗,神情丰朗如谪仙,双手抵住那一管青透的管箫,夜幕中那一袭修长的身影教人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将目光移开,仿佛只要一闭眼,那人随时就会羽化登仙,随风而去一样。

皖清微微一笑,手中小勺节奏转而一变,顿时应和着那冷然的箫声响在这鉴湖之上。霎时间,整个鉴湖之上,那水那色,突然间就从纸醉金迷变得浩浩汤汤,皎然坦荡。

一声清朗的吟哦传入画舫之中:“舟中记梦欹枕舻声边。鉴湖果然好风光!”

皖清一挥手,便有一杯酒隔空送出画舫之外:“阁下好兴致。”

拾寂稳稳接住那一杯醇酒,仰头一口饮尽,哈哈大笑:“皖清公子兴致更好!”他眸色一深,嘴上嚼笑,一声凉凉薄薄的笑声传入画舫内:“还是说,我应该叫你一声水之使白绾?”

说着,一股狂风骤然间涌入画舫,瞬时间有舞女尖叫声传入湖上,随着船身剧烈摇摆,那湖水突然间就开始形成细小的漩涡,仿佛长了手似的往画舫船身上不断翻涌,一来二往,画舫微微振动着,却丝毫没有被风刮得沉入水中。

拾寂低笑一声,怀中抱着少年,化作一道青光蓦地射入画舫内,瞬时间男子手中凝出一道风刃直直砍向榻上皖清。

“拾寂,我还以为你今天终于开窍了来找我,没想到竟是来取我的命的。”

“白绾,若不是你那只欲盖弥彰的兽王,打死我都不知道是你一直伪装在秋皑身边。”拾寂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平白让你揩去了那么多油水,今天我必然要一点一滴向你讨回来。”

“怎么讨?大不了你也来揩我的油水。”白绾嘻嘻笑道,嘴上虽不正经,然而与拾寂的缠斗却丝毫不敢马虎半分。

湖中霍然跃出一只水龙,钻入画舫内纠缠着拾寂的风刃不肯放手。白绾得了地利的便宜,便随意地斜靠在卧榻之上,手里拿着小勺不断击打鹿角琴,阵阵悦耳的乐声推动着空气不断朝拾寂涌去。琴音近身,便似那锋利的刀子,割破肌肤衣裳。

一招一式,俱是绝路之势!

正战酣,只见白绾蹙眉,眸色一深,发出低低的一声“咦”?骤然间他眼中杀意骤起,飞身化为一道碧蓝色的光欺近拾寂身子,拾寂正与水龙缠斗,却不料白绾会突然袭击,他一不留神,只觉得怀里一空,原本偎依在自己胸前的少年转眼间便被白绾揪了去。

水龙一声悲鸣,瞬间被风刃刺破心脏,化为一腔湖水打湿了画舫满舱。一时间,满座俱静,拾寂抬头冷眼看着榻上姿态缠绵的两人。

白绾笑吟吟地看着拾寂,左手抚上秋皑苍白柔软的脸,右手早已扼住少年的脖子:“原来,这几日不见,你是同这个小东西好上了。”

“皖清……”秋皑呆呆地望着白绾,那一声,又似绝望又似愤怒,仿佛无法相信眼前这人就是不久之前与他耳鬓厮磨的情人。他盯着那双眸光璀璨的丹凤眼,只觉得心里某一处轰然塌陷,变得又空又涩,一时间,竟连心痛的滋味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看清楚,你这个傻子,我不是你的皖清。”白绾眸色凌厉,那张妖娆俊美的脸逐渐变幻,最后,完全变成一张秋皑陌生无比的脸,那张脸,比皖清的还要明艳,竟然是凌驾于性别之上的,让所有人倾慕的绝色姿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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