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秋赋 第二卷————语秋
语秋  发于:2010年03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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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寂了一个月的秋园,连带太医院、御膳房等等一并忙碌起来。皇上暂时没有出现。小秋用了晚膳,沐浴完毕,又吃完药,夜已经颇深,皇上还是没出现。

安远有些惶然起来,小秋却不以为然。“正好,赶了几天路,累呢。先歇了。”

“公子,皇上越这般说明他恼得越厉害,您还是去主动求见皇上吧。”安远站在门口瞅了好几次后,终于忍不住劝到。

“也许他忙着呢,咱们不去打扰他。”

“公子,这次是您不对,您还在这里摆谱。”安远急得跺脚。

小秋故意打岔。“得!我的人都敢直接指责我,这主子当的!”

“哎呀奴才该死,您还是先去见了皇上再回来惩治奴才好了。”安远几乎恨不得把小秋从软榻上扯起来。

小秋叹口气,躲也没处躲,该见还得见,晚见不如早见,那就去见吧。

连刘文曹庆看着小秋的眼神也是那样:唉,您怎么才回来啊,快去哄哄皇上吧。

小秋有些讪讪地挪进屋内,底气不足地唤了一声“皇上”。皇上微微抬了一下眼皮,小秋趁机蹭到皇上身边跪坐下。皇上兀自看着手里的折子,时不时陷入思索。皇上不开口,小秋便也沉默着。其间刘文进来给小秋拿了手炉,奉了夜宵茶点。除此之外屋内屋外始终非常安静,显得翻阅折子的声音是那样响亮。

子时的更声似乎突然惊醒了屋内的两人。皇上伸了伸懒腰,拧了拧脖子,小秋忙直起身为他捏柔脖颈肩背。

“你赶了几天路,还不去歇着?”皇上淡淡地说。

“小秋愿陪皇上。”

皇上转过脸看着小秋,小秋低眉做乖巧状。

皇上鼻子里哼了一声,“这会儿倒学乖了。”

“小秋只是晚回来几天,人已经在这里了,皇上就别跟小秋计较了。”

“只是如此?”

“谷里四季如春,小秋穿着棉袍加之心情激动,出了些汗,就脱了袍子,但毕竟还是冬日,又吹了冷风,便病了几日,误了归期。小秋在谷里看见明月,想起皇上,心里实在愧疚。皇上一定很失望吧。”

“病了?如今好彻底没?”皇上将小秋拉在怀中,仔细看着他的脸色。

“小秋已是半个大夫,谷里也很多药材,自己也晓得对症下药。”

“那也该让云之光捎个信出来。”

“我那时有些迷糊,没想到这些,等想起来也已经好得差不多,准备出谷了。”

“回家好吗?”皇上似乎已经没了怒气。

“好。谢谢皇上。”

“云之光怎么没有一同回来?他怎能擅离京都?”

“他领了命离开京都,如今还没回来复命,算不上擅离吧。他去大赤河办些公务,从洪城过去近,若折返回来再去不是浪费时间嘛。”小秋解释到。

“他是朝廷大员,至少也该报备。算了,准是你的主意!”

“是小秋疏忽了,小秋只想着怎么又快又好地给皇上办事,皇上罚小秋吧。”

“罚是肯定要罚,而且要重罚。元霄节普天同乐,唯朕孤独一人望穿秋水~~”皇上酸溜溜地捏着腔调,小秋噗哧笑出声来。

94 雪路

听到屋内传来轻轻的笑声,一直侍在门外的刘文曹庆互相望了一眼松了口气。前几日清正宫好像被压了几座大山一般,人人都喘不过气来。

小秋微笑着与皇上厮缠。皇上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不代表他不怀疑什么,不过是继续摆出一副大度的姿态。总有一日他会爆发吧,只是,也许自己等不到那一日。他也是顾忌着这一点,才这样放纵容忍着自己吗?小秋想着想着,突然想流泪。

“怎么了?”耳边是皇上关切的声音,小秋猛地抱紧皇上,一滴泪水沿着丝缎的衣袖滑落、留下一条淡淡的痕迹。冬日的衣衫料子厚,皇上没有感察。

小光带着四名紫卫马不停蹄地向大赤河方向飞奔,急速的寒风如刀割般掠过,呼啸着长长的哨音。脸几乎麻木,身体也开始僵硬,似乎这样才可以压制住满腔的憋屈。小光在前面疾奔,四名紫卫咬牙追赶,终于还是渐渐不支,距离他越来越远。

雪又开始落了,开始是小雪粒,渐渐变成大朵。寒风卷着雪片凶狠扑来,小光的眼睛几乎都睁不开了。这样太暴虐凌厉的雪小秋不喜欢,小秋喜欢那样温柔静谧的雪。小光眼前又出现小秋在漫天梅舞中欢欣的笑颜。秋,我不想要你说的那些,我只想跟你在一起,为什么你非要给我那些我不想要的,我想要的你却不给?这是惩罚我吗?惩罚我一直以来的愚钝和错失?

七年前,他压抑着恐惧和恶心,颤抖着手第一次清洗小秋满身的血污,之后日日夜夜地看着小秋在肉体和灵魂的双重痛楚中挣扎,在死亡的边缘徘徊。他立下誓言绝不离弃他,绝不欺骗他,他会与他同生共死,守护他一辈子。如此托付终生的重诺,却懵懂地将那当作是“义”!在谷里耳鬓厮磨的六年,那样甜美温馨的六年,却因为愚钝看不懂自己的心,白白浪费了最好的年华。

小光懊恼地大吼一声,身下的马儿吓得停住脚步,驻足原地,任他怎么鞭笞也不肯前行。几片雪花飞进他的口中,一丝冰凉的气息直入喉中,头脑略微清醒了一些。前方不远有一处茶棚,挤了不少躲雪的旅者,小光想了想,也牵着马走了过去。等了半个多时辰,才看见自己四个下属疲惫不堪地追赶上来。本来已经略挤的小店,显得更挤了些。

四名下属搓着冻僵的手指,呵气,跺脚,抖落身上雪花,地方很挤,雪水甩到旁边的人身上,四个人还浑然不觉,那人喝道:“注意点,长眼睛没?”

一名叫贺丰的下属转过身毫不客气地回敬到:“对不住,没看见。难道你后脑勺长眼睛?”

本来只说前六字倒也无事,这后面一句话惹恼了那人,那人霍的站起来,揪住贺丰的衣领。贺丰随手抓住那人胳膊将那人摔了个四脚朝天。小光选的这四人都是平日里训练中比较出色的,身手自然不错。那人并非单身一人,与他一起的人都站起来,围了过来,大约有七八个。有热闹看了,被风雪困住无聊的其他不相干的旅者们颇有些翘首以待的架势。

小光皱了皱眉,沉声说到:“道歉。”

贺丰略作迟疑便俯下身将那人扶起,作了个揖道:“这位兄台,小弟适才无礼,这厢给您陪罪了。”

那人揉着腰哼哼唧唧还没说什么,旁边的人说到:“打了人赔个礼就算完事了?那你来让我煽一耳光,我也给你陪礼如何?”此言一出,立刻有人响应。

贺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小光,小光不置可否。贺丰又对那人说:“要不我赔些银子给兄台买杯压惊酒?”这时刚才帮腔的人又插嘴说:“有钱有什么了不起,有钱就能随便打人?”

这时其他三名下属看不过眼了,王启明瞪着那个插嘴的人说:“你是什么东西,跟你有什么关系,在这里放屁不断?”

那人恼怒地说:“你这才是屁话!我看不过眼,抱打不平,怎么啦?”

王启明骂到:“就你那屌样还抱打不平,小爷我一根指头就让你爬不起来。”

此话一出对方的人也不满了,几个人开始吵吵嚷嚷推推搡搡。

小光拍了一下桌子,厉声喝道:“都闭嘴!”他这一声里含着九天神功,在场的众人都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心神不宁,立刻安静了许多。“出门在外有个磕磕绊绊在所难免,陪个礼道个歉互相退让一下就过去了,闹什么闹!”小光心里本就烦着,口气便凌厉许多。“你们几个,若再这般惹是生非,就都给我滚回去!”

看到大人发火,一直未说话的刘克坚与章容赶紧上去劝解。对方有人明显不服,但被小光的阵势震住,一时倒无人敢接茬,各自又在原位落座,一场小风波便平息下来。

小光却更加心烦意乱,再次拍案而起,解下马缰,在漫天风雪中径自去了。四人对望一眼,赶紧也跟了上去。章容提醒说:“大人心情不好,大家都安生点。”

贺丰问:“是不是出什么大事了?大人赶路赶得这么急,心事重重的。”

王启明说:“那大家伙小心点,平日里越随和的人发起脾气就越厉害。”

刘克坚瞪他一眼。“大人平日就不喜欢太张扬跋扈的举止,你们还那么盛势凌人。”

章容说:“别说了,快走吧,又被大人甩得远远了。”

小光达到驿馆的时候天色尚早,等四名下属追来,已是暮色四合。吃了些热汤热饭,喝了几斤酒,他们几人才缓过来一些。

小光略带歉意地说:“今天走得有些急,你们几个辛苦了,好好歇息歇息。明日贺丰去通知丹州府、章容去通知丹州云记到驿馆候着,启明克坚跟我先去大赤河看看。咱们在丹州已经布下几人?几明几暗?”

章容忙答到:“已布下六人,均是才到位不久,一明五暗。”

小光点点头说:“你通知完云记后去联络一下他们,听听他们的意见和需求。贺丰就在驿馆留守。”

众人称诺,小光挥挥手,大家各自回房休息。

这个驿馆的条件不太好,这几日连续阴雪,屋子里颇为潮冷。小光坐在床沿按了按被褥,心想这间驿馆怎么设施这么差?难道配备不是统一的?若小秋来可住不得这屋子。

想到小秋心便更乱了。如果小秋此刻在身边,他会把房间弄得暖烘烘舒舒服服,他会紧紧抱着他为他驱走寒气。小秋的身子象蛇一样,总是冰凉凉地缠着他。

如此心里满满地想着,而怀里却空荡荡难受。小光躺下又坐起,坐起又躺下,折腾许久无心睡眠,索性来到桌边铺开纸墨练字。

“猗嗟倡兮,颀而长兮,抑若扬兮,美目扬兮,巧趋跄兮,射则藏兮~~”

那日小秋为自己而奏“猗嗟”之后他专门去请教了方谦,弄明白这曲的含义,这样的赞美自己实在愧不敢当,奉给小秋才合适呢。抑若扬兮,美目扬兮。小光反复念叨着,心里的思念比夜色更浓、比风雪更厚。

作为北方主要水路枢扭之一,丹州本是繁华之地,然而三年多前大赤河绝堤,城镇良田尽毁,瘟疫蔓延,匪盗猖獗,殃及临近各州,朝廷不得不派大军维持秩序,才稳住局面。之后重修大赤河,重建丹州新城,实行减免赋税,给予补贴等种种措施,鼓励灾民返回家园以及外来行商务工,如今丹州元气尚未完全恢复,但已能基本收支平衡。

雪仍然下着,没有昨日猛烈,但依然密集。小光四下随意张望,大雪将官道两边的田野彻底覆盖,看不出土地是贫瘠还是肥沃,不过路边的村落比较稀少,看来人丁还是寥落。当年就是为了救助大赤河的灾民,他们才成立了云庄。若不是因为云庄,他们也许永远也不会出谷。

一切的源起,就是这条大赤河。

渐渐路边的村落人家多了些,远远看见有一酒幡在风雪中飘摇,贺丰提议说:“大人,前面有一酒家,咱们去吃点东西,稍微整理一番,就要到丹州了。”小光点头同意,四人都露出喜色,的确,在风雪中赶路实在太辛苦了些。

进入店内刚一坐定,贺丰便大声喊到:“伙计,快上热茶,有什么好酒好菜尽管端上来。”

王启明说:“这地方能有什么好酒好菜,随便吃点东西御御寒,到丹州城里再大吃一顿。”

小光说:“吃完饭咱们就兵分两路了,你们俩进城,我们三个去河堤。河堤上更冷,启明克坚再加件衣服。这两天辛苦了,今晚大家伙好好舒服舒服。”

四人感激地说:“多谢大人体恤。”

95 坝上

小光五人坐了不一会,门帘挑开,呼啦啦又进来一批人,带入一股寒风,使得店内的温度都低了不少。“操!这雪还下个没完了。”有人在门口边跺脚边抱怨。贺丰听着声音耳熟,抬头一看,竟是昨日茶棚遇见的那一伙人,而那些人同时也看见了他们五人。小光他们坐的地方最靠近炉火,周围还有空桌,那些人便分成两桌坐下,跟他们挨得很近。贺丰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小光皱了皱眉,示意贺丰不得再惹事。

坐了一会,外面又进来三人,在店堂里四下张望。邻座有人站起来高呼一声:“王兄弟!”那姓王的人立刻走过来,跟那人拥抱了一下。“骆大哥,我一听说派你来,太高兴了。”

“这么大雪的,王兄弟跑这么远来接,自家人还这么客气,快坐下。”姓骆的亲热地拉着姓王的坐下。

姓王的刚要落座,一眼看见邻桌的小光,先是愣了一下,继而露出狂喜之色。他一个大步迈到小光桌前,跪下行礼说到:“小人王松叩见庄主。”

如此偶遇云记的人,小光并不觉得意外,云记在北部的分支本就比较密集。示意王松起身,小光问到:“你是云记的?”

“回庄主,小人以前在安西云记,小人为庄主送过信,还见过神仙庄主金面。小人没有收到庄主前来的讯息,故而未能远迎,望庄主恕罪。”

旁边的人一听,也跟着呼啦啦跪了一片。小光忙说:“不必多礼,云记都是兄弟。”那些人没想到会遇见庄主,又想起昨日的冲突,不禁有些心虚。

小光问王松:“你如今在丹州了?我正打算派人去通知丹州云记”

王松恭谨地回答:“回庄主,来了几个月。他们是补充的人手,我们总掌柜年前向总部申请的。”

“哦,又开新铺了?”

“回庄主,丹州目前最好最大的店铺酒肆都是云记的,已经无需开新铺。是丹州以北的青州要开新铺,从丹州抽调了熟手,因此丹州便需要补充人手。”

小光点点头,云记在扩张时,都是从老店抽熟手,然后补充新人给老店,这样新店的运作会比较容易上手。所有入云记的人都要经过一定的审查考核,先随机分在某老店试用受训。只是昨日那个煽风点火的人,小光很不喜欢。

小光看了一眼那人,问到:“你叫什么?是怎么来云记的?谁是担保人?”

那人有些慌张,施礼回复说:“小人王之时,是参加了考核进来的,担保人是夏州云记的铁掌柜。”

小光也记不得夏州云记的铁掌柜是哪一个,心想既然是按程序进来的,应该问题不大。云记的大树上,总会有那么几枚叶子上面有虫洞,这也难免。

这时姓骆的拱手行礼说到:“小人骆天,在同州云记做主值一年半,这次是来接替调往青州新店贺掌柜之职。小人心慕庄主已久,一直没有机会见到庄主金面,这次在丹州能见到庄主,真是太开心了。”

小光点点头说:“我看见各位兄弟也很开心,大家好好做事,人人都有机会。王松去年那会你才是个普通伙计吧,现在已经是主值了?大家要谨记云记规章,谨记云记是为什么而成立的。王之时你要好好反省。”

王松听见庄主竟然直接责训王之时,不禁纳闷地瞅了骆天一眼。王之时吓得跪在地上低头说:“小人知错,小人今后定会知节守礼,绝不惹是生非。”

小光说:“好了,起来吧。做人要厚道,做事才会地道。大家兄弟一起干一杯,平日也难得有这机会。”

其他桌子的旅客,有知道云记的,也前来向小光敬酒。说了一阵子话,看外面风雪小了些,小光吩咐上路,贺丰章容随云记众人进城,他带着王启明刘克坚前往大赤河。王松提出陪同,小光心想可以多了解一些情况,便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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