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邵槐苦笑著强行掐断回忆,一口咬碎嘴里的糖丸,抬手狠敲自己的脑门几下,最後用力地往自己脸上抽了一巴掌。
邵槐,你他妈真不是个男人。
待杨桂再度醒转後,太阳已西沈半边,邵槐也消失在自己的房间。
杨桂伸出半截身子,趴在床头柜上,拿起成渐原来最爱用的那款打火机,左右详端一会,挑眉冷叱一句真没品味,这时旁边的电话突兀响起。
心脏猛沈了一下,杨桂僵了一会,并没有犹豫太久便拿起电话,快地连来电显示也不及细看。
“杨先生,真没想到你会和我的未婚夫在大众眼前,传出这麽个桃色豔闻。”
一个女人的声音,并不显地陌生。
“……冯小姐,找我何事?”杨桂挫败地暗叹口气,尽量不让自己的语调显出半分失望。
“没什麽,呵呵,早知道有人心疼你舍不得让你这麽劳累,我也就不用寄那张报告给杨叔叔了。”
“原来是你干的……”杨桂噌地一下打著了手里的火机,乱窜著的蓝色火苗,印在他的眼孔里,显得格外幽深而没有温度。
“你不嫌你自个儿上学辛苦,我还要为宝宝操心呢,毕竟让这个本不会有的生命能存在,我也耗了不少心力。”
“托你的福,我现在已经可以专心致志地养好孩子了。”杨桂讥诮地扬起半边嘴角,连再见也不说一句,直接摔了电话。
还来不及发脾气,肚子突然咕咕叫起。
这才想起将近一天没有吃东西。
你饿了吧。杨桂无奈地摸起肚子,脸上挂著少见的微笑。
然後他趿拉著米奇拖鞋,慢步踱进厨房,本想煮份速食餐了事,却见案台上放了被保鲜膜包好的丰富菜肴,电饭褒顶盖的气孔,正悠悠吐著白气。
杨桂抿著唇,脸部肌肉不自觉动了动,最终还是把仍微微带有温度的菜扔进了微波炉里。
门外的开锁声响起,杨桂探头一看,但见邵槐拖著个不算太大的行李箱走进来。
“你知道那女人会把我的秘密告诉我爸吧。”邵槐刚把门带上,杨桂从厨房走出,劈头盖脑就问下来,语气无比肯定。
“就算她不寄,我也会寄的,你确实需要好好调养。”邵槐状似无所谓地耸耸肩,脸上的表情少了以往的玩味,“不过我是真没想到你爸爸会允许那照片公开在媒体面前,估计你家和我家最近在抢肉吃,不然他也不会把你给牺牲了。”
“那老头从来都是目中无人的,我也习惯了。”杨桂把头倚在门框边,表情是还未睡醒的疲倦,“不过你们自以为是的关心,对我来说和谋害没什麽区别。”
“所以我来赎罪啊。”邵槐指指身後的行李箱,脸上的笑容很是无害,“反正我很快就毕业了,有的是时间。”
杨桂蹙眉,瞪了邵槐半晌,也没阻拦对方把行李箱拉向客房,只在他们距离最近的时候,低声问了句,“就只是因为这是成渐的小孩?值得?”
邵槐顿了顿,眼睛也没看杨桂,就继续往前走,“如果你只是图个我住进你家的恰当理由,你就这麽想吧。”
杨桂蠕动两下唇瓣,还是不知该说些什麽,就这麽看著邵槐进了那狭小的客房,眼底有著疑惑,更多的则是不安。
成渐,是不是有些东西已经变了,好恐怖,我不要和你曾经的情人弄成这种奇怪的关系。
贱货 八.
八。
五月临末,春转夏来,成渐漂泊在外过了一个气候没有太大区别的寒冬与冷春,如今从新踏回在这块南方所特有的湿热土地上,明明熟悉的景色都没有什麽太大的变化,人却已经衰老了将近一轮。忍受孤独是对人类最残酷的催熟剂。
杨达开坐在办公室的皮椅上,瞄了一眼桌面上放著的刚递上去的辞退书,淡然道,“违约金你打算怎麽赔。”
成渐翘著二郎腿靠在沙发上淡嗤一下,“我父母的两条命,还不够?”
杨达开抬头看了成渐一眼,语调仍不见太大起伏,“你妈是自杀的,跟我没关系。”
“自杀?!看著自己的男人跟著别的男人跑了,又被人lunjian还被逼著去卖淫,谁会受地了?你有胆说这些都跟你杨达开没半分干系?!”成渐眯起眼睛,内里全是藏不住的凶光,“要不因为杨桂,你早就该以命偿命了。”
要不是因为成岭,你这个由妓女跟不知哪个男人所生的野种,早就该被弃在荒山给野狗叼去。杨达开心想,脸上不著痕迹地笑了一下,似讽非讽,“就你这身份,还想配我儿子。”
成渐龇牙也跟著笑道,“跟著我老爸学习呗,只不过我不会把自己的命赔上去就是。”说到这里,他突然神色认真起来,“我会好好照顾他一辈子,就算你要我做牛做马,我也认了,什麽都好,就是明星这行,我不想干了,太折腾人了。”
“呵,可惜不管你要留在这做什麽,那兔崽子早就跟邵槐好上了,没有你插手的份。”
成渐猛然僵滞起脊背,那张仿如从地狱传来的体检单,悄无声息地,轻飘飘地滑落在他眼前。
六月三号。
杨桂发著高烧,邵槐拒绝一切生日派对的邀请。
浑浑噩噩睁开眼,发现从昨天起就和邵槐一块照顾自己的母亲,还坐在床边为他擦著满脸的虚汗,杨桂嘴角不禁勾出一个淡淡的弧度,“妈,我没事,睡一觉今儿感觉好多了,你还是回去吧,要是爸爸知道你又来我这,准会发脾气。”
杨母伸手探探儿子的额头,发现体温确实降了许多,一直悬著的心这才落下,仍是有些不太安心,“邵槐出去买吃的了,你还是去研究所住著吧,这已经都9个多月了,稍有一点差池可怎麽办?”
“明天就是邵槐生日了,在那过多不好。再说冯嫣超昨儿也带人来看过了,没什麽大碍。”杨桂摇头笑笑,“我底子好地很,小感冒而已,很快就会好。”
“瞎说,底子好怎麽还会发高烧。”杨母有些责怪地用指甲盖轻戳儿子那有些浮肿的脸颊,“无端端跑阳台上吹了一夜的风,搞得邵槐还要特地在早上打电话,叫我过来把你拉回去。”
杨桂的笑容冻结在嘴边,扭头抿了半天的唇,这才让脸部肌肉不显得那麽扭曲,“妈你还是快点回去吧,我想再睡一会,真的没事,邵槐很快就会回来,你别担心。”
见杨桂别著脸,转身裹成小小一团不愿面对自己。女人轻叹口气,起身为儿子把被子掖好,将房间的窗户牢牢反锁上,一无意外地看见那个静静缩在楼下的身影。
从自己过来这里时,就看见他一直坐在公用的休息长椅上,偶尔抬头望望上边再深深埋下头去,女人庆幸在经过时他正仰头闭目,不然她会忍不住上前把丈夫打在儿子身上的那一耳光,扇回到他脸上。
杨桂在门关上时倏然睁开眼睛,身体虽不再一热一冷地难受,但脑子仍是一顿一顿地疼,肚子里的孩子倒是一直都很安静,没跟他雪上加霜地闹腾。
撑起肘吃力地爬下床,摊在床上太久骨架都有些绵软,浑身都在酸痛,不知是因为潮湿还是身上多了一个小生命的原因。
杨桂不太满意地看著自己比起一般孕期小太多的肚子,边在嘴里念叨你可不要跟我一样来个食道狭窄营养不良啊……我连自己的饮食都照顾不来,要你也这样岂不更麻烦了。边自言自语边摇摇晃晃地往厨房走去,然後从橱柜里拿出一堆从上个月便偷偷藏好的材料和道具,开始和起低筋面粉来。
自成渐完全引退的消息传进杨桂耳里,邵槐就没再让他出过门。自己实在有事也会把门窗全部反锁好才放心踏出去,手机和家里的电话早已换成新号码,杨桂倒没什麽异议,新闻上那句“将在美国永久定居”已让他彻底寒心。
很意外自己居然能这麽安静地接受最不想接受的事实,或许是早已猜到,或许是为了孩子自己在拼命压抑。
他不在,至少还有你,等你平平安安出来後,我还是有机会的吧?
最近这句不确定的安慰越来越起作用。
亲情是否可以完全取代爱情上的空虚,杨桂已经不敢否定,至少现在,肚子里的那个小生命,似乎已逐渐成为他不会发疯的支柱。
机械地重复著做蛋糕的步骤,把烤好的糕胚放在一旁,再将打成泡的奶油均匀抹在上边。杨桂的思绪早已混沌地似被搅成一团又烫又稠的浆,热度也不知何时重新往额上窜。勉强维持清醒,把去好蒂的草莓用水果刀一个个细心切成像心一样的两半,晕眩中两个调皮的声音又在耳边嗡嗡响起。
喂,干嘛要加那麽多草莓啊,今天明明是我的生日,别把你的少女情怀往老子蛋糕上添好不好?
不你要我亲手做给你的嘛,要吃就吃不吃拉到,哼,刚刚也不知哪条馋猪在偷吃罐头里的水果。
你小样行嘛,岁数越大脾气越臭,老子以前罩著你让著你,现在嚣张起来打算造反了?
杨桂你说你是不是有毛病?放著那麽多的女人不操,对著个男人居然能起生理反应?!
为什麽你要喜欢我,我可以跟你做爱,但不能够爱上你。
杨桂!你不是喜欢我的吗啊?!干嘛老摆脸色给我看,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告诉你,要哪天我出国摆脱你们家了,那我们就什麽都不是了!不是朋友不是哥们更不是情人!!去你妈的,你以为老子愿意跟你从小捆一块?明明是你自己犯贱勾引我,我他妈干嘛要被外人说成像条狗似地蹲你身边?!你以为你是谁?老子就是跟条母猪结婚都不会跟你这下面带把的男人混一辈子!
脑中一直压抑著的不愿意面对的种种,终於负荷不住喷薄而出。杨桂抖著双手抱住热得几欲胀裂的头,嗓子里干涸地发不出一个音节,眼前一片白雾蒙蒙,什麽也看不见。心里那头可吞噬一切理智的野兽,也跟著挣脱牢笼,咆哮著狂奔出来,蛋糕和草莓全被砸成又红又白的烂泥,杨桂粗暴地扫开案台上所有的盆盆罐罐,瓷器碎裂声此起彼伏地响起,像一首疯狂而暴虐的奏曲。
你怎麽可以边说不喜欢我边跟我上床,你怎麽可以这麽骂我,你怎麽可以丢下我不回来,成渐,到底是谁欺人太甚。
杨桂抱著肚子猛喘气,倚著柜子慢慢滑落在地,眼睛红地像是浸过血一般地狰狞。平日发达的泪腺此刻一滴眼泪也挤不出,瓷片穿破皮肤直直嵌入血肉内,却一点痛感也无。心脏窒息地似乎早已停止跳动,脑里的神经被一根根强行扯断,这种绝望感其实早就该在成渐退出娱乐圈而不再回来的那天来临。
该来的终究还是躲不过。
眼珠费力地往旁边滑过,那把刚刚还握在手里的水果刀,此刻静静地躺在一边。杨桂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爬过去,也不顾碎瓷把掌心戳地全是鲜血,就这麽紧紧地握著刀柄,看著沾著粉色草莓汁的刀面,发了好一阵的愣,最终慢慢往小腹上划去。
後悔了麽?
後悔了。
後悔了什麽。
後悔了没有早点这样做。
什麽爱情,什麽亲情,都他妈通通把我往绝路逼,不要了,全部都不要了。
杨桂从今天开始,彻底跟成渐断绝一切联系。
贱货 九.
九。
锋利的刀尖划开薄薄的肚皮,红丝顺著刀面和肌理蜿蜒攀爬而下,逐渐汇成细细的小流,刀锋始终抗拒没入脂肪层内,只是迟钝地切割著皮下那层密密麻麻的血管网。杨桂呆滞地看著那些翻开了的豔红皮肉,汩汩淌出的猩红血水慢慢染红一地,直至腥稠的液体,浸满整个手心,他才像触电一样慌乱地把刀子丢向一边。
要连你都被我扼杀了,那我还能剩下些什麽?
杨桂那双蒙著血雾的眼睛,突然明亮起来,扭头四处看一眼,便吃力地想要起身。过量流失的血液让他的视线有些发黑,但他硬是咬牙把双手死撑在案台上,不让自己倒下去。
跌跌撞撞拖著一路的血痕走至门前,果不其然大门被死死反锁住,杨桂摸著门板,身上早已失去将其撞开的力气,牙齿咬破了下唇,手掌印红了门板,却是一点办法都没。
鲜血和锥心入骨的疼痛,带给他一种临近死亡的错觉。
比以往任何一刻都想见到他。
果然我很犯贱。
成渐已经忘了自己在杨桂私密的公寓附近蹲了多久。
除了刷牙洗脸吃饭上厕所,及必要的休息时间,这几天都是在杨桂楼下的长椅度过。偶尔见到邵槐从上面下来,两人照面如同路人无话可说。
成渐一辈子都提不起质问邵槐为何会跟杨桂勾搭上的勇气。
就如同邵槐一辈子都不曾希望成渐会跟另一个人走地太进。
但在杨桂发烧的前一天,邵槐下楼时还是忍不住问了成渐。
『为什麽要来,为什麽不让他知道你在这。』
『我只想在这里好好回忆下我跟他以前所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直到我烦了,腻了,再离开,不会打扰你们。』成渐笑得很疲倦,连质问邵槐为什麽违背他们当初的约定都没有力气了。
事已至此,再争闹起来也没有意义了,继续下去只是纯粹让老天看笑话而已。
邵槐此时真的很想揍上成渐一顿,但他还是忍住了,『你真的要放手?』
我已经错过,连手都牵不到,还怎麽放?
成渐失神地摊开手掌,手心里放著一把银色的钥匙,那是前不久杨母下楼时,冷著脸丢给自己的。
想著这把曾经专属自己後来又被自己丢进垃圾桶的钥匙,如今再一次回到自己手上,却不能用了,天意弄人。
已经连自嘲的心情都没有,正打算把揣了好一阵子的钥匙放进口袋里,却听见一阵刺耳的玻璃破碎声。
盯著从楼上砸下来的玻璃碎片,成渐头也不抬,仅凭借著身体的本能反应,一路狂奔上去,他终於为自己找到一个借口。
脑中飞快地闪过各种相见後的场景,然而不管哪一个,都与现在看见的相差太多。
一打开门就被那浓郁的咸腥味呛到鼻,满目的刺红让成渐不禁抖著音调大吼出声,“杨桂!!!!”
本是一片死寂的房屋,猛然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动。成渐还来不及踏进门,就见一只血淋淋的手,扶著卧室外的门框,一张憔悴苍白的脸,从里头探出来,下唇破裂而流出的血液,把那抹笑容染得无比凄豔。
“成渐,你回来了。”
杨桂轻唤一声,嗓音虚弱地如半夜飘行的鬼魅。而成渐僵在原地怎麽也移不了脚步,就这麽怔怔地看著杨桂,抱著那隆起的小腹,一步一个血脚印地朝他走来。
然而脑海里闪过的全是邵槐跟眼前人亲热的画面,胃部突然开始不停抽搐,一阵阵的恶心感直往喉头上冲。就在两人仅距几步之遥时,成渐皱著眉,竟下意识闪身避开杨桂伸向他的手。
然後杨桂不再硬撑,如老电影慢放般,整个人就这麽摔下去,脑侧重重磕上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他终於彻底死心地阖上双眼,静静地侧躺在那儿,如一只被撕碎而丢弃在一旁的玩偶。
成渐这才回过神来,然而为时已晚,身後传来一袋子物品的落地声,胳膊被人猛地撞了一下,邵槐径直经过成渐身边,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惊恐无措。
把已经失去知觉的杨桂小心翼翼地抱起,邵槐嘴里口齿不清地不知在呢喃些什麽,不停地去吻对方那过份安静的眉眼,嘴唇下的眼珠却依然没有任何一丝动静。
“滚开!”邵槐抱起杨桂,对仍像被定了身似地站在那儿的成渐,低声吼道,脸上是从未见过的阴冷。
成渐只是愣愣地看著靠在邵槐怀里,像是睡著一般的杨桂,大脑早在他倒在血泊中的那一刻,便开始停止运行。
“你他妈还有什麽资格站在这里!!”邵槐见成渐仍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恼怒地伸腿一脚狠踢向对方的腹部,然後趁著对方弯腰的档儿,紧搂怀里那温度越来越低的身体,飞速下了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