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荒废多年了,但我听府邸有这一则传说,便求着爹爹整修并赠予我了”
莲足踩上白玉石阶,少女盈盈回身,笑靥已搀和几分惆怅。
“相传数十年前,曾有一双壁人,他们彼此深爱,私定终生,然而女子的美貌却为另方贵胄所觊觎,贵胄动用私权,硬是夺了女子的身,女子父亲虽当朝为官,却是官品低微,敌不过贵胄的强横,只得含泪规劝女儿委身相嫁,然,女子性情刚毅,不愿含垢忍辱过其一身,却又无颜面寻觅情人,只能在迎亲队伍休憩之时,自我了断”
水凝瑶水眸一黯,渺若暮霭。
眸底流光朦胧,软软的情思化作春水缠绵,如痴如醉。
走上石阶,玉手抚摩朱门。
那门扉上深刻的痕迹,恍若斥责时光的荏苒与无情。
“她……那可悲的女子,便在这府邸,断绝呼吸。还有那闻讯赶来的情人,一同,葬身于此”
“所以?”
“所以,真心相爱的情侣只要来此祭拜这死去的两人,便能得到他们的祝福,一生相守,永不分离”
“这只是神鬼之说,毫无依据,凝瑶,明慧如你,也相信这等谬论?”
潋祈尘深深凝视一眼古宅,随后垂下眼,眸底掠过一丝浮影,淡淡的无奈。
“这不是谬论,只要诚心……只要虔诚……”
“凝瑶!你何必自欺欺人?世上有些事,是无可奈何的”
何谓人定胜天?
那只是弱势之流的自我安慰。
若人真能胜天,脆弱之心真能抵御世间残酷……
那自己与夙茗……若惊澜与他……
便不会存有诸多无奈愁苦。
水凝瑶闻言一愣。
美目圆睁,错愕地望着身前男子。
久久之后,才淡然一笑。
“我以为祈尘哥哥是内敛之人,表面与他人无异,实则能明白……人生苦短,红尘一世,如饮醇酒,何为醉,何为醒……是不分界限的……”
“……”
“所以……只要奋力一搏,能相守一生,我幸,若相隔天涯,我亦决不存有分毫后悔之念”
诚是如此。
繁华一世。
回首前程,如迷离梦境。
眺望后生,似飘渺烟尘。
渺茫如此,臆度不定,揣测不准。
惟有心意无悔,便是此生足矣。
那听天由命或是人定胜天,又有何限定,又有何分别?
万物由心。
只是心生定义罢了。
潋祈尘淡然一笑。
心蓦然一荡后澄清如明月秋水,纯粹如碧玉皑雪。
他,太过在意夙茗的去从,而遗忘彼此的心境。
浮生恰似冰底水,日夜东流人不知。
逍遥一生,爱恨情愁百态尝尽,不枉这一出幽梦。
潋祈尘颔首称是。
水凝瑶但笑不语。
亦步亦趋,两人穿过绿意葱郁的庭院,进入前堂。
潋祈尘回首,含笑瞥眼前堂庭院外围守卫,随后关上黑檀大门。
转身不言其他,率先环顾前堂陈设。
许是凝瑶的坚持,前堂与火灾前并未有所变动。
一套精致红木椅,椅脚雕有浮云漫漫,青龙破空。
以长椅居正中,其余栉比鳞次,由上而下放置两侧。
长椅顶端高挂一副墨图。
图上一双壁人相依立在一竹旁。
女子清秀神色温婉,男子儒雅目光清澈。
竹下有两行行楷。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
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字骨纤瘦却不失气态,淡雅而不缺韵味。
一笔一划的流畅,莫不把那女子坚毅之心掩藏其中。
此等烈性女子,自是人间少有。
眸光一顾,长椅边的茶几上还搁了一香炉。
香炉色泽暗淡,似是旧品,但若细观,便可探得它的古味。
炉身刻有纹路,丝丝缕缕惶若它现下沁出的漫天薄烟。
潋祈尘眼尾上挑,侧身一坐,姿态潇洒如风过云烟,鸿惊静水,不羁之态更胜往日,何见常人身陷困境应有的忐忑惶恐?
水凝瑶心下更是欣忭。
落座于潋祈尘身畔。
双荑一拍。
清脆之音伴随青烟缱绻徘徊。
须臾后,一少女姗姗而来,放下手中稳托的银盘,倾身一衽,静默退下。
潋祈尘微微扫过,少女步态轻盈如雪落纷飞,无丝毫停滞,一看便知内力非浅。
径自摇头,看来凝瑶这次还真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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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茗暗自叹气,掐算时辰,也该出手了吧?
略微起身,突兀间觉得不是滋味。
他不知水凝瑶目的为何,只看那少女姿态放纵,如章鱼般扒着潋祈尘,心中便是不爽。
那少主,果然时时风流,处处留情。
夙茗一转念,咬牙更是抑郁,但不显于言表。
毕竟,正事仍是要办的。
微微撑起身,又无力地躺下,干草发出细碎声响,惊动门口两位蒙面人。
夙茗轻咳出声,流露着满是压抑的痛苦。
两人面面相觑,但见夙茗咳声不止,便箭步上前。
一人弯身,手推了推夙茗道“公子,可安好?”
“哼,被这样囚禁着,谁会安好?”
众人虽不知前刻安逸躺于潋祈尘怀中的少年为何待水凝瑶探访便一副病弱之态。
但多年经验忖度其中定有玄机。
笑话,此刻不帮腔,更待何时?
何况那水凝瑶的任性是江湖众人皆有所闻的,若她性子一急,当真铁心不放人,而又无人得知他们所在,那岂不是一生得耽搁于此?
“就是,茗公子一看便是孱弱之人,你们此等对待,若他有何闪失,看你们如何向水凝瑶交代”
水凝瑶武学造诣不高,而她却在江湖如鱼得水,便是因为她的美貌与聪颖。
她善于捉人把柄,并以此要挟高手倾力相助,臣服与她。
此刻众人分析一番,见水凝瑶已露面,而这两人却依旧以纱覆面,定是受水凝瑶所迫不得不为,而又不想淌这混水。
毕竟她在江湖动荡不定之时暗算各派好手,说为大事不然,说为小事……难平这素来倨傲的高手心中愤恨。
两人闻言冥想一番。
思及夙茗是潋祈尘极力护短之人,便双双蹲下身,欲探夙茗脉象。
夙茗感受到男子伸出的手,却匆匆躲过,恐慌的往冷壁挪动。
“不……不要碰我……”
音色清冽低幽,柔如云絮,飘如烟蔼。
其中暗隐的脆弱,硬是那铁心冷血的汉子,听了也不免动容。
两男子再是相望,静默良久,其中一人骤然倾身竟一把横抱起夙茗。
“你做什么?放手”
夙茗一惊,顿时错愕。
略微抵抗,却见男子神色呆若木鸡,更无放下他之意。
夙茗顿时为难,难道前刻病弱之人立时恢复并赏这无礼的男子一拳?
牢狱数人见此也是惊骇,就连那今日方入狱的冷漠男人也微微侧过身,投来凉凉目光。
“你……不是落雪?”
话音一落,牢狱一片唏嘘,而那格格不入的男子亦是身子一颤,只是众人视线都落在夙茗身上,才未察觉。
夙茗和潋祈尘被囚之时,众人已觉夙茗神似清落雪。
但真细论美,清落雪被捧为天下第一美人却只及夙茗六分。
“我不知谁是落雪,你放我下来”
夙茗水眸一黯,先前的柔弱如浮影一般消失无踪。
目光冷淡甚至略透冰寒,心下考虑何时出手。
那两男子一呆,目光凝滞。
片刻后,喃喃道“我们放你走”
“……”
夙茗神色肃清道“……此话当真?”
“确实”
“你们为何帮我?”
第十一章
“我们欠落雪姑娘一份恩情”
“可……我只是与你们口中的落雪容貌相似,实不为其,你们出手相助……”
夙茗开始踌躇,自上次受鹰绝天侮辱,潋祈尘便叮咛自己江湖人心叵测,不可轻易相信。
“茗公子不必忧虑,我们这么做,自有原因”
“嗯……那……”
夙茗欲言又止,目光扫过牢中其他数人。
此举一出,两蒙面男子立时了解少年心绪。
“茗公子莫担忧,我们会连他们也一并放出。”
“……潋茗在此谢过……”
“莫客气”
男子小心翼翼地放下夙茗。
手一掀,面纱已搁置一边,露出一张清俊秀雅的容颜。
“方才多有得罪,且请茗公子谅解”
“……没关系”
顿一顿,夙茗望眼对面看似昏睡的越纵横,才道“请问,你们可知越家小姐碧秋姑娘所在何处?”
“这……”
两男子眉目相对,随后摇头。
“我们只知潋少主与水凝瑶在何地”
“……那没事了,有劳二位”
“嗯”
几多嘱托后,两位男子替众人打开囚室,奈何他们身无解药,只有两人先行外出摆平另些守卫,方可出室。
待人一走,众人纷纷围向越纵横,关切询问男子刻下状况。
“越庄主,过会儿您和我一起寻祈尘,可好?”
夙茗目光垂落,淡淡问道。
“茗莫需客套,唤我世伯便可”
越纵横蔼然一笑,微微打量夙茗一番才道“可惜我身受青株,到时……怕会连累到贤侄。”
声音轻和,却掷地有声。
一方豪侠之气尽露无遗。
“……世伯……不用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