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只是觉得慕珏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见着夙茗隐透稚气的恨恨神色,潋祈尘奋力压抑心中笑意。
“茗儿,日后不要与他单独相处”
“他要杀我?”
“恐怕是……我见他先前望着你的目光透出杀气,虽瞬息即逝,但……”
微微踌躇,鼻中传来夙茗淡淡体香,语气顿时软下几分。
“虽你武功不低于他,但他城府极深,若论奸计,怕是不敌他”
“嗯,我知,你放宽心,我会留心”
相视一笑,撩起一旁折叠工整的被,细心盖上。
时而侃侃而谈、时而嬉笑拌嘴,过了许久,睡意袭来,才双双入寐。
第十八章
烛光跃动,淌下红泪如流。
珠帘扬起,泻出清音如曲。
房内明灭不定,暗影落下,为塌上男人更添几分肃杀之气。
轻佻一笑,少许轻蔑流露,使塌前男子冷汗如泉涌。
“爹爹……”
慕珏咬牙,过了半晌才恭敬开口。
不出所料,得来含怒一瞪,一抹蓝影接踵而来,划过肩胛,血痕在夜下更见鲜明。
“爹爹……我……”
屈膝跪下,目光闪烁仰望男人,胆怯模样让被唤作爹爹的男人扬起冷笑。
“为何不杀那少年?”
“我……我见他身配‘殷流’,若我们能挟持他,那……”
未及慕珏道完,男人重重一拍,床板立时应声断裂。
慕珏即时收声,头沉沉垂下,不敢抬眼。
“荒唐!以他要挟潋祈尘是小,因他败露事迹是大,且他对潋祈尘再重要,也不可能使潋祈尘不顾众人悠悠之口,取他而舍江湖安泰。我看你是贪图美色,不守本分才是!”
慕珏暗惊,倏忽屈膝道“爹爹莫气……我明儿就去……”
“胡闹,你少打草惊蛇,此事一过,再下手显然做贼心虚,还不如……我们将计就计”
敛容展眉,眼底有锋芒冉冉,精明之态与前堂商酌计谋时的兢兢业业大不相同。
“是……”
慕珏一拜,与慕天罡简道一些府邸布局便恭敬退下。
门方掩上,唇边扬起阴冷笑意。
来日方长,鹿死谁手,还未尘埃落地。
夙茗用力甩上门,转身箭步离去。
融融晨曦在满腹怒火下显得刺目异常,引得少年胸口一阵闷热。
本是安逸舒适的一寐,未料方转醒,便对上潋祈尘幽怨的神色,抱怨自己把他手臂当睡枕使,害他麻痹难耐,全无力道。
匆促一看,自己果然枕于他手臂,便负责地任凭他差遣。
不料这誉为“玲珑公子”的男人实则气量狭隘如小家碧玉,更衣、洗梳、叠被、送膳、端茶一一指使,本以为如此一来,他定是撒完了气,谁知他变本加厉,更要求服侍他沐浴,气得自己立时夺门而出。
捶胸顿足一番,脚下速度更见匆遽,思绪千回百转如水流潆洄,只想着如何整治潋祈尘。
不料刚拐一弯,脑门登时传来一阵钝痛。
抬眼一望,不禁诧异。
“这位小公子,甚是抱歉,未撞痛你吧?”
慕天罡颔首,歉然道。
“我……没事……”
触及男人略含关切的眼神,夙茗猛然回神。
遏抑心中种种猜忌,淡然一笑,神色已恢复如常。
昨夜祈尘带着自己探访过几位访客,若没记错,此人应是慕珏的父亲——慕青镖局大当家慕天罡。
只是……他为何出现在素来人迹稀少的后院?
如此思来,夙茗心生警惕。
慕珏做出这般偷摸事情,不保其父不参与其中,更或者,指使慕珏偷取水珑门秘籍的根本就是慕天罡?
而祈尘曾道慕珏心起杀意,此时又四下无人……难道他……
“慕总镖头请自便”
故作常态,招呼一声即刻转身离去,不料慕天罡先一步阻拦自己去向。
抬眼漠然望向他,映入眸中的却是一张万分诚恳的脸庞。
“先前未及时辨别,原来是潋茗公子”
无睹于夙茗的疏远,慕天罡依旧殷切道“昨夜小犬多有得罪,刻下又巧聚,不如茗公子给薄面共饮几杯,如何?”
摆手弯腰,仪态庄重,一身内敛沉稳如烟海漫过。
夙茗只觉心中骤然一紧,回神间已点足向后退去。
这般失态,不单夙茗顿时汗颜,即是慕天罡也一怔。
“潋茗谢过盛情,可惜我有琐事缠身……”
“贤弟无须客气”
不待夙茗婉言相拒,慕天罡豪迈地挽住夙茗略纤的肩,把他拉入后院临池而立的小亭。
夙茗不悦的垂下眉梢,水袖如彩带一甩,当下把慕天罡的手从肩头摔离。
一道数尺长的狰狞伤疤犹如梭般在眼前掠过。
“这疤……”
“哦,这是年少轻狂时不慎留下的疤”
慕天罡脸色倏忽一黯,随后讪笑数声,急忙把袖撩下,正遮那触目惊心的疤痕。
夙茗随意点头,无意再与慕天罡有所纠缠,正思索如何开口脱身,一道清越的笑声伴着清风在耳畔突兀响起。
回首一望,一道白色身影正立池畔,笑靥明润如玉,月色长衫随风飘扬,几绺青丝荡如水波,道不尽的风流倜傥。
“茗儿,你又偷懒,我不是让你去柴房差人端木桶吗?”
夙茗嘴角不免一阵抽搐,先前被潋祈尘戏弄的景况历历在目。
向着慕天罡微微颔首,随后走向潋祈尘,冷眼如剑般投去,奈何潇洒男子笑意轻扬如初,极其自然的回以夙茗轻佻眼波,而后向慕天罡拱手一揖,不待慕天罡有所回应偕同夙茗离去。
离开后院,穿过后厅,入眼的是一片竹子。
好竹千竿翠,新泉一勺水。
夏季炎炎,时逢竹子苍翠成荫。
凝眸眺望,一片深绿幽幽如渊。
潋祈尘粲然一笑,拢上夙茗的肩,举臂直指翠竹,笑道“茗儿,竹子漂亮吗?”
“不美,但是清幽,极有脱俗的韵味”
“嗯,这种味道,是万紫千红望尘莫及的”
手中纸扇一收,钢制扇骨相撞生出铮铮之音。
剑眉舒展,目光悠扬如歌。
夙茗眼尾一扬,转向潋祈尘。
前伸,把眼前俊俏的脸蛋抓入手中捏弄,待尽兴后才嬉笑着松手。
“什么啊,是本人?我还道是慕珏易容的”
潋祈尘一怔,随即领略话中含义,面带愠色,把一旁径自笑得灿烂的人儿拢入怀中。
一阵挠痒折腾后,才悻悻松开桎梏。
“你这小子还知开玩笑,记住,日后小心谨慎,不要与他独处”
夙茗扑哧一笑,目及潋祈尘转冷的目光,才讪讪正色。
“知道!”
回房后二人各自忙碌,待再聚一堂之际已是迟暮时分。
落日余晖洒进大堂,满屋光晕淡淡,几分沧桑之意升腾。
平日几个聪颖狡黠的丫头个个神色恭谨,鱼贯而入,盘上瓷杯浮起稀薄白气,茶中几片绿叶随波动荡。
“潋庄主,我们并未有意冒犯,但……”
倥侗门下第五代大弟子以袖拭汗,正襟危坐。依旧出言相劝,冀图男子肯点头。
“我当然知道倥侗门素来以轻功闻名江湖,更知何少侠为倥侗门中轻功最绝,你说追着杀害若惊澜的暗杀者至我府中我定是相信,但祀堂供着历代庄主、夫人的牌位,怎能容得各位大刀阔斧来去悠然?”
潋祈尘虽含笑出言,却透着森冷之气,令堂下诸人不免脊背泛起阵阵凉意。
“难道我们放任凶手?且,武林盟主的令牌也被凶手窃取。刻下正是浩荡之际,怎可群龙无首?而无此令牌,下代盟主定难以服众……再者,我们名门正派之首武林盟主遭害却无法报仇,岂不白白让邪派耻笑?!”
“就是,而且我们定会小心翼翼,只是大略搜索有无可疑遗迹,不会损坏堂中物品,相信潋庄历代豪杰会包容”
“这……”
潋祈尘用纸扇抵着下颚,剑眉深锁,踌躇不定。
见情况有所好转,潋祈尘不再似先前那般坚决反对,众人纷纷起身出言相劝,过了多时,潋祈尘敌不过众人之口,且时下确实情况危急,不得已只能让步妥协道“那好吧”
“呵,茗公子,为少主送膳?”
夙茗刚过拐角,回至卧室门前,便迎面撞上一人。
无奈凝望,果不其然,是潋祈尘的手下拓。
“是,用膳时祈尘说没胃口,只碰了少许,现在许是饿了……”
“茗公子若是女子,定是贤妻良母。”
拓笑容怪异,眸底调侃之意正浓。
夙茗一愕,脑中竟无故浮起当日潋祈尘拥着自己的那夜。
面容不禁染上一层淡淡嫣红。
“少胡说了,若说贤妻良母,溪颜小姐才是吧”
潋溪颜一手厨艺精妙无比、精通琴棋书画又生得令人垂涎三尺的美貌,当是天下男人皆争的尤物。
“嘻嘻,溪颜小姐再好,又怎抵得上茗公子”
拱手作揖,语尾上扬,骄傲的模样仿佛夙茗才是他的主子。
“少胡诌,溪颜小姐听了定会罚你”
第十九章
“才……才不会听到!”
脑中因夙茗的话而腾起潋溪颜戏弄人时的精明才干,气宇昂藏的七尺男儿虽硬摆着强横架势,言辞却显出他的底气不足。
见此夙茗忍俊不禁,这对兄妹玩弄人极具天赋。
拓心底一慌,意欲反驳却有百口莫辩的错觉,只得讪笑数声落荒而逃。
夙茗也不多加阻拦,径自入屋。
脚方跨入门槛,耳边便传来一阵笑音。
眸光悠然一凝,随手掩上朱门,隐含嘲讽道:“怎么?情绪恢复如常了?”
潋祈尘喟叹不已,故作柔媚之态侧卧软塌,广袖一扬,无视夙茗错愕的模样,幽怨道“还没恢复呢,妾身真是身心疲惫啊,我……”
原本清朗悠远的音色因蓄意压抑而显尖细刺耳。
夙茗容颜当下青白交替,一阵挣扎后,终是以盘撞击红木桌的巨响终结令人难奈的声音。
“你究竟想如何?”
夙茗抿起幽唇,素手紧握成拳,颤颤抖动,心底百般宽慰自己,莫逞一时之快而动手打了庄园主人以至自己日后流落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