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
“你很了解他的事?”
“也没有……”
……
又一阵沉默。
“江逸。”就在我第三次即将进入睡眠状态时,拓拔弘突然用平淡的语气问,“如果是这样,你怎么会知道萧冉今天会有危险,并且早有准备地救了他的命?”
“……呃?!”我脑中激灵一下打了个冷颤,所有的睡意都被这句淡淡的话语吹到了九霄云外,身体也立刻站得笔直。“你说什么?”
拓拔弘微微一笑。“你的警觉性还挺高的。困成这个样子也没忘了随时保持警惕。”
见鬼。他该不会以为我睡着了就会变白痴吧?我揉揉眼睛,有点好笑又好气地想。难道他以为我会象喝醉酒一样地睡后吐真言,想趁我困劲大发的时候套我的话?我要是有那么容易上勾,还能活到现在吗?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拓拔弘一步也不放松地逼上来。
“……”
我还在判断他是在拿话套我还是真的在当时看到了一切,并且考虑着是否要编个谎话骗骗他,拓拔弘已经抢在前面开了口。
“别想打主意骗过我!”
拓拔弘‘啪’地丢开手中的最后一卷公文,推开桌子,带着危险的气势走到我面前,眯起眼,一脸不容拒绝地说:
“拿出来。”
“什么?”虽然已经猜到他要的是什么,我还是装作胡涂地眨眨眼。
“还有什么?当然是你舍不得吃的那枚枣子。”
……
看来今晚发生的一切都没有瞒过他的眼睛。我耸耸肩,只好放弃了蒙混过关的打算。
“这是银月芒。”拓拔弘放下手中的小刀,从剖开的枣核中拈起那枚轻如飞絮,细若微毫的小小银芒,在烛火下面细细打量。
我皱眉不语。银月芒是最危险最杀人于无形的一样武器,它的体积过于细小,又异常锋利,射进人体内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甚至连受袭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感觉,顶多象被蚊子叮了一口那么轻微。
它上面淬的药物并不是见血封喉的烈性毒素,而是一种慢性奇毒,会在人体内潜伏半月开外才始发作。此前中针者一无所觉,而毒性一旦发作,便会在短时间内离奇猝死,表面上看不出任何中毒的迹象。如果萧冉中了它,只怕死了都还找不出凶手是谁呢。
这种暗器极为罕有,江湖上难得一见,看来萧代为了除去萧冉,还真的下了一番功夫——他要杀萧冉,又不敢公然谋害本国的储君,也只能借着宴饮的机会偷施暗算。他下手的方式如此巧妙,毒性又不会当场发作,等半个月后萧冉突然死于非命,谁又能想得到他身上?
这个计划倒也堪称天衣无缝。只可惜偏偏无巧不巧地遇到了我……
“你怎么会事先知道他们的计谋?”拓拔弘淡淡地问,目光却锋利得宛如刀剑,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一副不容我有所隐瞒的迫人气势。
不过,如果连这点眼神都能吓倒我的话,那我也不是祈越了。
“我不知道啊。”我面不改色地回答。
拓拔弘目光一寒。
“你、不、知、道?”
他哼了一声,一字一顿地冷冷反问。
“别告诉我你只是碰巧把筷子伸到萧远胸前去的。”
我当然不会以为拓拔弘有那么傻,不过……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我笑了笑,用同样的语气淡淡反问,“别告诉我在烟火熄灭的那一瞬间,你只是碰巧才看到我出手的。”
绚烂多彩的美丽烟花,变幻无方的新奇杂耍,足可以吸引所有人的视线和注意。事情发生的那一刹那,所有宾客都应该正在观看场中的表演。
当时的厅里一片黑暗,我动作的幅度并不大,出手又轻快敏捷,无声无息,连身边的萧远都一无所觉。拓拔弘隔得那么远,有什么理由看得到?
除非他早就预先知道了萧代的安排……
萧代此行的目的是清除后患,扫清萧俨夺权的障碍。以他的心机,当然不会傻得只知道与北燕王坐下谈判。毕竟,有利的筹码都握在别人手上,他两手空空,谈判时必然陷于被动,很难争取到太好的条件。
象三王争储这样的大好时机,换了谁也不会错过。与其向北燕王割地求和,换取一个不利用萧冉吞并东齐的承诺,倒不如勾结一位有实力的皇子,达成互利的合作协议——以支持帮助对方获得储位为条件,换取对方帮助自己除掉萧冉,顺利控制国内的局势,这样的生意可合算得多了。
萧俨在东齐手握大权,这一次的和亲想必是他一手策划的。拓拔弘刚娶了清宁公主,又能够看破我救人的举动,我怀疑他与萧代有所勾结,那也实在是顺理成章,自然得很。
“你居然在怀疑我?”拓拔弘怔了一下,冷笑道,“为什么?就因为我看到你救了萧冉?看到你出手的动作能证明什么?证明我一早知道萧代的安排吗?如果我要杀萧冉,只要一句话就够了,还用得着花这么大力气?”
说的倒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可是……
“如果你对萧代的计划一点都不知情,为什么放着好好的表演不看,偏偏要一直盯着我们?”
“……”拓拔弘的脸色仿佛微微一红,神色有一刻轻微的不自然,接着便迅速恢复了正常状态,白我一眼,却对我提出的问题避而不答。
“说啊,”我得理不饶人地乘胜追击,“难道你对萧冉的兴趣比表演还大?该不会你也看上他了?”
拓拔弘冷冷地瞪着我,一脸吃错了药般的不爽表情。瞪了半天,终于忍无可忍地骂道:“你这个白痴!脑袋里除了浆糊还有什么?我怎么可能看上萧冉?我喜欢的人明明是……”
他冲口而出地说到一半,又警觉地猛然住口,把后半句话生生地咽了回去。
“是谁啊?怎么不说了?”我笑吟吟地看着拓拔弘,第一次见他如此失态,不觉有些心痒痒的,很想破天荒地八卦一回,把他心底隐藏着的秘密给挖出来。
象拓拔弘这种意志超人的强势男子,要找出他的弱点还真不容易,大概也只有在感情方面才有点可乘之机吧。要是能抓住他这个弱点,我就大有机会扳回劣势,说不定还能小小地占点上风呢。
拓拔弘说他不喜欢萧冉,这一点我倒是并不意外。毕竟跟了他这么久,以我对他的了解,拓拔弘虽然强横霸道,但品行为人却无可挑剔,对感情的态度还是很认真的。至少我就从未见过他有拈花惹草、逢场作戏的举动。如果他爱上什么人,应该会是个忠诚的丈夫,尽责的父亲,才不会象那些无聊贵族那样搞什么玩弄娈童的鬼花样。
那又会是什么人呢?
“都说了我不喜欢他了,你还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拓拔弘被我盯得有些恼火,沉着脸低声怒吼。
“好好好,随便你高兴喜欢谁。可是……”我笑了笑,不肯放松地逼上一步,“你还没给我答案呢。”
“你……”拓拔弘有些无力地白我一眼,向椅子上一靠,双手抱怀地看了我半天,突然笑了。
“真是的!我有什么必要向你解释?你又凭什么向我逼供?你想保护萧冉,可就凭你的地位和权力,难道你真能保得住他?今天你凑巧救了他一次,下次还会有这个运气吗?你若是真想要他平安,应该好好求我帮忙才对吧。”
不愧是拓拔弘,只失常了那么短短的一段时间,立刻又恢复到老谋深算的正常状态了。我都还没来得及抓住机会,找出那个令他失常的弱点呢。
“你肯救他?”我怀疑地问。拓拔弘可不象这么好心的人。
“要看你付得出什么代价了。”
果然!我暗自冷笑。就知道他不会放过这个敲诈我的好机会。
“你想要什么?”
“你以为呢?”他斜睨我一眼,胸有成竹地淡淡一笑。
还能有什么?无非是拿萧冉的命来要胁我,好让我乖乖地给他卖命。收服驾驭人的手段我见得多了,这一招只好算第九流,我要是这么容易被他所制,这几十年的日子岂非成了白混的?
“我什么也不想付。”我摊摊手,施施然地轻松笑道,“萧冉不过是我新结识的普通朋友,今天救他不过是顺手,既然看到了,总不能让他死在我眼前。可是要为他的性命付什么代价,我还真没这个打算。”
“真的?”拓拔弘怀疑地盯着我,想要找出我伪装的破绽。
“随便你信不信。”我懒洋洋地打个哈欠,漫不经心地道,“再说,如果你跟萧代是一伙,谁又能拦得住你杀萧冉?如果不是,他正是你们手中的重要筹码,你又怎么舍得让他死?这是你们两国之间的事,斗赢斗输都与我无关,我才懒得理呢。”
说完,我看也不看拓拔弘的脸色,悠悠闲闲地转身出门,回帐睡觉去了。
想跟我斗心机吗?谁怕?要我相信拓拔弘肯不肯保护萧冉全看我是否肯低头求他,还不如让我相信太阳会从西边出来更容易一点!
第五章
也不知拓拔弘是否因为昨天被我气得不轻,所以存心趁机报复。第二天一大早,他便命人把我从温暖舒服的被子里挖了出来,带着我参加北燕王在行营中举行的例行朝会。
我当然没有资格进入营中旁听北燕王与臣下讨论政务,只能在营外的空地上等候。拓拔弘的其他护卫嫌我昨天丢了信王府的脸,故意离得我远远的,跟其他王公大臣的随从侍卫说笑谈天,把我一个人冷落在边上。
正好。我正愁没机会补眠呢。阳光明媚,风清云白,正是春日酣眠的好时光。我不以为意地打一个呵欠,拣个清静的角落坐下,继续被人打断的好梦。
只是那群护卫的嗓门着实不小,离得那么远,他们闲聊的声音仍然能传到我耳朵里,未免有些扰人清梦了。
“大王真勤政,郊猎时还要每日举行朝会,害得我们这些侍卫也要一大早从床上爬起来,唉!”
“早起还没什么,只希望今天的朝会不要拖太久,耽误了等下的比武大会才好。”
“嘿,赵兄今天要下场一显身手吗?”
“呵呵,我哪有这个本事?只是今天是比武的第二轮,应该比昨天精彩多了,看不到总归有点遗憾。”
“这个赵兄可以放心,郊猎时没什么重要政务,至多半个时辰便可完事,不会迟过比武大会开场的。”
“这可不一定。听说东齐的使节今日请求朝见,多半有什么事要向大王说,谁知道会拖到什么时候?”
萧代求见?我心里一凛,仍旧闭目做出一副好眠的姿态,耳朵却高高竖起,留心倾听他们的对白。
“东齐的使节要说什么?大王的寿诞之期还没到呢。”
“听说是要接回他们的储君。”
“哦,就是那漂亮得人人想采摘赏玩的小白脸吗?嘿嘿,大王肯舍得放回才怪。就算大王肯,别的王公贵族也不愿放手啊……”
“怎么,你家王爷也……”
说到后来,这几人的话题便转到了萧冉身上,语声渐渐低了下去,时不时夹着几声下流的叫骂与暧昧的哄笑,不堪入耳。
我清楚他们在谈论什么,也不想再继续听下去。我知道萧冉在他们心目中的身份和地位,更没兴趣听他们谈论那些污秽的话题——光是萧代突然提出接萧冉回国这个意外的消息,就已经够我好好地头痛上一阵了。
毋庸置疑,萧代会提出这个要求,绝不是对萧冉安了什么好心。他就算真的迎回了萧冉,萧冉能平安继位的可能性,也不会比零多上半分。萧俨野心勃勃,手段狠辣,一心要夺取东齐的大权,决不会容许这样一个障碍留在世上。
而除去萧冉,大概是萧代此行最重要的使命。
萧代起初还只是打算勾结某位皇子在北燕暗下杀手,可昨天被我破坏了他的精心布置,未能如愿。萧代既担心此行会错失良机,无功而返,又害怕我的举动是出自北燕某位实权人物的授意,不想轻易失去这个有价值的人质,才安排人手暗中保护。这样一来,他大概有些按捺不住,宁可冒着被人怀疑的风险,也要借着迎萧冉回国的机会亲自动手了。
从北燕到东齐千里长行,朝夕相对,要不露痕迹地害死一个人,机会实在是数不胜数。以萧代的心机和手段,萧冉要是到了他的手里,那还用想有命吗?
比较起来,萧代的第一个计划更稳妥更没有破绽。让萧冉在北燕人的手里无疾而终,比起在回国继位的途中死于非命,说起来要好听得多。萧代宁可惹人疑心也要出此下策,大概是被我昨天一搅,摸不清北燕王对萧冉的态度,说什么也要亲自动手以求万全,再不肯给萧冉半点逃脱的机会。
这一天的朝会果然出奇的冗长,足足拖了两个时辰才结束。
北燕王兴致勃勃,朝会一散便带了大群臣下到校场观看剩下的比试,丝毫未显出疲累之相。萧代的脸色却略显阴沉,虽然仍旧若无其事地应邀一同去观看比武,眼神却显得心事重重,一望可知,他的要求定然是给北燕王一口拒绝。
我并没有因此而放宽了心。萧代应该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那种人,今天他虽然碰了钉子,一定还会使出种种手段来达到目的。他花样百出,防不胜防,今后我大概有的头痛了。
我很想从拓拔弘身上探出些口风,但是想了一想,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拓拔弘可不是个好对付的人。自从上次与拓拔圭比剑以后,他好象一直对我很有兴趣的样子,老是算计着想让我为他所用。我越是拒绝,他越是觉得兴味盎然,越把我当成了一个征服驾驭的对象。
在他的心目中,大概从来就容不下别人的拒绝,认为所有人都应当对他俯首听命,把他的关注与在意当作荣幸吧?
哼,果然是一副唯我独尊的帝王心态。他好象忘了自己还不是皇帝呢!
我无意陷入北燕的权力斗争,也不在乎与他对抗到底,但是却不想连累到别人。萧冉现在的处境已经够艰难了,如果因为我对他的关心,反而把他卷进了我与拓拔弘的对抗之中,害得他成为拓拔弘控制我的一枚筹码,那可是适得其反,得不偿失了。
第二轮的比试果然比昨天更加精彩。能够连赢三场入围复赛的都是军中小有名气的杰出剑手,或是已有官阶的世家子弟,各自都有着大群支持者。他们的较量固然是紧张激烈,精彩纷呈,台下观众的喝彩助威声也远比昨天响亮,全场的气氛异常热烈,火爆之极。
拓拔晴今天并没下场。她贵为公主,在剑法上又已威名素著,本来就无需与这些参赛的剑手一争高下。昨天她主动下场比试,不过是想借机击败我,好替她哥哥出一口恶气。我既然不战而负,已经在众人面前声名扫地了,她自然也懒得继续参赛,乐得悠闲自在地作壁上观。
可是,她只要专心观看比赛就好,实在用不着那么关注我的。
拓拔晴的座位离我不远,旁边围着一群年青有为的世家子弟,把她众星捧月般环绕在当中。几个人一边看着场中的比试,一边还在指指点点,低声说笑。声音不大不小,正可以让看台上的人听得到又听不清。可是见了他们时不时投到我身上的嘲弄目光,谁也想得出是怎么一回事。
无形之中,我这个败军之将倒成了看台上的焦点。
怪不得古人说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我苦笑。没想到得罪了一个拓拔晴,麻烦比惹上十个萧代还要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