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大官人似乎有难言之隐。”
“不瞒杨先生,这孩子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如今日这般也发生过数次,实在是令人担忧。”
杨戬闻言眉头紧锁,若有所思。这难道是逆天改命的结果麽?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一环紧扣一环,一丝看似不经意的改动都会对其周遭影响一二,更不用说是相关生死的巨变了。当日贺清月腹中所怀的三子必定会胎死腹中,而贺清月也会因难产而香消玉殒。太乙真人想必是算中了这一点才将灵昭投入贺清月腹中的,但贺清月的命数又是如何改变的呢,那灵魂受到重创的灵昭真的有能力挽救贺清月的性命麽?
杨戬略一沈吟,开口道:“方才见展大官人行走间似乎是身怀绝世轻功,恕在下眼拙,可是‘穿云燕’。”
“杨先生所看不差,正是‘穿云燕’。”
“听闻此派武功还有一套相符内功,名曰‘风过无痕’,令郎若能修习,应该对身体帮助颇大。”杨戬本是武将对三界内各种武功都了如指掌,他深知灵昭原本修习的就是风系法力,如今在凡间也只有这套功夫能帮得上忙了。
展逸没有奇怪杨戬怎麽知道他师门最隐秘的功夫的,因为此时他全部的心情都放在展昭身上了,“可是,昭儿现在身体这副样子,让他去习武,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杨戬不赞同的摇摇头。
展逸又道:“无论如何,今日都要多谢杨先生。”
杨戬见展逸已经把这件事放在心里,也就打算告辞了,还不知哮天犬那只笨狗被那白老鼠耍成什麽样呢?
却说那白玉堂引哮天犬离开,行至一空旷之处,二者便斗了起来。哮天犬虽说是随二郎神修炼多年,但法力可是相当一般,自然不是白玉堂的对手。
今日,虽然没有二郎神在场,但白玉堂的好运也到了头。正当这一鼠一犬斗得正酣的时候,四大天王相继出现。原来是王母见杨戬去了三日(神界历)有余,还未追回画影,便遣四大天王前来查看。这四大天王赶到之时,正逢白玉堂被哮天犬缠上,竟拣了个便宜。
杨戬到时,白玉堂已经被魔礼青打下云端。
几人降下云端,此地正是人间江宁一带,一条小河斜斜地淌过。只见那画影插在岸上,一摸鲜红在阳光下反射出奇异的光芒,相距不远一只通体雪白的老鼠已然气绝。
“主人,你看,那老鼠被打回原形死了。”哮天犬道。
杨戬没有说话,默默地走了过去。
魔礼寿道:“还道这老鼠如何了得,竟让堂堂司法天神苦追三年不得,如今看来不过尔尔。”言下之意,你杨戬的本事也不过如此。
杨戬微微一笑道:“是杨戬疏於武艺了,多谢几位天王相助。”
魔礼红张开混元伞将白玉堂的本体收入伞中,随後便要取走画影,谁知杨戬竟拦住了他。一旁的魔礼海道:“杨戬你这是什麽意思?”
杨戬道:“杨戬绝没有与几位争功的意思,只是这画影如今已经被魔物之血污染上不得天庭了。”
四大天王一看,果然如此,心道:“这可如何是好,王母未必对这鼠精有多在意,画影却是万般叮嘱的。”
杨戬早已看出这四人心思道:“这本是杨戬的职责,让四位相助已是过意不去,怎敢再有劳四位,污染神剑全是杨戬一人之过,四位不必为难,据实禀报即可。”
四大天王闻言大喜,他们一向看杨戬不顺眼,既然杨戬已经如是说了,自是满意,唯哮天犬傻了眼。
几位上仙,就这样回天庭复命了。
除了杨戬,没人发现不远处趴著的一个溺水的孩子身上发生了什麽变化。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话说白玉堂被打下云端之後失去了意识,不知过了多久又渐渐缓了过来,只是不知身在何处。
“小堂,小堂──”
白玉堂正觉得会身上下说不出的难受,身边老有个女人在叫著,也不知是喊些什麽。
又过了两日,总算觉得舒服一些了,迷迷糊糊睁开眼,见眼前有一女子好像在哪里见过,脑里一个闪念,开口道:“江宁女?”
“好你个小兔崽子,跟你说了多少回了,不许到河边去,这下好了,差点被淹死,刚活过来就没大没小的。”虽是骂著的,那语气中的喜悦却是掩饰不去的。
白玉堂听著有些奇怪,好像和他有多熟似的,道:“这位夫人,在下和您认识麽?”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崽子,白吃老娘的奶水了,居然问我是谁?”
吃奶?他白玉堂吃奶的事迹还是五百年前当耗子时的事,这个女子到底在说什麽,怎样看他也是个二十几岁的青年模样,哪里与吃奶联系得上?难道说他与她的儿子很像,可这女子的年纪也不大的样子,真是混乱。白玉堂开始怀疑他是在做梦了,伸手揉揉眼睛。这一下,他可彻底被吓倒了。自己怎麽缩水了,这个软软的,小肉球一样的物体是他的手?几番检验之下,他得出了肯定的答案。
几天後,白玉堂终於弄清了状况。他相处了五百年之久的皮囊寿终正寝了。或许是幻珠的作用,抑或是其他的原因,他附身在这个小鬼身上。这小鬼也姓白,叫白锦堂,上头还有一个哥哥叫白金堂。他们是金华首富白家的少爷。这个女人确实是江宁女,本名江凌儿。她那个龙门的夫君已经去世了,先前生养了一个女儿与这小鬼同岁夭折了,而後便做了这小鬼的乳娘。他自己呢是父母双亡,除了那个名唤白金堂的兄长,再无其他亲人。白锦堂今年十五岁,已经掌管白家了。白锦堂也就是这小鬼,现在该说是他自己了,刚刚三岁,正处於忘事儿的年纪。因此,大家对他溺水後前事尽忘的事情也没有多感奇怪,唯一不解的是,他要改名,甚至以绝食相威胁,最後只得随了他,从此白家二少爷正式更名为白玉堂。
要说这白玉堂是怎麽到这小儿体内的呢?那小儿的灵魂又去了哪里呢?原来,当日白玉堂重伤,魂魄出窍正好进入这小儿体内。而这小儿溺水,灵魂正在减弱,这时白玉堂身上的幻珠起了作用,将两个灵魂融合到了一起,而白玉堂自身的灵魂较幼儿的来讲还是强大的很,因此便占据了主要部分。
白玉堂看看自己小小的手,叹了口气,法力也消失了,看来只好等这个身体大一些再去找猫儿了。
可是现在他们两个到底是谁大呢,小小的白玉堂困惑著。
6
展府──
小展昭这回病得很是厉害,养了半月才稍有些起色。看到这种情形,展逸思索再三终於下定决心,送展昭去习武。
这一日,展家人齐聚一堂,一来庆祝展昭康复,二来给展昭送行。长子展昀八岁,严谨认真,现在已经在学习打理家中事务了,办事周密展忠也常常赞不绝口;次子展暘六岁,顽皮好动,个性上颇似其母,过继给尚无子嗣的贺清月之兄贺青生,几套沧海剑派的入门剑法学得有模有样。
次日──
展逸夫妇带著小展昭前往通幽谷,行至半路,展昭突然咳了起来。
“怎麽回事?”本在前面驾车的展逸掀帘问道。
“想是有些著凉,我给他加件衣服吧。”贺清月道。
马车又往前行了二里路,忽然景致变得模糊起来,小展昭的咳嗽并没有好转,愈加严重了。
蓝色的烟雾升腾。
三年多以前,在前往襄阳的路上,他们也遇到了同样的状况,那之後的日子宛如梦境,监禁、书院、神仙、妖怪……始终令人无法相信,可展逸每到阴冷的日子,便隐隐作痛的脚踝又提醒著他,那是真实存在的。[注1]
展逸喝住马匹,警戒起来。
宁谧的清晨。
厚重的雾气。
只有小展昭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在那怪异的雾霭深处,迎接他们将会是什麽?
“展贤弟,好久不见了。”阴阳怪气的声音。
三角眼,酒糟鼻,永远一副江湖术士的打扮。
後面跟著一个黑衣青年。
是季高和蓝烟。
原来这二人未死。
“贤弟当年为何要突然离开呢,难道是王爷怠慢了贤弟不曾?”
“人各有志,展某闲散惯了,还请先生高抬贵手。”展逸口中虽如此说话,却丝毫不敢放松,襄阳那件事被压了下来,他也有所耳闻,自己这个知情人,襄阳王必定是不会放过的。但有件事却始终不明,他为何这麽迟才找上门来,如此说来并非好似他有多期待对方来找碴一般,而是不合常理罢了。
“这恐怕由不得展贤弟了。贤弟走後王爷一直挂念得紧,几次想来贤弟家乡拜访,只是事务繁忙给耽搁了下来,而今才寻得空来,吩咐季某务必将贤弟请往襄阳。”
事发三年,这季高为何今日才来,原来当日其为白玉堂所伤并非无恙,将养三年才治好,复出。而那襄阳王实力尚未完全,诸多动作均须暗地进行。恰逢辽军犯境,他一方面还要维持自己“仁王”的美名,一方面还要组织战事,只好将展逸的事情放在一旁。
季高精通卜算之术,早已算出展家父子是他们成事的关键,因此他是势在必得。
“老毒物,三年前仙人的那把火居然烧你不死,还敢出来作怪,看我来教训你!”一柄剑舞出几朵眩目的银花,自车中而出,沧海剑──贺清月。
“蓝烟,交给你了。”
蓝烟也不多话,从季高身後闪出,与贺清月战在一处。
与此同时,展逸将小展昭抱在怀中,展开身形,脚不沾尘地飞奔而去,只望可把展昭送出险地。
季高不暗武技,虽为妖魔在速度上还比不过一个凡人,但他有毒,他无需移动,毒可在他的操纵下弥漫到任何地方。
展逸已经觉得眼前发黑,头也晕沈沈的,意识也不大清楚了,身为父亲的他只是下意识地拼命保护他的孩子。小展昭现在已经不咳了,孩子到底怎麽了,他开不清,腿像铅一样重,他用力地抬腿,但没成功,到底还是栽倒在地上了。
通幽谷──
通幽谷很美,但这里却是一块禁地,武林中的禁地。因为这里住著四个怪物,既非正道,亦非邪魔的四个怪物,江湖人称幽谷四怪。
名为“四怪”却并不丑,也不怪,倒是各个样貌非凡,只是他们在各自的领域内所取得的成就,令人望尘莫及罢了。四怪是手足,百里莫扬,行一,剑术超群;百里娇扬,行二,精医擅毒,手段可超唐门;百里思扬,行三,擅於制造兵器,江湖上有名的锻造大家名剑山庄都不及其十分之一,又使得一手好暗器;百里青扬,行四,轻功卓绝,博览群书,学识天下第一,可令诸国国君重金相请的名士。这四人又分别收有弟子,百里唯,万莫言,冷焱和展逸。如今四位长辈早已引退,将通幽谷交由百里唯掌管後,便寻一方乐土逍遥去了,自此不提。
再说现在,幽谷四怪的嫡传弟子们成为通幽谷的新任谷主。原本,老谷主们的意思是四人分别管事,一人做最後决断的,哪知这四人各有各的打算,各做各的去了,最後也就只有百里唯做了名副其实的谷主,其他人也就是挂个名儿而已。二谷主万莫言虽为女流却志在千里,常年在外寻访奇花异草;三谷主冷焱,虽在谷内,却一门心思研究兵器,一年都露不了几面;而四谷主展逸,天生便是一副不问世事的性子,艺成之後还家,逢年过节回来聚上一聚。
就是这样一个通幽谷,几十年来确如其名,一如既往地幽静、冷清,或许偶尔有几个不知死活的江湖客闯入,过些时日後便又恢复如初了。
然而今日,这里却是有些不同了。游历多年的万莫言回谷了,同时回来的还有她的丈夫丘辰,但二谷主成亲的消息却不是最让人关注的。牵动谷中所有人心弦的却是他们带回来的一个孩子,一个昏迷不醒的孩子。
“大师兄,你看怎样?”万莫言向首座的百里唯询问道。
百里唯摇摇头道:“昭儿的身子本来就不好,又中了剧毒。幸好遇上师妹,毒倒是解了,只是人却更加弱了,这样下去怕是这个冬天都……”
一向沈默的冷焱此时打断百里唯的话说:“当年二师姐不是也给昭儿看过,不是说至少有二十年的时间让我们寻找治疗办法麽?”
“当初谁又料到昭儿会中毒呢,如今只有一种方法可以为昭儿续命,就是不知大师兄肯不肯割爱了?”万莫言虽然是担心著展昭,话里却有点儿别扭,近乎挑衅。
“师妹多虑了,等昭儿身子好些,我自会传他‘风过无痕’的内功心法,尽力而为吧,这个时候还要靠师妹呢。”百里唯答得爽快。
你道这万莫言为何会有之前的一番言论,全因这“风过无痕”的内功心法是百里一族的家传心法,向来不外传。这一派也是自上一代後才开始收外姓弟子,但这规矩还是没改,其实万莫言各方面的资质均不亚於百里唯,却偏偏输在姓上,这恐怕也是她多年不回谷,成亲也没有通报一声的原因了。
百里唯顿了一下又道:“小逸可有消息?”展逸在师门中年纪最小,百里唯对他甚是疼爱。
“没有。我当时赶到的时候,只看到四弟妹和昭儿,四弟妹身受剑伤又中了毒,加之中毒後强行运功,已经无法挽回了。我派人将四弟妹的遗体送回常州武进,同时在附近打探消息,均没有四师弟的消息。”
这时候,一个长相可爱的小童打破了这沈重气氛。
“爹爹,各位叔叔伯伯,小昭弟弟醒了。”这个孩子便是百里唯的独生子,百里云飞。
闻言,议事厅的几人异口同声道:“醒了就好。”
是啊,醒了就好。几人立刻向小展昭休息的房间走去,可这孩子是否可以经受得起母亲惨死,父亲失踪的打击呢,想到这里,几个大人也不免不安起来。
[注1]见《报恩记(九)》展逸在闯幽冥殿中受伤。
7
十年後,通幽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