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子之手.无关星霜之误入藕花(穿越)----水晶蓝雪
  发于:2010年04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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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敲门的是识墨。一见江振衣,他急急开口:
  “少爷,出怪事了。”
  江父去世後,江振衣作为一家之主理应被称为“老爷”,可全家上下都不习惯,无人改口,江振衣也就不以为意。
  “出什麽怪事了?”江振衣奇道。
  “那个……门口来了一个装扮古怪的人,想是蒙古人,要求面见少爷。”识墨慌慌张张地报告。他会紧张不是没有道理,一来蒙古是敌国,之前在宁和的蒙古人虽未为非作歹,但识墨也从未与他们打过交道;而来听说那日江振衣领兵夜袭重创蒙军,识墨以为这一次蒙古人来寻仇了。
  “蒙古人?”江振衣心里不免一动,他倒是没觉得紧张,只是不知为何却把蒙古人和连峻联系在一起。带著满腹疑惑来到大门外,江振衣并没看到识墨口中的蒙古人,正待回头质问识墨,余光却瞥到地上的一个物件。
  翠绿的饰物正正地静置在低头就可以看见的地方,下面还压著一只小小的兽皮袋子。
  江振衣把这两件东西拾起来。那绿色的上缀翡翠玄鸟的玉链正是那日自己亲手系在连峻腕上的,从此再没见它离开连峻半寸。江振衣凝眸直视那玉链,把它紧紧攥在手心里。
  蒙古人要拿连峻相要挟?江振衣心中半是豁然半是忧惧,他翻了翻那个兽皮袋子,里面有一张纸。江振衣把纸展开,读起上面的字。一瞬间,识墨看得出江振衣的面色发生了急剧的变化,立马又恢复成原来的表情。
  他把纸折好放回兽皮袋内,将袋子往怀里一塞,转身回了院子。
  「你猜……他看到你这样子会有什麽反应?」
  连峻双眼半开地坐在树下。脑中时断时续地盘旋著从图日朗那里听来的这个问题,却没有一丁点的余力去思考。
  冬日的暮色昏黄淡薄。山风料峭,吹在裸露的肌肤上理应如刀割一般,连峻却浑然不觉,也许他的身体已经冻僵,因而感觉不到冷。
  停止折磨後,图日朗便从视野里消失了。连峻没有神志理会,他就那样保持著图日朗离去前帮他摆好的姿态,一动不动地倚著树干。像睡著了却又睁著眼睛,微敛的双目透出毫无焦点的视线。
  那日,同样是在山间,第一次被图日朗侵犯,活著却像死了一样,不,那时图日朗若是给他一个痛快,对连峻来说简直是莫大的恩赐,因为那并不是终结。同样的事再三发生到现在,连峻已经连什麽叫生不如死都不知道了。
  他木然地瘫坐在原地,等待图日朗或是别的什麽给他安排的结论。
  鞋底踩在沙砾上的声音原本几不可闻,刹那的停顿後,响声突然加剧,风中传来衣袂与空气摩擦的沙沙声。
  声音在连峻近前停住。连峻已近停滞的大脑没有发出抬头看的指令。来人的目光刚刚触到连峻身上时,呼吸似乎猝然一窒。
  “……纤尘。”
  原先,从这个人口中叫出的名字对连峻而言可说是心动的咒语,现在他却全然没有反应,眼神空洞得令人发冷。
  “纤尘……”
  声音不易察觉地有些发抖。来人将木雕般的连峻投入怀中,靠在那人胸前,他却又如一团泥一样身软无力。谁都可以从他身上狼藉的衣服和肌肤上留下的印痕猜出发生了什麽事,然而,猜出是一回事,能不能相信却是另一回事。
  连峻被拥得死紧却感觉不到痛,也听不见抱著自己的人在叫喊些什麽。
  “狗鞑子,滚出来!”
  怒骂没有回应。过了半晌,山石後缓缓踱出一个人。见了方才叫骂的人,他摆出惊讶的神情:
  “你来啦,真让我刮目相看,我还以为,一只别人穿过的破鞋你指定不会再要了呢……”话音未落,一杆长枪带著劲风直刺面门而来,说话人急急把头一偏,躲开这一枪。
  “江振衣,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现在这里四面八方都伏有人马,慢说你是一个人,就算把你那些残兵损将都带来,也休想有一人活著回去!”
  虽然这麽说,心中还是暗惊了一下。要知道方才他眼睁睁看著江振衣两手抱著连峻,长枪倚在树上而并不在怀。他完全没看到江振衣是何时把枪拿在了手中,至於躲过他的袭击,其实也甚是勉强。
  江振衣听了这话沈默了半秒,竟然笑了。
  “这话我相信,我本来也没打算活著回去,不过你不会有机会看到的──你会死在我前面。”
  说完话,他蹲下身,从怀中取出图日朗派人送回来的玉链,轻轻地为连峻系在手腕上。
  图日朗听闻此言,大笑起来。
  “真不愧是江知府、江将军,口气也是一流的。不过,我倒想不出你还有什麽可神气的资本。你看那边,”他抬手指指西天马上要沈入黑暗的太阳,“你们宋人已经时日无多了,接下来是我们蒙古的时代!我想这一点你比我清楚,何苦还要垂死挣扎呢?”
  江振衣并不答话。他脱下外面的长袍裹在连峻身上,细心地为他理好衣襟,而後,他站起来。
  “那麽依将军的意思,江某应该怎麽办呢?”
  听了江振衣的反问,图日朗收起了嘲弄之色。
  “你现在唯一的活路就是缴械投降,归顺我蒙古大汗。只要成为我蒙古的子民,凭你的才智,保住性命进而谋个一官半职都不成问题。你若是负隅顽抗,结局不言自明,不说别的,单只这山,你今天就别想活著下去!”
  图日朗话语中全是狠意而无半点轻松,江振衣听完,只是哂然一笑。
  “将军此言差者有二。其一,将军要在下成为蒙古的子民,这却好笑了。江某生於大宋长於大宋,体内流的是大宋的血,是故终生为大宋之子民;将军若迫在下成为蒙古之俘许是尚可,但‘子民’,江某再投胎转世之前,怕是难遂将军之愿了。”
  图日朗对江振衣的言论报以一声冷哼。江振衣又道:
  “其二,江某不打算苟且活命,况且,江某的命是天定的,即使今日死於此山,也无关将军与蒙古;同样,倘若江某能够活命,这命也不是将军给的。”
  “南蛮子牙尖嘴利果然名不虚传,”图日朗闻言又是几声冷笑,“看来你是作好受死的准备了?”
  江振衣不为所动。他弯下身子抱起连峻,将他挪到较远的一棵树旁让他靠住,然後回到原处,平静地一抖手中的长枪,枪尖在晚霞之下倏忽闪过一道银光。
  “我说过了,今日江某即使命绝於此,也不会让将军有机会看到的,江某一定说到做到。”
  “还是很敢说嘛,”图日朗连笑意也敛起了,眼中只剩下逼人的寒气,“不过不曾想到,江知府竟如此英雄气短,我不过尝了一下味道,江知府就失了方寸,想来纵能伤我军兵逾半之将才,到底也是个世俗之人啊。”
  此言方毕,图日朗满意地捕捉到江振衣眼中方才开始聚拢的杀气。图日朗也不多客套,锵鎯一声,腰间弯刀已出鞘入手。
  江振衣不加言语,礼数周全地做了个请对方出招的手势,双方便战在了一处。
  顷刻间金铁相错发出铮铮声响。两人各怀怨怒,因此手下都没有留半点余地。江振衣使枪恰如他的为人,灵动中透沈稳;而图日朗操刀也自成一法,锐利处见思量。长枪遭遇弯刀,恍若银蛟出水正逢玉钩当空,俱是光彩夺目,互不相让半分。
  迷蒙中连峻似乎听到利刃刺破流动的空气发出的声音。有意识地想要睁大眼睛看个仔细,视野之内却总是弥漫著一片恼人的雾气,脑子里也同样混沌不清。
  连峻无端地感觉到江振衣的气息。他应该就在这里,甚至应该就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可是为什麽无法反映江振衣的存在?大脑明明发出了还算清晰的指令,感官却无论如何不肯合作。
  ……不会错,振衣在这里!我要看到他,我要好好看著他……
  可是……看不到……
  这种念头如流星闪现,一种比被图日朗施暴更甚的恐怖瞬间攫住了连峻,本能地抗拒,却做不到──这一丝一缕恐惧是置身於迷雾当中的连峻唯一把握得住的真实,想要脱离这片茫然,他需要依靠这恐惧。
  如果是在梦中,就让我立刻清醒过来吧,无论身上发生过什麽,我都可以不去在意,只要让我知道,振衣,他就在这里……
  连峻心中默念著,深吸了几口气。渐渐地,他觉得周身笼罩的如纱似雾的困顿感似乎有了融解的迹象,眼前的物象变得清晰起来。
  同时变清晰的还有他的头脑。到这时连峻才彻彻底底认清了自己现在的处境。他不是在做梦也不是神经过敏,江振衣的确在这里──就在他的眼前,而他,正在目睹江振衣与图日朗的一对一单打独斗。
  余晖将尽,兵刃相交的声音回荡在山野,听上去却只给人清冷孤寂之感,而增添不了打斗的激烈。冷眼看得图日朗弯刀挂风直直招呼到江振衣近前,连峻甚至觉得这刃风也连带著在自己心上剐了道口子。
  连峻理所当然地想要帮江振衣,可他灰心地发现自己插不上手。一来自己不会武功,什麽忙都帮不上,而来自己若是掺和进去,哪怕出一声都可能让江振衣分心,所以自己还是原地不动为妙。
  正像树想要静止风却不给它机会一样,虽然连峻告诫自己不可妄动,但在无意中瞥到某种情景之後,身体便本能地为他决定了接下来的行动。
  那是一支已经搭在弦上的箭。弓箭手卧在不远处背对江振衣的草丛中隐没了身形,箭尖却露了出来──志在必得的意欲夺人性命的利器,再怎麽掩饰还是无法遮住全部的锋芒。
  像窥知宗平王赵禹与蒙古勾结那次,连峻作为局外人,又一次看清了形势的险恶,然而此时,他已经没有了沾沾自喜的余裕。连峻几乎从原地纵身跳起,不顾一切地向正与图日朗交战而未能顾及周围的江振衣扑过去。
  其实连峻并未看到箭离弦飞出,确切地说,是来不及细看。他只隐约听到了弦线放松而发出!的一声响。连峻觉得自己从没跑得如此之快,也从没如此渴望可以跑快。他还希望能再快一点,足以胜过那支有羽翼的箭。
  江振衣也听到了箭弦的声音,但他甚至不能稍稍移动目光以确定箭矢飞来的方向,但凡有一丝一毫分神,就极有可能命毙於对手刀下,那样即便躲开了暗箭也是白搭。一瞬间,江振衣已定下心思,听天由命了。
  这一招的确够阴,不过不够干脆──直接在周围安排满一圈弓箭手不就得了,那样就算飞鸟也得交代在这里。短短几秒之中,江振衣脑内交替横飞过一串串不清晰的念头。交代便交代了,只是……
  噗。
  不大不小的一声闷响。初听之时,江振衣无法形容,只觉得唯有什麽锐物的尖端刺入某种柔软的东西才会发出此类的声音。
  或许是突然无端闪现出什麽不好的念头,江振衣拼尽全力格开图日朗欺至身前的刀,虚晃一招而後收势,向身後望去──
  刹那间时空仿佛凝固了。山风、刀枪纵横的回声似乎一瞬间被什麽过滤掉了,不过这些都没有图日朗的反应更令人惊奇──对手露出这麽大的破绽,他竟然没有上去一袭制胜,反而好整以暇地就地静立──他等待的就是这一刻,接下来他只需好好欣赏而不必再费力了。
  与时空同时凝滞的,还有江振衣。
  “纤尘……?”
  像是尚不明了连峻胸前翎羽飘动的箭杆意味著什麽,只是见那人像个被刺中的娃娃一般向自己倾倒,江振衣出於本能伸手扶住。这一扶,江振衣的视线触到了那人胸前衣衫上沾染的鲜红的血。
  那红色在江振衣眼前不断扩大,直至变成一团火炙痛了他全部的神经末梢。
  “纤尘、纤尘……纤尘!”
  连峻始终固执地大睁著双眼,尽管箭射入胸膛的剧痛令他有些眩晕,但这没关系,他看得清江振衣的脸,多日的噩梦过後,他终於又见到了活生生的江振衣本人。
  他向著江振衣伸出手,却发现动作不太灵便,不得不付出更大的努力,还好,终於切实地抓住了他的衣袖。
  江振衣将连峻放到地面,手上沾上了连峻的血。连峻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表情的每一个细节,包括他猛咬了一下嘴唇,转脸向图日朗……
  “……救他性命……江某任凭发落……”
  恍惚地听到这些断续的句子,神智倒还保有几分难得的清醒。他居然在求图日朗,他要用他的命换我一命……不会吧?难不成他的脑子比我还糊涂吗……?
  图日朗没有动容,依旧静静站在原地,像是在观赏江振衣前後迥然相异的表现。连峻当机立断,吃力地伸手够到江振衣的衣领向下扯,迫使他低头看向自己。
  今日的结果恐怕会令江振衣失望,连峻已有觉悟,此刻他多少猜出了图日朗的意图──这出戏码是他刻意安排的,他要江振衣或是连峻自己亲眼见证对方死亡,要他们二人直面顷刻间的阴阳两隔,然後他就可以从容地实现为两人合葬的诺言。虽然图日朗可以轻取江振衣而根本不必费如此周折,不过连峻也明白过来,这便是他报复的方式──他说过,不可能便宜地要了自己和振衣的性命。
  连峻谈不上绝望,只是还有东西放不下──他还欠江振衣一句话,一句无论如何非说不可,却怎样也没能说出口的话……
  “振……衣,我……”
  张开口才发现自己竟连说话都困难,连峻几乎吃了一惊,不过,不管怎样,只有三个字,应该不成问题。
  “我……”
  “纤尘……”
  又一次听到江振衣口中叫出这个自己霸占了很久的名字。江振衣知道连峻不是廖纤尘,但他究竟是谁,江振衣并不知道。
  在告诉他那三个字之前,至少应该让他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麽人吧……连峻这麽想著,企图开口说话,没想到这次只是抽一口气,胸口就痛得要死。连峻不由咳了几声,结果痛得更厉害了。
  江振衣一慌,又叫一声“纤尘”,让他靠住自己借力。连峻费劲地握住江振衣的手,无力却又急切地摇头。
  “不是……纤尘……”
  我是连峻,连续的连,峻峭的峻。我是……不应该存在於这世上的人。
  可惜,剩下的话,似乎即使勉为其难也来不及说出口了。不甘心,但是……
  江振衣的声音渐渐远了。眼前的黑暗降临得越来越快,而且,感觉好像很熟悉……对了,与那次被车撞倒之後相同的感觉。
  但是,似乎那次……眼角……没有湿……

  尾声

  「……你已经有你的东西了,所以……我的东西就还我吧。」
  不记得借了别人什麽东西,但这声音……想起来了,我的确借了你的东西──名字,还有折扇。
  早该还了。你不来要的话,我还愁怎麽还你呢。不过,现在,到底……?
  “……峻,连峻,快醒醒!”
  “睡够了吧?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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