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昨日王府之中无人能踏入尘园,且王爷已不愿再将玄宁送入宫中,遂对来引玄宁入宫的的陈公公说玄宁身体微恙,不宜外出。
想到这里,老王爷对福伯一招手,道:“快去迎接陈公公,就说尘儿身体已经无恙,稍待便可随他入宫。”
看著福伯离开正厅,王爷又转身对玄宁笑道:“尘儿啊,你今天出园了为父的这才想起来,太子昨日听闻你身体微恙,便谴了陈公公又送来宫中上等补品。等你从宫里回来我让福伯给你炖上,记得好好补补啊。”即使明知那些补品可能并无作用,但老王爷始终对玄宁那瘦弱的身子放不下心。
从来,在父母的眼中,即使孩子已有如何的功夫成就,也依然是他们的孩子。
“……恩。”玄宁顺从的点点头,天下父母心,他又如何能不了解?如果他能与秋铭相认,怕也是早就对他有求必应了吧?
可怜当年尘儿夭折,而今他既然已认下了这个身份,不论如何,也该替他尽上一份孝心。
就当老王爷还想再交代些什麽的时候,陈公公已经在福伯的带领下踏入了正厅。
“尘小王爷,您没事了吧?”陈公公人还在远处,问候声就已传入正厅。
昨儿个太子听说王爷的托词竟然豪不生气,还叫自己送来了大堆的补品。在宫中摸爬滚打多年,他自然知道如今这该巴结的人是谁了。
是以,连对老王爷也尚未行礼就问候起了玄宁的身子。
“破尘无恙,多谢公公关心。”即使是玄宁这种单纯性子也看出了陈公公见风转舵的本事,但碍於礼仪,还是不得不恭敬的回礼。
福伯说过:即使他的身份是皇亲贵戚,但在这许多充满著权利纷争的地方,所谓的亲情远远比不上一个心腹的重要。
这也是许多仆从仗著主子身份肆意横行的原由。
陈公公见玄宁恭谨的回礼,满意得堆起了满脸的笑纹:“尘小王爷无恙就好,无恙就好。”说著,转向一旁的老王爷:“哎呀,看老奴这双眼睛,王爷安好。”
“恩。”老王爷却只略微点头就算回了礼。
仅此一项,便可见这权贵之间的礼仪来往,道得是学问高深。
相互间打罢招呼,陈公公便说太子吩咐速去速回,於是便领著玄宁坐上了回宫的马车。
马车上,陈公公还想招呼著玄宁讨好讨好好对自己的将带些好处,却只见这回坐上马车的玄宁不再对周围一切仔细观赏,只是在一旁的锦垫上闭目养神。
此时他周身那不自觉流露出的风样气质将他趁得有如离世谪仙,直叫陈公公不敢有半分动作,生怕扰了这难得的静溢之美。
王府之中,方才看著玄宁乘著的马车绝尘而去,老王爷刚想回房修养修养,却不想听到醉常生的辞别。
“什麽?醉大侠要离开?”原本十分的困倦在惊闻这个消息後,顿时减了七分。
“是的。”醉常生嘴角微勒,淡然点头。
“为什麽?”老王爷不由困惑。
江湖之中酒侠素有侠名,说一不二,答应的事情从来不曾反悔。
一个月前,他答应了铭儿收他为徒,这便没有理由在仅仅一个月後的今天说要离去。
“王爷不必询问原由。”醉常生笑了笑,转而对秋铭道:“铭儿,至於为师答应一定将你的武工引入一流高手之列……为师自不会食言。”
“呃?……”秋铭尚明白醉常生所言是何意思,便只见他一晃身来到自己身後,双掌贴背。
须睨间,只觉得一股热流用入自己体内。
先是小股的细流,接著感觉经脉渐渐被撑大,但又被内力护持并不断裂只是不断的涨大著。
秋铭的额头冒出丝丝细汗,尔後是大股大股的汗珠从体表涌出,偶尔夹带著一丝鲜血,和著他此刻痛苦而狰狞的脸孔,正是可怕非常。
“醉……醉大侠?”老王爷惊惶的看著醉常生的动作以及秋铭痛苦的脸孔,心下亦是心疼不已。
虽说秋铭并非他亲生孩儿,但十六年来看著他从一个繈褓婴儿成长到如今的英俊少年。从来都是对他疼爱有加的。
不说别的,便是这孩子出身後第一次翻身起。
他的第一次爬行,第一次站立,第一次开口说话,他早已是将秋铭当作自家孩子来疼爱。
如今见他这般痛苦的模样,自是心疼万分。
好在他仍旧信任醉常生,明白现下定然是一个万分紧要的时刻,这才没有擅自动作。
此时进入秋铭体内的热流已从先前的潺潺小溪变为了大江奔涌,秋铭脸上的痛苦神色愈盛,而醉常生的额上亦开始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秋铭身上已不再冒出汗水,而先前冒出的汗水已然在悄然间蒸发殆尽,沁出的血丝也已凝结在长衫之上。
与之相反的,是醉常生额上越发细密的汗珠渐渐汇成细流。
终於,在又一刻锺後,醉常生的手无力的从秋铭的背上滑下,而秋铭却迅速的转身扶住了脸色苍白的醉常生。
“师傅,你没事吧?”秋铭有些惊异於自己动作的迅速,虽然仍旧感到不敢相信,却已全然了解了醉常生先前的举动。
“没事……”醉常生摆了摆手,略略有些虚弱的摇头道。
“醉大侠……你这是?”老王爷见著眼前情景,也有些明白了之前醉常生究竟是在做些什麽。但……
老王爷也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了。
“呵呵……”醉常生让秋铭放开搀扶的手,站了许久终於缓过了气息,这才笑道:“方才我已将我毕生的功力传予了铭儿,这些功力想来也足以叫铭儿晋入江湖中超一流高说的行列了,再加上铭儿的天赋以及苦练的外功,想要达到我与玄宁的境界,绝不是难事。”说著,他解下腰间的酒葫芦,大大喝了一口,却不想原本於他来说醇厚香浓但并不烈性的桂花酿此时却辣得他咳个不停。
直到咳嗽终於止住,他才忍不住哈哈大笑:“这才是喝酒的感觉啊!”虽不是花前月下,虽不是小口细品,但浓烈的酒香充盈口齿之间,余韵漫漫。
许久没有享受到这种感觉了啊……
醉常生在心里满意的笑道。
“醉大侠……您……为何竟将毕生苦修的功力……传予铭儿?”老王爷的惊谔之情始终难解。若说是几年的功力也就罢了,可是……一个人一生苦修的功力……
虽说他远离江湖,但也知道,对於名满江湖的酒侠醉常生来说,这一身的功力是何等的重要。江湖之中,每时每刻都有著想要打败他这种绝世高手来成就声明的家夥存在。
但如今……
醉常生哈哈一笑,道:“老王爷就不必担心了,醉某人也不是没有分寸的人。我将一身功力传予铭儿,若说有三分是为了诺言,那就还有七分是为了自己。正所谓,不破不立啊。”说话间,他又拎起酒葫芦猛灌了一口桂花酿。
此刻,他仿佛已爱上了这种会被从前的他斥为浪费的行为了。
“好了。”不待王爷再说些什麽,醉常生就抱拳一揖:“醉某人在此告辞。铭儿,切不可平白得了一身功力就疲懒起来,要知道,你与江湖中真正苦修出来的超一流高手,还有许多差别的。”
说罢,醉常生头也不回的便拎著酒葫芦摇荡而去了。只是他走了许久许久,老王爷和秋铭耳中才传来一句话。
“替我向破尘道别──”
十四
马车得得,终於在太子殿外止住车身。
“尘小王爷,太子宫到了……”陈公公刚转身想要招呼玄宁起身,话未说完,却见玄宁已不在车中,顿时慌了神。
“尘小王爷?!”他撩开车帘刚想招呼士兵找人,却只见玄宁已静静的站在马车边上,对他微微笑著。
“呃……尘小王爷?你什麽时候下车的?”陈公公看著满炼微笑的玄宁,心下暗自惊诧。他身在皇宫大内,所谓的高手也是见过不少,却从来没有人能这样的来无影去无踪。
又想起前日玄宁蓦然从太子宫中消失,陈公公原本对玄宁的轻视之心顿时收拾了个干净──能在号称高手遍布的皇宫之中走得悄无声息,自然,自个儿若是哪里得罪了这位小王爷,这项上人头,怕就是暂时借住在自己这脖子之上的了。
听到陈公公的问话,玄宁只是微微一笑,并不作答。
许久没有这种身为高手的感觉了,之前在王府中不敢动作,生怕毁了府中事物。现下在这皇宫之中倒没有了这些顾虑,方才在马车上他已试过风眼──如今的风眼,漫漫望去,所探的地方早已无边无际。
而他无意间想要细看一处风景,发现念动之间竟有如身临其境,四面八方无不清晰明了。更甚著,他竟能听到那里的人物交谈,虽然百里之外声音渐渐模糊,但已足够他在马车上一路消遣的了。
这新奇的一切早已解去了他昨日的烦忧。
他从来就是个豁达的人,与其去思考一个人的性命与一只蚂蚁的性命孰轻孰重,倒不如听听山水之间的音色。
至於他是否会有一天麻木到视人命如草芥……
他微微一笑,抬首看向天空。
他也是昨日夜里才想明白的──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那麽多的隐世高人哪里是为了躲避凡俗世事?修炼,在哪都是一样的。他们所要的不过是维持自己一颗心的平静和安宁而已。
试问,蚂蚁不在你眼前出面,莫非你还特意去找蚂蚁的麻烦麽?
除非那人无聊到头了吧?
玄宁在心中下了结论。
“陈公公,还是先带我去见太子吧。”
淡淡笑著,玄宁跟在唯唯称是的陈公公身後,踏进了太子宫。
“殿下。”
这是玄宁第二次踏入太子宫中,却已不若第一次的好奇心境。
太子在见到玄宁後,便挥手让陈公公退出了殿外。
“破尘,你的身子无恙吧?”伸手将玄宁引至一旁的靠椅坐下,太子开口询问著玄宁的身体,闭口不提前日的突兀问题。
“破尘无恙,还请殿下放心。”
这是他第一回在福伯不在的情况下这样彬彬有礼。
不为别的,这太子未来的权势明眼可见,他不想为老王爷留下祸患。
说话间,他细细看向太子周身,却始终没有发现醉常生所说的‘恶鬼’。他不由暗自生疑──莫非自己的功力还不够麽?可是玉简上分明就说入门之後便阴阳眼开的啊……
疑惑间,玄宁不由想到玉简中记载的另外一种方法──
“破尘……破尘?”太子见玄宁才答了一句话便发起呆来,不由菀尔。
此时的破尘,一身气质就如他当日初见时的模样。
还有他发呆时习惯性的皱眉,一如当初。
太子一直没想明白自己究竟是如何喜欢上玄宁的。
当日他出宫踏青,回宫时途经瑞王府,遂想入府向瑞王爷问和好。
由於是便装出行,没打算大肆张扬,便阻止了侍卫的通报,想要先到府中四处观赏一番。
他幼时在瑞王府参加夜宴时,曾记得王府後院有一柳园。只记得当初对那柳园颇为喜爱,只是之後一直没有机会再度观赏。
於是趁这时候,便凭借幼时模糊的记忆,走向了王府的後花园中。
那一日,他看著园中径自皱眉发呆的玄宁,心里先是觉著好笑的,原想上前去招呼那小家丁莫要偷懒,却不想在他踏步之前,那小家丁的身边蓦然聚起了一阵诡异的风。
那风来得快,去得也快。
但在那风消散之後,一团枯黄的落叶散在了那小家丁的身前──若他没猜错,那堆落叶便是那小家丁在後花园里打扫的任务。
当时他便对那小家丁生了兴趣,却又在他想要开口之间,见到了那小家丁嘴角的一抹悠然笑容。
仅仅是那嘴角一勾,那小家丁原本枯黄的笑脸却如逢春枯木一般绽出了诱人的气息。
那一日,玄宁在他心上留下的是那异乎常人的操控风的能力,以及那有如春风拂面般的诱人笑容。
那日回宫後,本想下令将那小家丁召入宫中为己所用,但在回忆起後花园中所见一切时,最先浮现在他脑海中的,竟是小家丁最後的那抹微笑。
他顿时止住了要想小家丁召入宫中的想法──且不论那小家丁是否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仅他身为太子一项,便不允许自己身边有所谓的弱点存在。
而十分明显的,那个小家丁,有成为这个弱点的可能。
却不想,他放下这个想法不过一日有余,宫外竟传来消息──瑞王爷认下义子玄宁,更名秋破尘。
自然,以宫中的消息,当即便知道了那瑞王爷名义上的义子便是他当年为保安全与传神剑玄宁夫妇交换过了的亲生孩儿。
而那玄宁之名……却是他当日离开瑞王府时,向府中其他家丁问来的那小家丁的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