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呆愣着看见床上的人爬到了床边,挣扎着翻滚到地面,不顾一切的抓起了馒头,顾不上上面沾的尘土,狼吞虎咽的就往嘴里塞。
他觉得胸口被大石压住了,喘不过气来,憋得眼眶发热。
[唔……呜--]
突然传出的痛苦呻吟将他从失控的情绪中拉了出来。太猛的进食让安羽甄噎到了!
[羽甄!]他赶紧弯下身,把地上蜷缩着痉挛的人抱回床上。
[吐出来!]他拍着他的背,一只手强迫他仰起头,将指伸进他口中。
[吐出来,羽甄。]他哽着声音挖出了他口中还来不及咽下去的馒头。
[……]
[别吃了,脏……羽甄!]手里挣扎着想继续吞食的人儿终于令张靖辰忍无可忍的吼了出来。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让他心痛得几乎再也撑不下去。他到底……把他逼到了什么地步啊!
[吐出来……这里还有干净的。]
但是安羽甄因为刚刚的吼声吓到了,不由自主的哆嗦了起来,逼得张靖辰只好放柔了声音,收敛起外涌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气息变得平和一些。
他其实想告诉他,他并不是在生他的气,他是在气自己,让他沦落到如此凄惨的境地。他其实想用甚至肯求的语气告诉他,不要怕他,他再也不会像那样对他。
可是,一切已经太晚了吗……他现在,还听得进去他的言语吗……
张靖辰抿了抿发涩的唇,沉默的低下头,确定安羽甄已经将嘴里卡的脏馒头全都吐了出来,这才放心的抽出纸巾来擦手,顺便将手中的碎屑扔到远远的垃圾筒里。
[唔……]怀里的人儿发出绝望的呜咽声,眼巴巴的看着许久不见的珍贵食物消失在漆黑的圆筒中,不死心的微弱挣扎着。
被扔进了垃圾筒……不要紧的,他剥开外面那一层里面仍然是可以吃的!
[别动……]仅管咬紧了牙,张靖辰的眼眶还是湿了,忍着心酸用力将那小小的身体禁锢在怀里,用一旁散落的棉被紧紧的围裹住。
[这里还有,羽甄,别闹。]
他头一次觉得如此手忙脚乱,束手无策起来。他听不进他任何的话语,他刻意耐下性子放低声调的语气安抚不了他……本就脾气不好的他急得想发怒,却又怕自己粗暴的口气吓到他。
他的宝贝已经脆弱得禁不起一丁点的刺激,而他,早已在街头又见到他的一面起,就决定再也不要伤害他。他不敢想像,如果,当时不是因为碰巧让小偷盯上的话,他是不是还要再等一个一年,甚至……永远的等下去,而不知道,他其实就在汉城,就在他的身边。
[别闹,乖……]他慌乱的抓了一个馒头来,以证明自己说话的可靠性。果然这小东西看到食物之后就安静了下来。
[啊……啊……]
[别急!甄……羽甄!]他将那双骨瘦如柴布满伤痕的手紧紧的握在掌心里,把安羽甄整个人锁在自己的怀里,他怕他在激动中伤了自己,只有亲自来喂他才会觉得放心。
张靖辰把馒头掰成了小块,送到安羽甄的唇边,看见馒头被他饥不择食的吞入口中,狼狈不堪的难看模样竟让他心底少得可怜的怜惜之情,更加的蔓延开来。
他忍不住松开了那只禁锢他的手,转而抚向他的背,轻轻的顺着。
[慢点吃……]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像幼稚园的阿姨一样,全无形象的守在某个人身边,还低声下气的亲自哄着喂他吃饭!
那是他想了好久才不得不无奈得出的结论--这个他曾经只是想和他睡过几次,曾经只是想做几个月床伴的人,已经在他心里,不知不觉占了太多的空间……他不能再失去他,就算他已经结了婚,就算他之后会有孩子,就算六大家族里所有的老家伙都反对,他也非把他留在身边不可。
除了白屋,他从末有过如此强烈的欲望,一定要得到手的决心。然而就算是白屋,此刻,也不能真的算是他的,虽然他只差一步就能实现多年的梦想。现在,只有他是他的!是完完全全属于他张靖辰的。
像六大家族互相牵制,白屋的任何决策也同样受制于其他五大家族。做为韩国万人羡慕的[张氏]少东,他所拥有的全部的财产,其实就只是这么个小小的人儿而已……
至于他的妻子,以及他之后可能会有的血脉……他不稀罕!
谁也别想夺走他!他是他生命中唯一最宝贵的。
像是肯定了什么,他这么多年一直漂漂浮浮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
是的,他再也不会放他走。不管他们有过怎样不堪的过往,不管他曾经做过怎样伤害他的蠢事,不管--将来他们再有如何激烈的争吵或是误会,他唯一肯定的,是他再也不会放他走,再也不会将他赶出他的生命。
[喝粥。]一个馒头转眼间就消失得一干二净,张靖辰伸长手臂勾到小桌上的粥碗,端到身前。
[慢点喝……]环在怀里的小身子软棉棉的靠在他的胸前,似乎随时都会闭上眼睛。恐惧的感觉骤然抓紧了他,因为失去过他,就更无法忍受再失去他的可能。
张靖辰舀起一勺粥就往安羽甄口中塞去。
多吃一点,快点好起来!他见不得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仿佛只有他的脸色红润起来,头发恢复了曾经的灿烂和光滑,腮上鼓鼓的堆起了肉,身子也胖得他抱不动,他的负罪感才会减轻,否则他将永远得不到解脱。
他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下午还有多少重要的生意要谈,忘了跟什么人有过什么过节,怎样的纠缠不清,此刻他一心一意的只想让怀里这个脏兮兮的小东西好起来。别的,他什么也不在意。
韩石满曾经花费数年教导过的:如果你发现你重视的东西那么就毁了它以防后患,也早被他抛至脑后--这个自从他决定不杀他,就早已被他忽略的概念。
他换了个姿势,将重心移到另一只腿上,再想喂一口却被安羽甄摇着头拒绝了。
[不喝了?饱了?]
[……]
[再喝一口。]他低下头压低了声音轻轻的哄着他。
[羽甄……]他用勺子碰着他的唇,被他偏头躲了开,[最后一口,乖……]
他本来就不好的耐性快被磨光了。他干嘛这么低声下气的屈就他!?
[羽甄,听话!]他已经到极限了!张靖辰觉得太阳穴处的青筋都暴起来,突突的跳着头痛。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哄过什么人!这样的语气,这样的声调,他自己听着都觉得恶心!
可是他--一点反应也没有!?更甚--对他好他竟然就得寸进尺了!他可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而这他一向都知道的!惹急了他的后果是什么!
可是他现在……哄他他又不给他面子,想吼又怕吓着他,打他让他如何下得了手!他觉得无计可施,恼羞成怒起来。
他终于爆发了,咬着牙闭了闭眼,将手中的勺子扔在了碗里,忍着怒气哼出一句--[不喝算了。]
犯贱!他是吃饱了没事干才会在这儿犯贱!他张靖辰上辈子欠他安羽甄的吗!?
他将怀里没什么分量的小身子移到枕头上,起身就往外走。他不管他了!像他这样每分钟都经手数百万生意的人,哪有什么闲功夫花在他身上!他已经做得够多的了!
更何况--有个声音在他的心底轻轻的说--
或许医师说的对,让他独自安静一会儿吧!他受了这么多苦,一时半会儿可能没办法正常的面对他。给他时间,晚饭的时候他就会想见他了也说不定。
他走到门口,要拉门,却不知为什么又转了回来。
他其实并没有什么可说可做的了,而且他又知道,不管他说什么,都不会得到回应。
但是他还是折了回来,停在床边,似乎潜意识里只是想确定他怎么样了。
安羽甄整个身子缩在被子里,像刚才他进来的时候一样,只露出头顶短短的乱蓬蓬的小黄毛。
他看着被单下蜷成一团的单薄形状,只有一股想将他抱到怀里的冲动。但是他握紧了拳忍住了。他是张靖辰,不会做出这种幼稚的举动。
他已经被他搞得阵脚大乱,冲动到在大庭广众之下抱一个乞丐,让他到现在还觉得不可思议。
这不是他应该干出来的事情。他一向以沉稳著称的,却因为一个小小的男孩,弄得风度全失。
他不能再做出这样出格失控的事情!尽管……他是这么想抱他……
他在床边停了一会儿,就这么直直的盯着被子上那团隆起发呆。然后他猛然惊觉这样似乎有些不妥,当下可能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他做,这才举步又往门外走。
但是走到门边,他突然又想起来,原来他刚刚回来,是潜意识里想再喂他把那碗粥喝完的。他于是下意识的又往回退了两步。然后他才慢半拍的意识到--他不是早就拒绝再喝了吗……他刚刚努力了那么久也没哄他喝进去半口。
简单的问题竟让他在原地进退两难了起来--他想着再哄哄他他可能就会听话的喝了,特别是看见那还剩下大半碗的粥,表明着他根本没吃进去多少。
他厌恶起自己像个女人一样优柔寡断,像个傻子一样因为这么个无聊的破事举棋不定。
幸好这里只有那个将脸都埋进被子里的安羽甄,要不然让别人看到他张靖辰混到这个地步,他以后还有什么面子在道上混!
在他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头也不回的离开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靖辰,你在哪呢!?我听嘉贺说你不回来了?你在干什么啊!今天是我的生日呃!]
走了吗?他走了吗?安羽甄在被子里战战兢兢的缩了好久,竖起耳朵听着外而的动静。
他听见他明明快出门又折返回来的脚步声,他站在他的床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后来他的手机响了,他听见他不耐烦的敷衍的口气,似乎正面对着多么厌烦棘手的问题。
靖辰……原来,在他眼中,他仍是个麻烦吗……他觉得心里一阵发酸,眼眶都热了起来。
但是他不敢让他知道他在哭,他死死的咬着床单,等着那脚步声又一次走远,直到传来门关上的声音,才忍不住呜咽了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他……他现在这个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还会这样对他,他都已经表明了对他不理不睬了,他竟然还能保持着冷静的语调,如此温柔的对他……这不是他认识的张靖辰,他以前……是打死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的。
他可悲的想着,原来他曾对他--这么不好过--为什么当时的自己,竟然会那么心甘情愿的留在他身边呢?
而今……他是觉得内疚了吗?想要补偿。不然为什么会对他这么好……他以前从未对他这样低声下气过。他以前,虽然会宠他,但是从未这样耐心的哄过他。
他知道自己很软弱,不管怎么恨他,怎么怨他,在他街头抱起他的那一刻起,他几乎就要忘了所有积压在心底的情绪,他甚至没有任何反抗的就任他把他带了回来,又带回了他的身边。
他记起来自己从未拒绝过他……他也意识到自己拒绝不了他。他刚刚抱着他的时候,他刚刚低沉着声音哄着他的时候,他刚刚一小口一小口喂他的时候,他几乎就要忍不住抱住他痛哭,他几乎就要了……
但是他死也忘不了,一年前的那天,他歇斯底里的对他吼着--你滚!你滚出这里,以后再也别出现在我面前!
分开的一年里,每天每天,他都被这样的恶梦惊醒。它骚扰着他,不给他一刻的安宁,无休止的残酷的提醒着他,当初被抛弃的事实。
跨出张家的第一步起,他就对自己发誓,再也不要听信他任何的话语,再也不要屈从于他表面的伪装,再也不要像以前一样,一次次的任他伤害过后却又无条件的妥协……
再也不要回头……是他逼的他啊!
是他不再需要他,是他赶他走的……他已经被他伤害得够了!绝不会再傻得重蹈覆辙!他已经因为他死过一次了。当初从白屋离开,他就早没了生存的念头。
他记起和澄志一起生活过的日子……他从未忘过这些因为和张靖辰在一起而背负的罪孽。他虽然后悔过,但是因为和他在一起,他好歹总有个安慰……因为和他在一起,他顾不上这些伦理道德的背叛。
但是他的一句话,将支撑他的所有东西全都毁了。毁了他最后的生存意念……
他到江边去寻死,结果被黎洇救到。黎洇说这年头好死不如赖活着,更何况,如果你觉得有罪,你还得活着赎你的罪呢!
他因为这句话活了下来,这是他自作自受。他以为他可以一直这样活下去的,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会再遇见他!
多么尴尬……他算什么?当初百般的要逃离他的身边,过了一年多行乞讨饭的生活,最终又被他毫不费力的捡了回来。
他当然不知道张靖辰在他走的日子里,是怎样发疯的搜寻汉城每一寸土地,他也不知道,他因为他,又多杀了多少原本不该死的对手,玩弄了多少无辜的男孩……他更不会知道,他有多少次不顾死活的将自己暴露在对手的枪口下以诱他们现身,又有多少次因为一个不过风吹草动的说找到他的资讯,就全不分真假的起身就去证实。为此,他空过了许多大大小小的谈判,没睡过几次安稳的觉,甚至轻易的就误中对手的圈套……
他一点也不知道,他睡觉的时候梦到的是他,做爱的时候幻想的是他,高潮的时候喊出的名字也是他……他只知道,当初,是他抛弃了他。
张靖辰不爱他,因为李显萸,他把他赶出了白屋。他早已对他死心,再也不会去期待什么了。
更何况……更何况,他已结了婚……
他看到了他手上的戒指。他喂着他喝粥的时候,左手上那抹闪亮的冷光刺得他眼睛发疼。
那是只白金的钻戒。虽然他没有勇气再看它,但是他知道,那里面刻的,是他妻子的名字,他知道!
世界真是多变,只不过一年不见,他的身份就有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明明发过誓,已和他撇清了关系,从此和他再无牵连,也不会因为他再受到半点影响,但是他却觉得胸口窒息起来,想起曾经和这个男人的纠葛。一点一滴的往事,细细碎碎的细节……
他想起来他们曾经无数次在床上翻滚,做爱。他激烈的霸占着他的身体,压榨干他仅剩的力气。他狠狠的吻着他,咬得他的唇都肿起来。他在高潮的时候会颤抖着抱紧他,他会像猫一样用湿漉漉的发磨蹭着他的脖子……
他会喊:羽甄……羽甄……
然后,他会在激情过后搂着他,将脸埋进他的头发里才可以安静的入睡。
而这些……他都要给一个女人了吗?对我做过的一切,如今都要给那个女人了吗!?
她是不是很漂亮,有你想要的温柔和顺从?女人美丽柔软的身体,抱起来比男人要舒服多了吧……是不是?是不是!
但是她可以给你要的吗?我曾经给你的,她也能给吗……她也能感觉到不轻易将感情流露在外的你,情绪的变化,也能在你受伤难过的时候陪在你身边抱着你吗……他觉得自己像个怒火中烧的妒妇,胡乱的猜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