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一月 下————橘子
橘子  发于:2010年04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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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他觉得心脏被猛的撞击了一下,压抑的声音也颤抖了起来,接着他看见脚前的人不敢置信的小心翼翼的抬起了眼。

[啊!]残破的身躯剧烈的哆嗦了一下,满脸血污和泥土的小乞丐像是看到什么怪物一样惊恐的瞠大了眼。

[啊!啊……]他顾不上蹭伤的手臂,就费力的用两只手撑起身子,喘息着连滚带爬的往后躲。

[过来。]张靖辰深吸了口气才没当众失态,转瞬间就恢复了冷静,眯起眼心平气和的命令道。

[……]但是那个人儿却惶恐的摇着头,更加拼命的向后退去。

[过来。]他跨上一步,却惹来他嘶哑的尖叫。

[不要!你不要过来!]

[你想干什么!?]先前跑掉的小偷又折了回来,她大概也是看出来伙伴受到了威胁,让自己也顾不得了。但是张靖辰仅仅一个眼神,她就被强健的保镖一手扯住了衣领。她除了在原地撕扯叫嚣,再也别想迈进一厘米。


[羽……]

[我不认识你!你……你走开!]

沙哑的声音透着虚弱的绝望,弱小的身子像树叶一样瑟瑟的发抖着,扯得张靖辰的心隐隐作痛。他想蹲下身子,好减轻一点对他的威胁,可是那受了惊的小兽般不知所措的惊慌眼神,却让他无法靠近他一步。


这个小叫化子盲目的挥舞着手臂,在满是灰尘的大街上翻滚着,躲闪着。然而因看热闹越聚越多的人们,挡住了他的去路,更有不怀好意的人,故意用脚抵住他的背,将他踢回到张靖辰的身前--[偷了人家东西就想跑?死叫化子!]


[打他!]

[好好教训教训他!不要脸!]

[残废了还不好好做人,啧啧啧……]

鄙夷厌恶的目光,形形色色的嘲笑憎恨的面孔,他已经全都顾不上,一心只想着快些逃离开他的视线。可是人群中不知是谁踩住了他的衣裳,让他无法动弹一步。他拼了命的笨拙的挣扎着,却只是换来众人嘲讽的大笑……


[你们放开他!混蛋!甄!甄!]

女孩歇斯底里的叫喊证实了张靖辰先前的猜想,他阴沉着脸靠近了那个无法逃脱的小东西,居高临下的睥睨着他,看见他无助的伸出手,颤抖着挡着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开口:


[安--羽--甄--]

瑟缩着的人儿像被电击了一样静止了几秒钟,之后哆嗉得更加厉害。他知道自己逃不出去,只有更深的埋着头将身子抱成一团。

[我……不认识你,你认错了……]

[……]

[你放过我吧……求求你……我真的不是……求求你……]

放过他吧!他死死的攥着拳,难堪的闭上眼,任凭头顶上的人们吐出咒骂的字眼。

他早就习惯了……这一年里的每一天,他都是这样过来的。他无处可去,甚至连以往工作过的地方也无法收留他。他被逼得流落街头,只有靠乞讨过活。

他从不后悔离开白屋,尽管最后落到这样的地步。但是他想见他,做梦都想。

他想念着这个伤害他,又将他赶出张家的男人。他想见见他过得怎么样。可他却又要用尽方法躲避他。

他梦到过各种各样和他相遇的情景,却怎么也没有料到,他竟是在这样尴尬的境地,遇到他。他恨自己为什么不抬头看看就轻易的去拖他的裤角,他恨自己习惯了埋起头自欺欺人的保护自己的自尊,而让自己落到更耻辱的境地……他死也不愿意让他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


[不要……放过我……求求你!]

[我不认识你……我一点也不认识你……]

他崩溃的企求着,以为一迳的否认,就可以让他相信,他认错了他。他明白,自己现在肮脏的样子,就算是以前最亲近的朋友,如今也绝不敢辨认,更何况是他……

可是那熟悉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无形的压力让他抬不起头,他绝望的把自己抱得更紧,可悲的承认--他已经认出他的事实。

他太了解他,知道他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他害怕他会毫不留情的将他嘲讽羞辱个够,以向他证明这就是离开白屋、背叛他的下场。他害怕他嫌恶轻蔑的眼神,残酷无情的冷笑……他甚至不确定,他会不会打他!


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撑起手臂想爬,但是接下来不知是谁一脚把他恨恨的踹到了人群中间,他觉得胸口一阵发闷,头晕眼花。他两天没吃饭了,饿得发晕,再加上受到惊吓,手一软,再也撑不住的趴倒在地上。


[不……别--]他可耻的发出呻吟,为了求生的本能乞求着众人的怜悯和同情,但是如雨点般的拳脚还是毫不留情的落了下来……他忘了,汉城这个地方,只有傻子,才会去同情一个偷东西的乞丐。


他闭上眼,认命的放弃了挣扎。但是周围忽然变得安静了好多,嘈乱的喧闹声消失了,落在他身上的拳脚也没了。他不敢睁眼,却感到有力的手臂将自己举起来,抱进他做梦都熟悉的温暖怀里。


[不……]他不敢相信,以他的身分,竟会当众把垃圾一样被众人耻笑漫骂的他,毫不顾忌的搂进怀抱。他不用看也想像得出,衣冠楚楚、尊贵的他,抱着一个邋遢肮脏的乞丐的画面,是多么的不搭调。


但是,他嗅到怀念中的烟草薄荷的味道,他感到曾经不知道多少次吹拂在耳边的炽热呼吸,他听见他的心跳,在那些个夜晚他占有他的时候,伴着他入睡时候的心跳,却告诉他,他此刻就在他的怀中,千真万确。


他觉得巨大的委屈刹时涌上了心头,控制不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有难堪的啜泣声。

周围传来众人不敢置信的吸气声,昂贵的西装外套裹住了他衣衫褴褛的身子,将他的脸也遮了起来,挡住了外人好奇探寻的目光。

[嘉贺,告诉陈先生,今天的会议我临时有事不能参加了。]

[可是少爷……]过亿的生意啊!

[把车开过来,我现在要回家。]

家……他已经有多久没有过这样的概念了?

他离开的一年里,在各种各样的地方睡过:天桥下,河边,公园的角落里……他甚至为了避连夜雨,在马路边的垃圾站也窝过……他早就忘了家的样子,而如今,他说--他带他回家……


安羽甄坐在张靖辰的腿上,身上围着他的外套,头靠在他肩上--他不想这么做的,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恶臭,连他自己都忍不了,但他却硬是将他的头往他的肩膀上压。


他早就放弃了无谓的反抗,他知道他做好的决定,没有人可以改变。就像他逃脱了一年过后,最终仍是落回他手中一样。他只是不知道,张靖辰想要怎样对待他--或者说,他想要如何处置他。


[嘉贺,把暖气再开大一点。]他发愣的正当,张靖辰忽然冲前面交待了一句,然后低下头,伸手拢紧了他身上包裹的外套。

[冷?]他怀里的这个脏兮兮的小东西一直在微微的发着抖。

安羽甄摇了摇头,尴尬的把脸往外套里又缩了缩。他只是觉得头有点晕,大概是因为太久没吃东西的缘故。这里,已经比外面暖和太多了。他的衣服,还是当初从白屋里出来时穿的那一身,现在已经看不出原来的形状。九月的汉城到了穿毛衣的季节,对他这样衣不蔽体又才开始乞讨的人来说是有些残酷,去年的那个冬天,幸好有黎洇在……而现在,他被他抱在怀里,是他做梦也不敢想的事情……


[困了?]见他半天不作声,张靖辰以为他是累着了,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脸蛋,[马上就到了,回去再睡。]

好瘦……以前这只小东西脸蛋上肉乎乎的,嫩嫩得像是能掐出水来,而现在……

他心里一酸,涌上巨大的愧疚。当初急不择言下的错误举动,竟会将他逼到如此的绝境。让倔强坚强的他,流落到上街讨饭的地步!

他张靖辰的情人,被他逼得去街上讨饭……他咬了咬牙,止着颤抖,将怀里的小东西抱得更紧了一些。

他早已后悔在冲动之下说出那些伤人的话语,他虽然表面上从不承认自己做错了什么,他虽然口口声声说着要找他回来,惩罚他离开白屋、背叛他的罪过……但是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找到了他之后,他真正想做的是什么。他想给他补偿,他想宠宠他,哄哄他,再利用他的好心骗得他的原谅。


但是他却再也捕捉不到他的踪迹……他以为他故意不见他,躲了起来,或者被一些慈善机构收留,他甚至想过他可能离开汉城,尽管他走的时候身无分文。那样的话,他怎么样都可以找到他的。但是他做梦也料不到,当他在发疯的找他的同时,他竟然就在汉城--他的眼皮下,乞讨流浪……可能他已经不知多少次就从他身边经过……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的人找寻了整整快一年,也得不到任何结果。

如果他当时知道,他随随便便气头上的一句话,会让他变成现在这个模样,他那时死也不会说出口。

怀里的身子比记忆中的小了许多,没有了熟悉的柔软,硬硬的只剩下骨头,抱在腿上根本没什么重量,轻得让人心疼。

被赶出白屋的这一年里,他到底过的什么样的日子啊!他一点也不想知道,倔强的他是怎么样抛下自尊,跟随那些乞丐一起沿街要钱,他也不想知道他是如何在别人的羞辱下,低声下气的苟且偷生。


那是他无法想像,也不想去想的情景……他只要一想到刚刚他抱着他的腿,卑微低下的乞求施舍,心就会被揪得紧紧的,根本无法通畅的呼吸。

而他--还用脚踢了他……

[羽甄……]他伸手就要探进大衣去解安羽甄身上的破布。但是他瑟缩了一下,几乎是反射性的团起身自卫。

[羽甄,让我看看。我刚才……踢着你了。]他压低声音,耐着性子哄他,好不容易才将一只手伸了进去。但是接下来他的嗓子却哽住了说不出话来。

他手下触及的,是高高低低硬硬的肋骨,再也没有往日的柔软和弹性,这个小东西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了。

[多少天没吃饭了?嗯?]他忍了好一会,才控制住自己的语气,低下头轻轻的问道。

仍然没有回答,他只看见那颗乱蓬蓬的头摇了两下,便没了动静。

他以前,不是这么沉默的……他只好尽量把声音放得再低,一字一句的重复着之前的问题,哄着他开口。

他在心里苦笑,他不是一直以冷酷出名的吗?他不是一直不屑对任何人低头的吗……他的脾气呢?他自以为是的高傲呢!?全在他的面前消失殆尽!

在他怀里的,脆弱得一碰就碎的小乞丐,是他费尽千辛万苦才好不容易找到的宝贝。他对他,再也狠不下心,下不了手做出伤害他的事情。他不敢想像再过一年,或是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他的日子……虽然他不想承认,但是这一年里行尸走肉的生活他过够了,再也不想体会失去他的痛苦。


他不知道自己随随便便一句话便会逼他到这个地步,他想要补偿他,想要对他好,却不知道怎样做才可以治愈他之前造成的伤害。只有小心翼翼的捧着他,顺着他,唯恐再犯下自己也不能容忍的错误。


他的抚弄惹来怀里人儿的颤抖,让他赶紧放轻的力道。

[疼?]

[……]

[是不是刚刚踢到这儿了?]

[羽甄?……]得不到回答他便不厌其烦的一遍遍的骚扰他,不停的轻轻晃动着他,让他无法闭起眼忽略他,直到他终于禁不住的摇头。

他知道他只是在应付他。他将手移到了他没伤着的腰部,搂紧了这具瘦小的身子。

[羽甄,对不起……]他低下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嗫嚅着,[对不起……]

他从未向任何人说过这三个字,也不想让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听到,他张靖辰有生以来的,头一次道歉--

他的宝贝仍然一声不吭,但是他却知道他哭了。那单薄的肩膀止不住的抖动。他用外套裹紧了他,让他重窝进他的怀里以防车子的颠簸影响到他休息。

[别哭了。]

[羽甄……]

[……]

不管他说什么,那个人儿只有一个摇头的动作。一直耐着性子的他,也难免变得不耐烦起来。他放弃的抬起头,将注意力放回到崔嘉贺身上,他正低着头审查今天没有派到用场的档。


[嘉贺,通知禁,让她过来。]

[过来?]

[城北洞。]

第十八章

张靖辰没有回白屋,而是直接叫人把车开到了城北洞的私人别墅。

这里离市区很远,他虽然不常来,但是却让人每天都过来打扫,保持着随时都有人能住进来的状态。

此时他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言不发的阴沉着脸抽烟。

医生刚刚才走,他脑子里现在还满是他临走前的嘱咐--不要立刻就进去,给他一个适应的过程。

他怕他吓到他!什么屁话!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他,而医师竟禁止他进去看他,理由就是怕他的病人受到惊吓!真是混帐!

他直直的发了一会呆,终于下了决定的探过身,将手中的烟头燃熄在烟灰缸里,起身向主卧室走。

[少爷,医师刚才说不让--]

[砰!]关门的声音。

禁撇了撇嘴,若无其事的继续玩弄着手里的匕首。很显然医师说的那些话,一句也没能进张靖辰的脑子。她等着看他一会儿怎样出来。

屋里静悄悄的,中间的大床上蜷缩着小小的身形,几乎全隐在雪白的棉被下,他只看见露出被子的脑袋。那头脏兮兮的长发被临时的剪短了,剪得很短,像刚出生的小动物般刺儿刺儿的小短毛,乱蓬蓬的堆在头上。


[羽甄……]张靖辰轻轻叫出一声,看见那个团起来的身躯轻微的哆嗦了一下,然后慢慢的小心翼翼的往被子里移动。

[羽甄。]他跨上一步压住了棉被,让他无法钻进去逃避。他伸手去抬他的脸,却被他偏过头躲开了。

他的好脾气已经快被他磨光了。这次他压低了身子,硬是连哄带强迫的将他的脸蛋扳了过来。

一瞬间,一股热气冲上了胸口,让他的眼眶竟都有些发湿。那是他曾经抚摸亲吻过不知多少次的脸蛋,变成什么样子他都记得。只是,他最喜欢的圆嘟嘟的腮已经没有了,那双可爱的倔强的眼也深深的陷进了眼眶里,原本就巴掌大的小脸显得更小了……面黄肌瘦的小东西,憔悴疲惫得几乎看不出人形……


[要不要吃点东西?]他忍不住轻轻摸了摸他头顶上的小绒毛。

[……]

预料之中的沉默--还没打算原谅他……

这是当然的……他曾经那样的对他,怎么还敢奢望他能在再见到他之后立刻就忘记了受到的伤害……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将手中的托盘放到床头的柜子上,顺手拿起了一个馒头。

他本来想叫人准备好丰富的食物,好好的喂喂他--这是他如今能想到的,唯一补偿他的方法。但是医师说他在外面流浪了一年,再加上几天没有道食,身体已经太过虚弱,不适宜过度营养的东西,馒头和稀饭就够了。


他还真是听话,医师说了什么,他立刻就照办了……

张靖辰暗暗无奈的拿着雪白的馒头,耐着心思剥了皮,想掰里面柔软的部分喂他,没想到安羽甄见到了食物之后,立刻像失了理智的小兽一般扑了上来,他吃了一惊,馒头在争夺间落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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