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王府内,人人一袭白衣。王爷一得到消息,立即换上孝服,领著自个儿一家人,以及松二公子松其若,天还未亮,便早早蹬上马车,绝尘而去,往庄严肃静的皇城进发。
进了皇宫,下了马车,一行人先要去和皇上请安。
一路上,公公都低著头,猫著腰,声音压至最低,引领他们来到斐太後的灵前拜见。
一行人行大礼叩首皇帝,当今圣上毕唯源抬起憔悴的面容,赶紧扶起贤王,话还未说两句,两人都已泪流满面。
毕平庸、松其若等人,随著皇帝和贤王一起向斐太後跪下叩首,守孝三日。皇宫气氛异常压抑。
三日过後,皇上赐贤王府人宅邸留宿,名曰:梨园。贤王爷叩首谢恩,又仰望刻著“梨园”的牌匾久久,方带领府内人进入。
过了一周,毕平庸和松二公子松其若两人一袭孝衣,坐在皇上赐贤王府留宿的梨园正厅处。毕平庸是一如既往的精神抖擞,一如既往的没脾气。松二公子是一如既往的柔柔弱弱,一如既往的轻声柔语。兴许是皇宫压抑气氛,松其若眉间紧锁,似有道不尽的愁苦。
毕平庸端来棋盘、棋子与之对弈,看到松其若的愁容道:“其若怎的如此愁眉苦脸?”
松其若还是那副小媳妇样,垂下眼帘,细声细气的说:“没有。”
毕平庸摆好阵势,道:“今日是你我最後一局。”本一周前就可结果,却因近来斐太後的去世给耽搁了,拖至今日。
“你猜先。”毕平庸爽快道。
松其若睫毛轻颤,说:“你先来吧。”作风一改往日的当仁不让。
毕平庸没有说话,依言行事。
一盏热茶的功夫,棋盘上黑子白子紧紧交错,各自纵横,撑出一片星空,形势严峻。
甫下数子,松其若得先手。
毕平庸棋风照旧,松其若棋风照旧。毕平庸形势不利是自然,松其若柳暗花明是自然。毕平庸落子慢慢吞吞是习性,松其若落子无悔是习性。一切似乎与先前无数次没什麽不同,要说反常的只有松其若一人,每每拾起一颗白子不似平时的雷风厉行,往往蹙眉不语,思考良久,犹豫不决……
因此,这盘棋下得格外漫长,从正午下至傍晚,从傍晚下至定昏,足足下了五六个时辰。毕平庸惨输依旧。
毕平庸像往日般收拾残局,动作细致温吞,松其若静立於旁。收拾大半,毕平庸抬头,浅褐色的瞳孔中映出松其若清瘦的身影,微微笑了起来:“其若今日脚下倒是不再生风,晓得等我了。”松其若知其意,怒瞪他一眼,脸微微泛红。平日里,松其若每每赢了毕平庸,对弈完毕,脚下生风,不出一刻,人便消失得不见踪影。
毕平庸小眼一眯道:“莫非其若是想留下来陪我?月色漫漫,寂寞难耐。毕某求之不得。”
松其若这会儿连脖子根都红了,别过头,看看窗外道:“不是月色漫漫,该是月色如洗。”
毕平庸平静的不予以回应,反而探头估摸窗外夜色,对松其若正色颔首道:“估摸这天色,已是亥时,明日里还要早起,其若去睡罢,这儿有我料理。”
夜深人静,松其若打量正认真仔细整理残局的毕平庸,嘴皮子动了几动,欲言又止,终是轻叹一口气,垂下眼帘,盖住眼底神色,踱步走出正厅。
过了一炷香时间,毕平庸理好棋子,端起棋盘放入原位,随後掸掸华服,拍去灰尘,踱出正厅,遥望夜幕中那一轮如洗的月色,又转头看向房梁横挂的牌匾。
梨园梨园,即生离,何生圆?
久久的保持一个站立姿势,毕平庸静静的眺望如洗之月,浅褐色的瞳孔中若有所思,又摇摇头喃喃道:“其若说的是。该是月色如洗。”
阴森的皇宫中,连吹到脸上的微风似也暗藏杀机……
孝期未满,松其若的厢房每晚烛光隐隐。他本人心中更是烦躁不已,焦躁不安,动辄辗转反侧,不得安睡。一连几天,整个人又瘦了一大圈,精神憔悴。
毕平庸见之,遂问,松其若次次沈默不语。
毕平庸别无他法,权当他是死了姑妈,胡言乱语的安慰之。
光阴如梭,眼看孝期一月将近。皇城中不再一味肃静,各藩王蠢蠢欲动,皆预赶回自个儿领地。天下三分,当今天子一大份,贤王独占一大份,各地藩王加起来一大份。天下兵权也三分,三分之一当朝皇帝,三分之一贤王府,剩下的三分之一零零散散不足为惧。
其中,以贤王府兵力最强,实力最深,领地最广,连当朝天子毕唯源都忌惮三分。关於这事,还得从先王在世说起。那会儿,先帝的先帝正值内忧外患之际,又值年迈弥留之时,因天生体弱多病,只留下两位皇子便撒手人寰,魂归去兮。
一位便是长皇子先帝毕安弈,另一位便是九皇子,今後的贤王爷毕安遥。
龙生九子,子子不同。然,先帝的先帝,归合国合太祖天生霉运,虽生有九子,除却皇长子及最小的九皇子,其余皇子全在繈褓之际夭折,一个不剩。
两位皇子自幼缺少玩伴,虽年纪相差五六岁却不似寻常皇家亲情视若草芥,分外珍惜,自小同盘而食,关系不比他人。
毕安弈方至弱冠,父皇生死,仓促即位,改朝安宁,即登基之日起为安宁元年。九皇子毕安遥辅佐之,封号贤王。
九皇子毕安遥相貌平凡,才智平庸,与他英姿飒爽的皇兄毕安弈比就是乌龟比月亮,不可比拟。先帝毕安奕才智超卓。短短半年,利用自己的铁血手腕安了内,又下诏,派从小感情良好的亲弟弟毕安遥出征讨伐邻国,动机单纯,不过是想间接锻炼他弟弟。
为不辱皇命,毕安遥别离了新婚一年的妻子,赴向沙场,万死不辞。毕安遥离京三月,美貌如花的贤王妃发现怀了孕,已有二月,喜上眉梢,先王立刻派人快马加鞭让人把这消息传至边关。
人天有不测风云。喜讯传过去,传来的却是噩耗。一年後,贤王毕安遥战死沙场。贤王妃哭得伤心欲绝,倘若不是有了个儿子,多了份牵挂,必定也随著毕安遥去了。安宁帝毕安弈更是内疚得整日食不下咽,看到毕安遥的儿子毕唯锦,触景伤情,决定接毕唯锦入宫,亲自教导。
毕唯锦不同於他爹是个绝顶聪明之人,长相又十足遗传了他娘的特色,小时候生得水灵稚嫩,别提有多可爱,自幼异常懂事,很孝敬他娘和他伯父安宁帝,为人又机灵实务,文才武略样样精通。安宁帝甚是喜爱,还一度曾超过亲生儿子毕唯源。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边关探子来报,邻国又有侵犯我朝之意图,安宁帝行事果断,决定将一切机会抹杀至摇篮之中,要亲点一名武将,趁势攻打的邻国二十年之内翻不了身。正是用人之际,毕唯锦主动请缨,为皇帝效命。安宁帝对毕安遥的死耿耿於怀,已深入骨髓,根牢蒂固。起先无论如何都不答应,最终在毕唯锦三寸不烂之舌的夸夸其谈下,为了国家,思忖再三答应之。
这一去便是三年。三年中,屡屡报捷,胜仗打得不计其数。毕唯锦的辉煌战绩举国推崇,安宁帝更是喜不自禁,亲自守在城门,迎接毕唯锦回朝,并下圣旨令毕唯锦袭贤王之位,赐封地千万亩,手握精兵千万。势力日益壮大,又得先帝赏识,民心稳如磐石,风头一时无二。
毕唯锦不是莽撞武夫,懂得见好就收,赶紧推掉朝中官职,执手握兵权,入了自个儿的贤亲王府,当起了清闲王爷,娶了一美豔娇妻,生了五个儿女,快快乐乐的过上小日子。当今皇帝捉不到他把柄,又不敢真触怒他,动不了他分毫,只得随他连著上千万精兵一同淡出朝廷。
外有各王府官兵驻守京城,内有各皇亲贵戚不断施压。加之,贤王府的无形压力。
皇帝不得已下诏书,命各地藩王亲王,孝期已至,五日後自行回各自领地。
过了今夜,明日就可回府。一想到又可以去骚扰宋子钰,毕平庸心中甚是开怀。
不急不慢的走到的厢房前,刚要推门而入,便见里面散发著微微烛光,顿觉纳闷,疑惑的推开自己的房门,当头就见松其若穿著白袍睡服,坐於软榻,听到开门的吱呀声,一眼望来,秋波盈盈,一汪春水,欲语还休,好不伶人。
房门敞开,毕平庸当即愣住,呆呆的立於门前。
松其若望著烛光下呆若木鸡的毕平庸,柔柔笑了起来。他从来都不过是一副淡定温吞的性子,做事总是恰到好处,拿捏分寸的细致,像是如此这般纯粹的呆呆模样倒是很少见。
不见毕平庸有半点反应,对他催促道:“呆立在门前吹风麽?”
毕平庸是个男人。一个正常的成年男子。最重要的他还是个禁欲良久身心健康的成年男子。所以,成年男人此时此地应有的反应,他一样都不会拉下。
他回过神,手忙脚乱的关上房门,顿觉喉咙干涩,难得心绪不定。
对美人不是没抵抗力,看多了,没看过猪爬树,也不是没见过猪跑,可他毕竟是个“像样”的风流公子哥,不货真,不价实,到底从没把美人召到房里服侍过。此刻忽然有个活色生香,穿著白色半透明睡袍的美人,趁其不备,往那夜深人静时极为敏感的床沿一坐,动作极尽轻柔的引诱你前去,乍眼一看,淡定自若如毕平庸,心里头还真是有点承受不住。
定了定神,恢复正常,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往前有了几步,又在看到床这个引人遐想的什物前停了下来,隔了三四步,对松其若说:“其若,怎会在我这儿?”
松其若看他踌躇不前,且微笑表情中隐匿著一丝尴尬,垂下眼帘,越加细声细气道:“你知道的。”
“我知道?知道什麽?”毕平庸感到困惑,不明白白天是不是做了什麽事,导致松其若不惜深夜来访。
电光火石间,松其若猛然抬头,平日里的一汪秋波掀起惊涛骇浪,犀利得宛如利剑出鞘,仿佛回到刚入王府时,扬言要出王府时的决心,还是一样的惊心动魄,还是一样的令人一时间为之神夺。只是,时境过迁,当初的他不再是现在的他,当初的心境决心再也寻不回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是多麽一句令人无奈的话,仿佛只有借助大自然的一个偶然现象,才能委婉的概括一个人的心境,而心中最最真实的情感却怎麽也找不到词准确的词语表达出来。抛下一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便在再也寻不到半点踪迹。不知算不算是人心的莫测,人性的复杂,足以掩盖心中向往的一片蓝天。泼出去的水收不回,付出的情覆水难收。这松其若都清楚,无法,做不到在心里头漠视。“情”字,本就是个主观的东西,难以控制。好控制的那个字叫“理”。一个竖心旁,一个王字旁。一个趋於激情,一个趋於冷静。一个发自心灵,一个发自社会伦理道德标准。来源不同,很好认。
然而,古往今来,人很容易纠缠挣扎在这两字中间。差别不过是挣扎的最终结果更偏向哪个字。
“理”字在叫嚣,停止。
“情”字在鼓舞,继续。
松其若从未想到过,自己有一天真会爱上长相平凡的毕平庸。
初见他,对他的容貌是不屑一顾,只觉他的容貌果然如传闻般的粗俗平庸,不堪入目。然而两人相处久了,更加了解了他的人,却再怎麽也放不开,再怎麽也拿不出那份拿得起放得下的潇洒。
起初,察觉到自己对毕平庸的上心,心中一惊,茫然不知所措,身心皆不寒而栗,选择了自欺欺人。再後来,宋子钰倏然的出现,打破了平衡,破坏了他心里的一杆天平秤,他犹自焦躁不已。到了今日,连最後一个留驻王府的理由都被剥夺,他无力放弃,终於忍不住在最後一晚,向他来摊牌了。
毕平庸人长相平凡,性格温吞,没脾气,他知道。毕平庸爱好美人,聪明绝顶,流连花丛,从不引火自焚,他明白。毕平庸很博爱,他关心每个人,待每个人都好,他清楚。却终究抵不过他一句对他无心的关怀,无心的问候。却终究敌不过他,傻傻笑容中的单纯,无意中的挑逗。
时间长了,连自己原本很不屑的平凡面容,现在每每看去都变得可爱可亲。长相平庸的脸上,洋溢的温和笑容,在他眼底望去,没太阳耀眼,却比太阳还要温暖。
他晓得,他和贤王府里的其他美人,在毕平庸的眼中无差别──同为美人,止於美人。不过是单纯对美的欣赏,美的追求,不夹杂一点尘世的污秽。对美,保持敬畏,保持应有的尊重。
便是这般纯粹,这般尊敬,使松其若在不知不觉中陷了下去,爱上了他。
原本毕平庸美好单纯的渴望,对现在的松其若来说,是种侮辱,是种残忍。
但他无力逃脱,也不想逃脱,沈溺其中,甘愿沦陷。
被松其若凌厉的气势吓到,毕平庸一时,不知该说什麽好,沈默不语。
松其若披著睡袍,起身走到毕平庸的身前,双手环住他的腰,头满怀柔情的埋入他的肩膀,声音轻柔的喃喃:“你很残忍。对谁都一个样。是个看似温柔多情,实则没心没肺的人。”
“呃……”毕平庸手足无措,全身一僵,推也不是,抱也不是。进退两难。
松其若厮磨少顷,抬起头来,伸出一只手轻轻的抚摸毕平庸的脸颊,用一腔柔水盛著星瞳,望向毕平庸道:“可我不怨你,明知道却还是陷下去,是我自作自受。”语气哀怨悲伤的是个人听了都不认拒绝。
毕平庸眼中悲凉之色浓重,双手动作轻柔,小心的环住他的小蛮腰,叹息道:“其若,我……”
松其若伸手一堵,堵住了毕平庸的嘴,温柔的凝视他,眼中绽放不容人置疑的光芒,亮得骇人:“别说了……先听我说完……所以,最後请你陪我一夜。往後的日子,我们老死不相往来。”
毕平庸当然知道他话里头的暗意,还来不及拒绝,松其若温柔火热的唇便贴了上来,舌头灵动的撬开毕平庸不曾防备的牙关,侵入进去,肆意纠缠。毕平庸浑身又是一僵,迎面而来的扑鼻热气和怀中的娇软柔弱身子令他思绪越加混乱,厢房里顿时香气四溢,松其若卷入他的舌,纠缠的越发缠绵,毕平庸到底不是柳下惠,哪能经受得住这种诱惑,除非他不是个男人。脑袋一晕,一股热流从下身迅速窜起,反客为主的夺过主权,一手用力收紧环在松其若腰间的双手,另一只手摁住松其若的头,与他深情拥吻。
两人吻来吻去,吻到了床上,吻得气喘吁吁。毕平庸翻过身,把松其若压在身下。松其若微微挣扎一下,便随了他,手攥住毕平庸的衣袖,香汗涔涔,眉间紧蹙,双眼紧闭,神情即紧张又期待,满心甜蜜。
毕平庸胳臂撑著被褥,注视著松其若紧闭的双眼,没了动作,似是沈思。
松其若感到毕平庸的视线,却没见下一步动作,困惑的睁开眼,两人鼻尖对鼻尖,热气扑到对方的脸颊,温温热热,在静静烛光中对视。毕平庸率先别过头,方想要起身,被松其若一把用力的拉住,倏地顺势压下,两人顷刻位置颠倒。松其若再不复秋波柔弱,取而代之的是骇人之光,毕平庸刚想开口,松其若不给他机会,猛然一口含住毕平庸的唇,重重的啃咬,毕平庸吃痛,闷哼一声,又不能真的用真气去推他,唯恐伤到他。这也出自毕平庸的人生哲理──对美人一定要温柔。
松其若的手还不停的往身下人的衣襟里伸,摸到某个敏感部位,毕平庸全身一震,使力推开他。松其若不放过这个机会,三下五除二的把毕平庸的上衣退至腰际,眼疾手快的含住毕平庸胸前的鲜红欲滴的小点,轻轻吸吮,毕平庸经不住的发出一声呻吟,全身颤栗,紧紧咬牙,不得已动用半分真气艰难的把松其若推开一尺,喘息的捧著松其若的脸颊,对他无奈的笑说:“呵呵,其若如此熟稔闺中情趣。可是亲身实践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