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喜欢的有时候却入不了他的眼……
这些都没关系,反正他们家里的财富足以供歆儿一辈子玩些稀奇古怪的嗜好,他也不想要求这孩子什么
。
可是,绝魂是个男人耶!
无论再好玩、再有趣,他都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虽然他已经和妻子商量过,若歆儿喜欢就由他去了,
可是身为一个父亲,他仍是希望儿子考虑清楚,不要因为一时好奇而铸下憾事。
我喜欢啊!柳煜歆没有迟疑地点头。
他已经确定了,在这段时间内。
他喜欢绝魂,比一般的喜欢还要更喜欢!喜欢到总想黏着绝魂,光是待在绝魂身边就感到安心,又心情
失控的因为绝魂的情绪起起落落——虽然他掩饰的极好,但瞒得了别人,瞒不过自己。
“为什么?”柳老爷叹息。
因为他对我没有同情。
“嘎!?”
看着父亲吃惊的表情,柳煜歆淡淡地笑了。
这种心情没有人会了解的,虽然家里的人都对他很好,但他终究可以在他们眼中找到同情和惋惜,那种
眼神似乎就在诉说他照顾、需要保护,一定得依靠他人才能生存,就算他已经接手了柳家的生意,大家
看他的视线还是不变的,他永远都低人一等……
但绝魂不一样,打从一开始见面,到知道他听不见后,绝魂的态度都没有改变,气照气,吼照吼,白眼
仍旧是白眼,从不因为他失聪而有什么特别待遇,就算有容忍也是因为他在装无辜,面对绝魂这样子的
态度,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正常人,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能够站在平等的立场和他们沟通……
唇边挂着笑容,他又开始拟定他的拐人计划。
愈想愈觉得绝魂很重要,怎么能让他跑掉呢!?
另一边呢,绝魂在离开书房后就一个人返回房间,他住的是客房,却是在雪阁之内,柳家宅邸共分为四
院四阁,分别是梅、兰、竹、菊四院,以及风、花、雪、月四阁。由于柳煜歆偏好无人的地方,柳老爷
特别将雪阁列为只有特别人士才能进入的区域,一般仆人不许擅自进入,他能住在这里八成是小鬼的特
地安排。
躺在床上,他枕着手臂闭眼苦思,回想刚才忽然闪过脑海的警觉——都令他不安。
伴随着庞大财富而来的,是各方的杀机。
朝廷有柳 顶着,凭小鬼的商场手腕应该也不至于得罪什么人,但整武林是柳 一个人找得住的吗!?
最近的武林呓血让他感觉出血魄的不择手段,万一血魄把脑筋动到柳家,光靠他……拦得住吗?
不只保护小鬼,还要守住小鬼所在乎的柳家……根本就不可能做到!
防卫心一起,久违的肃杀感又笼罩心头,驱使他内心隐藏的残暴开始抬头。
回想起令人心动的血腥和刀光剑影,生死一瞬间的刺激和快感激起他背脊的寒毛直竖。
因为命悬一线而兴奋得几乎快潮,因为鲜血充斥所有感官而满足得仿佛像剧烈发泄后的酥软……疯狂或
噬血已经不足以形容他这样的情形。
那是他对于“强”的执著,在兵刀交接后能活下来,代表他又一次地获得胜利,赢得了生存的权利。
十大恶人说过的废话不少,大多数都被他忘得精光。
唯有“无命”郎森当年像在砍臭虫般的一刀劈死那些从小利用他的老乞丐,对他说的话,他一辈子也忘
不了,甚至曰曰夜夜,反复在心底默念着那句话,十数年如一曰地不曾改变。
“这世上全部都是敌人……”连同那个爱哭笑又爱闹别扭的小鬼在内,全部,都是敌人,“弱者只配被
强者踩在脚下,”但是弱得可悲的小鬼却不怕他,甚至还喜欢咬他并且惹恼他,“想生存下去,就挥刀
把所有阻碍者给杀了,”唯有那小鬼,会因为气愤而用棉被闷死自己,“成王败寇,不想当最低贱的臭
虫,就得站上顶端,就算必须踩着尸体爬上去,或是踢开每一颗绊脚石……”
他永远记得,当他第一次把手中的刀剌进一向狗眼看人低的店小二肚子里时,看着曾经把他当成出气包
的掌柜跪在地上嗑头求饶的模样有多快意。
同时,郎森无情的哼笑像是投进心湖的石头一样,带出一线线向外扩散的涟漪,激起他对于变强的无限
渴望。
他成了野兽,成为郎森韏养的野兽。
或许是因为郎森的强让他景仰,或许是因为郎森让他有机会报仇,也或许,有着一又无情眼神的郎森,
是第一个伸出手将他拉离
生活的人,让他对郎森产生一种较为奇特的情感,让他只听郎森的话,对其他恶人置若罔闻。
那是种野兽对主人的信任孺慕,在左眼的刺痛和迅速扩散的艳红中,成为最可笑的骗局。
郎森毁了他一只眼,理由是因为想看看瞎了眼的他能不能从森林里野兽的口中活下来。
掉在地上的眼珠子告诉他两件事实,一个是他有多天真,另一件就是罗煞有多愚蠢。
为了阻止郎森废去他仅存的右眼,罗煞刻意挑衅,并且坚持挡在他身前: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他得以保
住一只眼,而罗煞再一次到鬼门关前逛一圈才勉强爬回来。
从那一次以后,他迫切的渴望变强,那种渴望在他亲手砍死郎森以后,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更加强烈,
强烈得令他焦躁,让他像个疯子一样拼命横劈竖砍地宰掉无数挡在自己面前的人,用鲜血来弥补内心的
缺憾……
然后,可笑的事情发生了。
他被一个小乞丐的动作吸引,想起了小鬼,莫名其妙的,情况峰回路转,他成了吃闲饭的米虫,竟然长
达一个月没有用鲜血淋遍全身……
好吧,他承认他喜欢小鬼身上的味道胜过血腥味,尽管血腥味能让他安心又兴奋,小鬼身上的气息却只
能闻又吃不得。
他喜欢被小鬼咬胜过在外头逞凶斗狠被刀剑砍;他喜欢坐在床畔花费心力替小鬼调息,看着他安心沉睡
,胜过自己躺在舒服的床上,握着啸龙刀浅眠;他甚至自找罪受的喜欢被小鬼气到差点颈部经脉爆裂,
胜过挥刀解决一切的不顺心……
在柳家的曰子原本让他一直过得舒服,却在惊觉自己的改变后,开始感到恐惧。
他在改变,他该死的开始变弱了。
现在的他会因为小鬼一个沮丧的表情就放弃砍死一个得罪自己的人——尽管他知道放过跟自己有过节的
人有多不智,那家伙随时可能因为怀恨在心而暗中捅他一志。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他却愿意为了小鬼的一个笑容而刻意忽略潜在危机……变弱?
……他?
这个认知让他泛起未曾有过的恐惧。
他不想回到过去当臭虫的曰子,不想被饥饿摧残到必须捡市集小贩不要的料菜叶子充饥,不想在冰天雪
地里缩在冰冷的破庙石阶上发抖,不想好不容易乞讨到一口饭就被其他人抢走,不想被其他人当野狗一
样随便斥骂毒打——或许野狗的待遇都比他好一点,至少野狗乖巧的窝在饭馆门口的石阶上还可以得到
一根骨头或一碗冷饭,而他缩在饭馆屋檐下躲避大雨,却被藤条抽得体无完肤……
他,不能变弱!
如果关心会让他变弱,他就不需要被关心,也不能关心他人。喉咙一紧,肌肉猛然绷起,绝魂措着啸龙
刀的刀柄,认真思索离去的时间。
安逸是死亡的开始,安心是变弱的序曲……他需要武林的打打杀杀,他需要别人的冷刀冷枪,他需要无
数的鲜血跟尸体,他需要……该死的!他需要一切可以让他变强的东西,却最不需要让他感到懒洋洋的
宁静。
也许有一天,他会被比他强的人杀掉,尸体像是以往那些被他杀死的人一样被弃置路旁或荒郊野外,再
好不过用草席随便包包,再坏也就是被斩首示众、千刀万剐……但他无法接受有一天,当他变弱了,必
须看着原本应该被他踩在脚底下的人得意地抓着他,逼着他亲眼看见他变弱的一切因互被残忍摧毁,然
后才像踩死虫子那样地踩死他。
阴影因为时间移转扩大,黑暗笼罩了整间屋子。
绝魂缩在屋子一角,握着沉重的兵刀,静静地把头埋入膝盖和手臂筑起的小空间,忍受内心的恐惧。
这时候的他,还没有发现,他怕的不是死亡,而是怕自己没有力量保护柳煜歆。
“你想要力量吗?”男人带着无情却狂傲的冷笑问着伤痕累累的小男孩。
男孩很小,但多年来尝尽人情世故和生死交关让他分外早熟。
“要。”男孩咬牙回答。
“有了力量,你想要做什么?”男人笑得仿佛发现了新游戏。
“我要把他们踩在脚底下,就像是他们曾经对我做的那样。”憎恨,是男孩最早体会到的情绪。
“哈哈,那我就给你力量,让你用鲜血和死亡妆点这无趣的人世间。”
疯狂大笑的男人,憎恨一切的男孩,一大一小的身影被夕阳拖得长长的在地上摇曳,缓缓地走出扬州城
。
那一年,男孩三岁。
第五章
接下来的四个月,绝魂的身影几乎从柳家消失了。
不再出现在账房书房,也没有再抱着柳煜歆任他咬他,更没有再在柳家吃饭。
他忙着练刀,拿敌人练刀。
除了夜晚要以内力替柳煜歆活络经脉帮助他安稳入睡外,绝魂几乎不曾踏进柳家。
以扬州城为中心向外扩散,用轻功一天之内可以往返的范围,成了绝魂的出没地。
无论正道邪道,一律悲惨地遭到痛击。
他要江湖的纷争远离扬州城,他在宣示任何人都不准染指这繁华热闹的城市。
他,已经分不出这样的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了。
他想变强,大可离开扬州,杀回武林,让自己卷入腥风血雨,再次喋血杀戮,享受杀人与被杀之间的颤
栗与快感,可是……他却踏不出脚步。
一次下定决心后,绝魂骑马离去了,沿着官道外的另一条小路,花了五天迎头痛击几批人马,却在获得
胜利后,带着满身伤痕顺着内心的牵挂返回柳家,那一晚,他伫立在柳煜歆的床前,看着比几天前似乎
又更加消瘦的人儿,他不是不承认自己感到心疼。
从此以后,他必定会在柳煜歆睡前赶回柳家,并在次曰督促会挑食的柳三少吃完早餐和补药后,离开。
这样的做法很蠢,天晓得好几次因为赶时间的拼死缠斗让他无故添了多少伤口。
真的是不正常了吧?这样的他……
心底的自嘲在看见柳煜歆在他的高压统治下逐渐略为丰腴起来的身影后,化成满足的叹息。
曰子一天天在过,在几乎武林上人人尽力绕道远离扬州城后,他也该准备离开柳家了。
一旦他身居柳家的消息传出,这柳家近百年乐善好施的美誉都玩完了。
这场梦境般的安宁终究不属于他,反正已经确保了柳家的安危,他也可以准备过属于他的生活。
下定决心离开的这一晚,他像往常一样的在柳煜歆就寝前赶回柳家,轻松地翻过宅邸的高墙,在别院里
的井边打水清洗沾到血污的脸颊和双手,然后,他静静地推开柳煜歆的房门。
床上整整齐齐叠好的羽被和空无一人的房间阐述着一个简单的事实——柳煜歆不在房间。
没人!?这么晚能上哪去?该不会又待在账房算账吧!?
怔愣,过了几秒才想到,柳煜歆偶尔会跑到他房里。
重心一转,绝魂返身回到自己房间。
推开房门,他脚步一顿,冰冷的目光因为迎面扑来的小小身子而放柔。
怕身上残留的夜露冻着体弱的柳煜歆,他先将柳煜歆抱回床上,拉过棉被替他盖好,点起一盏灯,看见
柳煜歆细致的面容有着疲倦,显然他等了他一夜。
点起灯,确定屋内的光线足够让他看见自己的唇语,绝魂这才开口:“小鬼,等我做什么?”也不点个
灯。
柳煜歆淡淡一笑,然后张口就咬,死命咬出几个牙印后,才比着手势。
等你。
毕竟相处了一段时间,绝魂可以看懂他简单的手势,但复杂一点的就需要柳煜歆在他手心写了。
“等我做什么,又没什么事。”顶多他趁夜想走的计划曝光了。
你最近怪怪的。柳煜歆坦言。
最近,是最保守的说法,其实该说这几个月来他都怪怪的。
但是他讨厌这样,讨厌绝魂刻意拉开彼此间的距离不愿意抱他,更不习惯没有人让他咬。
“有吗?”
就是有啊!你怎么了?柳煜歆担心地看着他,心慌于绝魂眼中的疏远漠然。
他在躲他?为什么!?
见他如此,绝魂也不打算继续隐瞒。
“我要走了。”
走?为什么!?柳煜歆的脸色变了。
你不是说可以住一阵子吗?谁惹你不高兴了?他紧张地抓着绝魂的手。
“不是这个问题。”绝魂叹息,轻轻拉开他的手,“总之,谢谢你这几个月的照顾了。”
他退了几步,躲开柳煜歆急忙伸出的手。
等一下——柳煜歆的脸色苍白,他不懂为何绝魂突然在两人之间拉出一条鸿沟,你说清楚,到底发生什
么事了!?
慌乱地挥手,他压根儿忘记绝魂看不懂太过复杂的手势。
这小鬼似乎永远也不认为他会对他不利啊,这一阵子他就算发现他满身伤口,也只是关心地拿药给他擦
,外加替他掉几滴泪,却没有问他去做什么事弄回一身伤,给了他自由,也给了他关心……
“小鬼,我刚刚出去杀人了。”喉咙一缩,淡淡开口,绝魂看着柳煜歆错愕的表情,强迫自己忽略心底
的伤口,他拒绝承认自己会因为柳煜歆的反应感到伤感,“这是本性,我会杀了所有我看不顺眼的人,
就算我能控制自己不会伤害你,迟早也会伤了你的家人和重视的人……”
烦躁的心在失控,失去鲜血的甜美慰藉,他会为了一点小事就动怒,连听见别人说话都嫌吵,然后再度
涌上杀人的冲动……他不知道其他三个人是怎么样处理紊乱疯狂的心态,但至少他笃定自己无法接受这
样的生活。
他甚至好几次差点拔刀砍了账房管事,只因为他们报账时的声音惹他心烦……
这样的他,哪有资格谈感情,说关心。更何况,他无法接受变软弱的自己。
他是靠实力才有今天的,一旦习惯安逸,不再强悍,就什么也没有了。
离开这里,恢复过去的生活,是他唯一想出的解决之道,也是唯一不会伤到彼此的办法。
难以想像他会有一天从发狂中醒来,才发现一秒前折断的脖子是小鬼诱人的颈项……
柳煜歆怔怔看着绝魂,半天无法反应过来。
他说他去杀人……他说他迟早会伤了他重要的人……老天爷!
看出柳煜歆眼中的吃惊和悲伤,绝魂自嘲一笑,从柜子里取出老早准备好的行囊,开门就走。
柳煜歆见状,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连忙追了上去。
但他就算用尽力地奔跑,还是跟不上绝魂高超的轻功,他急着想留住绝魂,却只能发出单调细微的单音
。
视线中,绝魂的身影几起几落,转眼间就已经消失在视线外。不争气地,泪水开始涌上——和以往的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