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别这么说，一切都是孩儿心甘情愿，您是我娘，孩儿留在您身边照顾您是应该的。」

　　「现在你身边有人照顾，娘就放心了，男儿志在四方，一直留在娘身边也没什么出息，日后想上哪儿去尽管去，别在意娘了，娘在这里不会有事的。」剃发出家后，很多事情她已经慢慢看淡，不再像过去那样希望儿子能留在身旁，这会儿她是真心希望他能够有好的发展。

　　「娘，孩儿会一直陪着您的。」雷无瑕激动地握住杜秋娘的手下跪。

　　「无瑕，快起来。娘只希望你知道一件事，不管你跟谁在一起、要到哪里去，娘由衷希望你幸福。」

　　听见娘这么说，雷无瑕明白她已经看出来了。「娘，您晓得……」

　　「娘是你身边最亲近的人，当然看得清楚了。」

　　「您会怪孩儿吗？」雷无瑕低下头，不太敢看她。

　　「怎会呢？假如这是你的决定，娘当然赞成，娘只要你幸福就好，倘若你不快乐，娘也不会高兴的。」

　　包住她瘦弱的手掌，雷无瑕把额头抵在她的手上，默默留下眼泪。

　　「傻孩子，哭什么呢？」

　　雷焰将他们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听进去，唇微微弯了起来。

　　* * * *

　　水面上，荡漾着三人和乐的样子。

　　怀日是越看越憎恨，衣袖轻扬，抹去水面的影子，跟着再一重击，白瓷的盛水器具应声碎裂，水也洒在地上。

　　「妖王，请息怒。」

　　息怒？要他如何息怒，没想到雷焰竟然得偿所愿，他怎可能息怒？他是恨不得雷焰死去，可如今他却平安无事，又有个人类对他死心塌地，让他非常不悦。

　　「妖王，夜岚求见。」

　　「让他进来，你们都退下。」

　　打他入主这宫内，夜岚还是头次前来，让他大感意外，连忙要人退下，留下夜岚。

　　夜岚踏入宫殿，随即朝怀日行礼。

　　「你我之间不必那么客气，难得你会来见我，坐吧。」

　　「不了，百忙之中特来打扰，我说完便走。」夜岚不打算久留。

　　怀日眉头轻蹙，却也没直接表现自己的不满。「说吧，什么事隋。」

　　「我记得你拥有能让人类获得永生的炼石，假如你不需要的话，能否让给我呢？」知道雷无瑕不接受雷焰的妖灵，雷焰不可能会来求怀日，若要采取幻池的蜕变又太冒险，思前想后，他决定替雷焰走一趟，比起雷焰出面，他想自己的面子应该还大一些。

　　听完夜岚来此的目的，怀日才刚暂时止息的怒火又猛地窜升成为烈焰。夜岚要炼石毫无用处，肯定又是为了雷焰而来。

　　怀日不可能将炼石让给雷焰，也明白的拒绝夜岚。「不可能！」

　　「为何？炼石也只能用在人类身上，既然你没有用处，何不让给需要的人？」

　　「你吗？」

　　夜岚一顿，才开口：「你明知我要给谁用。」

　　「那答案就是不可能。」只要与雷焰牵扯上，他就绝不会如他的意。

　　「怀日，雷焰说你喜欢我，当真？」

　　迎上夜岚审视的目光，怀日坦荡荡的回答：「是又如何？」

　　「如果你愿意把炼石给我，那我答应留在你身边，如何？」

　　既然怀日对自己有情，他不介意利用一番，毕竟他是希望所有人都好！

　　没想到夜岚为了帮助雷焰，竟连自己的自由也要赔上！怀日越想越恼，一挥袖，将立在一旁的灯重重甩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音。

　　夜岚被怀日的动作吓了一跳。

　　他对夜岚的心意竟然是他利用的手段……怀日心真的寒了。

　　「没想到你为了雷焰竟是如此不择手段，但我不要你的自由。」怀日神情瞬间变得异常冷漠。「只要雷焰来到我面前下跪磕三个响头，我立刻把炼石给他，你替我转告他！」

　　「怀日，别这样，你明知道雷焰……」

　　怀日冷冷截断他的话。「若想要炼石，这就是我的条件。好了，你走吧。」

　　心知他不会更改心意，夜岚也只好先离去，在离开前，他淡淡对他说了句抱歉。怀日闻言更怒不可遏，也加深非杀了雷焰不可的决心。

　　但杀了雷焰也不是以消灭他心中的妒忌，与其让他痛快的死，倒不如教他生不如死，那样应该更有趣。他必定要让雷焰尝尝何谓心痛的滋味！

　　「将血妖带上来！」

　　* * * *

　　又快满月了。

　　十三之夜，月已经渐趋完整的原貌，带有团圆之意。

　　雷无瑕睡不着，一个人来到东兰湖边，席地坐下，独自欣赏月光的皎洁；不一会儿，便感觉到有股温暖自身后包围住他。

　　「怎不睡？」

　　「你不是去妖界了？」傍晚没见雷焰回来，他还以为他今晚不会回来睡了。

　　「不过是件小事而已。」夜岚竟对他说怀日愿意让出炼石，不过要他去磕三个响头，摆明就是要他难堪，又还没到走投无路之地，他才不可能去求他。

　　他不可能让雷无瑕去幻池涉险，因此最坏的打算就是骗雷无瑕吃入自己的妖灵。

　　「雷焰，你有没有觉得我们总是聚少离多。第一次相见，没多久你便将我托付给他人；第二次相遇，是我亲自将你封住；然后又相隔十年，我们相处的日子却只有短短三个月的时间而己，想想也挺有趣的。在对你身什么都不熟知的情况下，我却将我的信任全都交给你，毫无保留，一心一意盼着你来，那感觉就好像、好像……我们早就认识了……你认为呢？」

　　「这便是你们人间所谓的『缘分』。」他自己也没想过竟会被一个人类牵绊住。

　　「也许吧，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想应该也让你清楚，怀日他告诉我，我亲生的爹娘亦是死在妖物之手。雷焰，你认为怀日他说的话可信吗？」他想听听雷焰的意见。

　　听见这问题，雷焰身体明显一僵。

　　他始终不认为自己吃了雷无瑕爹娘的事情有错，他只是很不高兴这件事让他知情。怀日怎会知道这件事？

　　没听见雷焰的回答，雷无瑕偏过头再问：「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无瑕，你先说，你相信吗？」

　　「我其实也不太确定，但换个角度一想，怀日跟我并没有任何纠葛，实在没必要对我说这些……因此我想他或许真的知道某些事情。」

　　雷焰不由得更圈紧雷无瑕，仿佛生怕他离开似的，当下他突然明白雷无瑕所说的患得患失是什么感觉，他爱雷无瑕，同时怕失去他。

　　「如果是我跟怀日，你会相信谁？」

　　「当然是你。」

　　「那你只要记得一件事就够了，不管将来怀日到底对你说了什么，你都要记得自己的话，你是相信我的。」

　　雷焰沉重的口吻使雷无瑕有点不安。「怎么了吗？难得见你那么严肃。」

　　「因为怀日是个什么都做得出来的人，我不希望他的挑拨伤害到我们。」

　　「哈，我岂是那种耳根子软的人，你未免太瞧不起我了。若没有事实根据，他若胡乱说，我也不会采信，你不用太担心。不过我还真怕他对付你，总觉得他对你的敌意颇深，你自己要小心点。」

　　「我只怕他用你来对付我。」

　　「我答应你会小心点，不用担心，就快满月了，希望这回我们能真正团圆。」

　　唇贴在雷无瑕耳畔边，雷焰轻喃着：「会的，一定会的。」

　　「那就好……」月色太美，凉风徐徐而吹，吹皱湖面上的涟漪，一圈一圈地向外扩大。雷无瑕窝在雷焰胸前觉得温暖又舒服，很快便熟睡了。

　　雷焰又将他揽得更密实。关于怀日想做的事情，他心里大概有几分底了，他决定等过了这个满月就去跟怀日把事情一次解决。

　　他可不希望将来还得继续担心怀日作乱！

　　第九章

　　怀日的动作更快，隔天随即派了妖使前来。

　　「我奉妖王之命，特请雷焰到王宫一聚。」

　　雷焰心想去谈一下应该也不会占用多少时间，想说能在满月之前把事情了结更好，便随同妖使回妖界。

　　然而就在雷焰前脚刚离开不久，血妖便上门来。

　　雷无瑕第一眼就认出眼前的妖物是当年杀害自己爹亲的血妖，他怒气窜升，誓杀血妖不可！

　　「师父！」段书尧也上前相助。

　　「书尧，退后，你不是他的对手。」

　　血妖如充血般的大眼直直瞪着眼前两个都很美味的人类，血盆大口已经等不及吸干他们的血，只见他舔了舔手指，模样十分贪婪。「啧啧，我想是谁呢，原来是当年没杀死的小娃儿啊，好在那时候没一口吞了你，现在才能让我享受你的美味，等等你就知道死的滋味了。」

　　雷无瑕一双锐利冰冷的眸子直射血妖，毫无惧意，如今的他己不再是当年那个没有反抗能力的小菝子，现在的他有足够的能力与血妖抗衡，甚至是杀了他。

　　「你应该会比我先死吧。」

　　「喔，是吗？」血妖相当自信地一笑。

　　雷无瑕才不想理他哪来的自信，只想快点手刃杀父仇人。

　　哪知，血妖弹了一下手指，杜秋娘的人影就在他面前出现，血妖很快扣住杜秋娘的脖子。

　　「你说，我俩谁会先死呢？哈哈哈——」

　　* * * *

　　雷焰随着妖使要回妖界，行至一半的路途，夜岚却拦下。

　　「雷焰，你快回去，这是怀日的调虎离山之计！」

　　雷焰心一惊，连忙赶回小屋，怎料仍慢了一步，等他赶回去时，小屋外头已经凌乱一片，血妖消逝无踪，雷无瑕抱着杜秋娘的尸体动也不动。

　　站在雷无瑕身旁的段书尧，看见雷焰回来，满脸哀伤。

　　「怎么回事？」雷焰来到雷无瑕身边，注视着死去的杜秋娘，心头的愤恨逐渐攀升。

　　「血妖以师父的娘亲来要挟，要师父不准反抗，师父照做了，被血妖打得遍体鳞伤，最后是师父的娘亲咬舌自尽，血妖才被师父打到重伤逃走。」

　　听见血妖逃走，雷焰随即瞬移追了上去。

　　多次回到妖界，他也到处打探血妖的消息，没想到他真会躲，始终让他找不着，如今他已现身，说什么都不会再让他再躲过一回。

　　血妖逃得不远，依着他的气味，他很快就找到重伤的血妖。

　　「雷焰，」血妖没想到追来的会是雷焰，妖王不是说会把他骗走吗？「你是来杀我的？」

　　「废话！」雷焰抬手，准备一掌击毙血妖，结束他罪孽的一生。

　　血妖却开口求饶：「我也不是故意要来杀害雷无瑕，是妖王命我不得不做，要不然他也不会放我甘休！请饶我一次吧。」

　　又是怀日！

　　那个可恶的混帐！

　　听完血妖的解释，雷焰只有更加愤怒，劲势一发，当场击毙血妖。

　　收手后，雷焰随即回到雷无瑕身边，要对付怀日是迟早的事情，但此刻雷无瑕情绪必定不稳，他必须先留在他身边。

　　等他回到雷无瑕身旁，他仍抱着杜秋娘的遗体，那姿势始终不变。

　　「师父，您别这样，师父……」

　　任凭段书尧怎么喊，跪在地上的雷无瑕依旧紧紧抱住杜秋娘，不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

　　雷焰见了，随后直接抱起杜秋娘的遗体。

　　「你做什么？」仿佛突然被人打了一拳，雷无瑕终于有反应，他抓着雷焰的手臂问。

　　「你娘不会希望你这么消沉的。」他运劲将雷无瑕击倒在地，径自抱着杜秋娘往东兰湖的方向前进。

　　雷无瑕连忙爬起来追上去。「雷焰，你给我站住！」

　　段书尧本想追上去，可想了想，他也不知自己能做什么，无论怎么叫喊也不能让师父有反应，那个雷焰却能做到他做不到的事情，即使他跟去恐怕也做不了什么。

　　而且他也发觉雷焰不是人，在他看见雷焰当着自己的面平空消失之后，他才发觉到这点，他想师父应该早就知情才对。

　　与妖魔对立的师父却让雷焰留在他身旁，想必他们之间应该有什么他不能理解的过往吧……

　　* * * *

　　东兰湖畔景色依旧，今日却多添上一抹哀愁。

　　「雷焰，你到底想怎样？快点把我娘放下！你听见了没有？」雷无瑕因为受伤过重，追在雷焰身后十分吃力，就算他想直接拉住雷焰不让他继续前进，也办不到。

　　忽然一阵风吹来，捎来几许秋意。

　　这时，雷焰方转过身来，放下杜秋娘的遗体。「你以为你娘真的希望你为她一蹶不振，难道她会希望看见你如此颓丧的模样？如果你希望她为你伤心的话，你就尽管这样下去好了。」

　　雷焰声音严厉如刀，字句都刻在雷无瑕的心上，让他痛苦不已。

　　拖着因受伤而微跛的脚步，他一步一步走到杜秋娘的身旁。

　　犹记得娘死去之前，对着自己微笑的样子，他想来就心疼，颤抖的手轻轻摸上娘亲的脸庞，终于崩溃地痛哭失声。

　　「娘……」两个最亲的亲人都死在血妖手上，他无力可挽救，简直愧为人子。「为何死的不是我？」

　　「因为你娘疼爱你，没有一个人会希望自己所爱的人死在自己面前。无瑕，这不是你的错。」要怪就给怪那个始作俑者——怀日。

　　不是他的错吗？但他无力挽回却是事实。

　　「血妖呢？」

　　「当场死亡。」

　　又过了不知多久，雷无瑕闭上眼睛后缓缓起身。「娘，愿孩儿来世还为您承欢膝下。」随后他掏出两张黄符，黄符燃火，他手一挥，燃火的符落在杜秋娘遗体上，遗体瞬间烧了起来。

　　雷无瑕跪下，朝杜秋娘拜了三拜。

　　片刻，杜秋娘的遗体化为一地的灰烬。

　　「焰，娘生前也很喜欢东兰湖，爹也是火化后葬在湖底，我希望让娘和爹合葬。」

　　雷焰衣袖轻挥，送来一阵风，将地上的灰烬全数吹入东兰湖内。

　　在阳光的照射下，那画面庄严而肃穆。

　　「现在我真的只剩下你了。」

　　「我不会离开你的。」

　　「真的吗？」雷无瑕主动偎入雷焰怀里，仿佛非常害怕地紧抓着他的衣服。

　　「我向来说一是一，绝对不会改变，你忘了吗，」

　　「但你却整整迟了一年。」

　　「唉！不是跟你说了，你们人间的十年对我们妖界来说不过一眨眼而己，我也不是故意的，你还真小心眼呢！」

　　「那是因为我在乎你。我对你说过吗？那时候我刚由失火的树子里逃出来，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一定会救我，因此我才那么不希望你离开我；对我而言，你是我眼前最后的一道光，我承认当时我真的是想利用你而已……甚至在对待娘与爹，我也不太敢放心，就怕他们不知何时会觉得我是个麻烦而舍弃我，但最后他们的慈爱终于让我逐渐放下防备。」

　　「就算你一开始是想利用我，那现在呢？还是抱持同样的心情吗？」

　　「当然不是，我只是希望能对你坦诚，我不想对你有所隐瞒，假如你要因此离开，我也不会怪你。」

　　「傻小子，这根本不算什么，你会那样做也是人之常情，就跟我曾吃过人是一样的，我怎会怪你。」

　　坦白——他雷焰这一生还没做错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只有那唯一一件事，大概此生都无法对雷无瑕坦白。

　　雷无瑕突然握住雷焰的手，以—种前所未有的认真表情说：「雷焰，在经过娘的事情后，我再也不能忍受会吃人的妖。答应我，这一生都别再吃人、杀人，要不然我会离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