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侧头望向小苹的灵位,飘远的目光不知道究竟在不在她女儿身上,「这是报应。就在那时候小苹病了,检查出来是血癌,我婆家一听孩子有绝症,马上放弃监护权,我连回头要他们分摊医药费都不能,然后一离婚,我先生就娶了那个他宣称人家不会对他有兴趣的同学,连来医院看小苹一眼都没有。」
「我只好上酒店去工作,卖笑陪酒,就算是卖身我也不介意,只要够付医药费就好了,每天回家累倒了连哭都哭不出来,看着小苹一天一天瘦下来,我连她的面也不敢见,就是每天喝酒陪客人,能赚多少就是多少……等到接到医院通知我说小苹病危,我冲到医院看见的只是一具冰冷的身体。我不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我只记得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她用期待的脸问我说『妈咪你明天来不来』,而我只叫她要乖要听话,妈咪工作好忙……」她忍不住掩面哭了起来。
陆以洋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知道这不是她的错,她只是不够坚强,但也无法拿「这不是你的错」这种话来安慰她,她需要的不是让陌生人来判断她的是非。
「已经发生的事无法挽回,你可以伤心,但是请从现在开始振作。她生病的时候你不够照顾她,那就从现在开始补偿,虽然那很痛苦,但请为你女儿坚强起来。」
高怀天温和沉稳的声音在身边响起,那句话似乎直穿进心里,让陆以洋感到想哭。
如果自己更有能力就好了,如果自己能更有判断力就好了,如果今天自己这种天赋是在高怀天身上,他能做的一定比自己更多。
陆以洋紧咬着下唇,想着自己实在很没有用,在高怀天把手压到他发上的时候,差点掉下眼泪。但他却只是深吸了口气,抬头起来朝他笑笑,表示自己没事。
听了高怀天的话,玉玫只是掩着脸痛哭着,等到稍止住哭泣,她低声道了歉后就去浴室洗了把脸,出来的时候看起来精神好多了
重新落座的她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让你们听我抱怨,我好久没说这些事了。」
陆以洋只是摇摇头朝她笑笑。沉默了一阵子,玉玫才又开口,「抱歉,现在才说这个好像有点迟,不过我好像没请问过两位是?」
高怀天看了陆以洋一眼,才温和的开口,「我们是萧先生的朋友,要来请问你彩娟的事,我姓高,他姓陆。」
陆以洋朝她点点头,见她脸色微变,想她应该知道些什么。
玉玫低下了头,昨天虽然醉得很,但现在一提,她想起来昨天这两位也问了她彩娟的事,她沉默了会儿,回头看看女儿的照片,才开了口:「彩娟姐一直对我很好,我最痛苦的时候是她帮我度过的,她要我为了女儿振作,帮着我打扫、帮着我上香,对我跟妹妹一样……」
她低着头的模样看来有些懊悔,「其实我记不太清楚了……那天我一样喝了好多酒,醉到不省人事,有个老客人约了我,我迷迷糊糊的就答应了,彩娟姐骂我说我明明答应过她不要接这个客人的,叫我推掉他,我也不记得我回了什么,后来彩娟姐送我回家,隔天起来我一直以为我在作梦,就照样去上班,可是就再也没见到彩娟姐了……」
她抬起头来望着高怀天,「我隔天没见到彩娟姐觉得很奇怪,但我查了接客的记录,并没有那个客人的资料,我问过经理彩娟姐是不是替我接了那个客人,经理说彩娟姐没有记录这个客人,她跟平常一样下班就走了。我以为她病了,去她家找她才发现地址是假的,后来经理叫我别再管彩娟姐的事,她一定是跑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也只能用喝酒去忘了这些事……」
陆以洋想问她为什么不报警,但答案显而易见。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她只是低着头不停的道歉。
「你记得那个客人的资料吗?名字、长相、工作,什么都可以。」高怀天没有责备她,只是接着问。
她像是有些苦恼的思考着,「他只说他姓王,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名字,他也不提自己的工作,总是很安静的……」
「彩娟会让你答应她再也不接这个客人一定有原因吧?」
高怀天像是问到了重点,玉玫沉默了会儿才小声开口,「……他会打人,总是拿粗麻绳把我绑起来打,像是在泄愤……不过他给的费用很高……他来两次就够我给小苹做一次化疗……小苹走了之后……我觉得是我的错,而那个人是来惩罚我的,所以我没有拒绝他。后来是彩娟姐阻止我,之后我拒绝了他两次,那天我记得他说那是最后一次,要我看在他是老客人的分上再陪他一次,他以后不会再找我了,我这才答应的,可是我又很怕,所以喝了很多酒……」
「你记得他的长相吗?可以形容得出来吗?」高怀天依旧温和的引导着她开口。「大约多高?有没有戴眼镜?什么发型?脸上、身上有没有什么特征?」
玉玫拧着眉,双手压在太阳穴上,仿佛这样可以帮助她思考,「他……长得很普通,戴黑框眼镜,不过是平光的没有度数……发型……也很平常,他头发很多很密,可是没什么整理,大概是碰到衣领下方的长度,总是穿着白衬衫和灰色西装裤,冬天的时候会穿件绿色夹克,很一般的那种……大概就这样了。」
玉玫一说完,又像是突然间想起般的迅速抬起头来,「啊、不过,他每次都订同一间房,同一家汽车旅馆。」
「你记得是哪家吗?」高怀天眼神一亮的盯着她。
「当然。」玉玫冲到柜子前,翻了半天掏出了张名片,走回来递给高怀天。「这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给我的。」
高怀天接过一看,是一家汽车旅馆的名片,背面用着黑色签字笔写上609三个数字,「这是房间号码?」
「嗯,那是他的习惯,不管如何他都要订那间房。」也许是想起那个人,玉玫有些厌恶的扁起嘴。
「谢谢你,这很有帮助。」高怀天正想收起那张名片,见一直很安静的陆以洋伸过手来,就将名片递给他。
陆以洋只是想看看那张名片,但在碰触到那张名片的时候,像是跑马灯般无数的画面闪过他眼前,那个男人的脸清楚的映在脑海里,他恶狠狠地踢打着女人的模样,像是有极大的怨仇一般。
一个一个令人作恶的画面闪过,让陆以洋觉得头昏,而那只是一瞬间的事而已,他像是被电到一样的收了手,任那张名片落在地上。
高怀天怔了怔,见陆以洋瞬间变了脸色,忙伸手抚上他的脸。
「怎么了?不舒服?」
陆以洋皱起眉来,那些画面让他反胃而且头晕目眩;但他只是忍耐着,深吸了几口气,努力想把那些画面忘记。
他脸色苍白的勉强朝高怀天笑笑,「没什么,我突然有点头昏。」
高怀天当然不相信,不过现在也不是逼问他的时候,只伸手把那张名片捡起来。
玉玫有些担心的望着陆以洋,「不要紧吧?要不要躺一下?」
「没关系,谢谢你,我们该走了。」陆以洋朝玉玫笑了笑,拉着高怀天的袖子示意他想离开。
高怀天本来也打算离开了,拉着陆以洋站起来,「那我们先告辞了。」
「好的……谢谢你们。」玉玫也跟着站起来,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只道了谢。
「不用客气,如果没有那么重的负担的话,换个工作吧。」高怀天很诚恳的开口。
「我会的。」玉玫笑着,望向灵堂的相片,「我会重新开始,为了这个孩子。」
陆以洋望着远远偷看的小苹,悄悄朝她挥挥手,看见她露出可爱的笑容,他却觉得心情低落了下来。
在他们出门之后,玉玫又叫住了高怀天,有些不安的开了口,「……那个,其实您是警察吧?」
高怀天笑了笑,在酒店工作那么久的人大多也看得出来,「我今天是以私人身分来的,你不用担心。」
玉玫有些勉强的笑着,「也不是担心……不过……请帮我跟萧先生道歉,也许都是因为我,彩娟姐才会……失踪……」
玉玫的脸上满是歉疚和感叹,「她一直很努力的去照顾每个小姐,不管谁有麻烦她都尽全力去帮,我问过她为什么要这么拼命的去帮助别人,她很开心的说她不能让萧大哥丢脸……可是萧先生却一次也没来过……」
陆以洋低着头有些沮丧,这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彩娟已经死了。
高怀天把手按在陆以洋肩上,朝玉玫笑着,「忘记这件事吧,明天去辞了工作,重新过你的生活,其他的事萧先生会处理。」
略带强硬的语气让玉玫安心了些,她点头应允,「我知道了。」
高怀天拉着陆以洋要走,但陆以洋迟疑了会儿,回头用认真的神情看着玉玫,「如果……你梦到小苹了,就叫她快些上天堂去吧,别让她再担心你了。」
玉玫怔了怔,看着陆以洋十分认真的神色,也跟着点点头,「我会的,我会叫她快些上天堂,别再挂念我了……」
在玉玫就要哭出来之前,高怀天苦笑着带陆以洋离开,直到下楼把他塞进车里,才开口询问:「刚刚是怎么回事?」
陆以洋想装傻大概没用,但被高怀天这么一问,又想起刚刚那些讨厌的画面,立刻用力地甩甩头,想把那些画面甩出去。
高怀天看着他的举动愣住了,连忙伸手捧住他的脸,「不要那么用力摇头,你到底怎么了?」
「没、没啦,刚刚碰到那张名片的时候,看到讨厌的东西,我只是想忘记那些而已……」陆以洋老实的回答。
高怀天没有因此觉得放心,只是拧起眉,「会常常这样吗?」
陆以洋思考了会儿才决定告诉他,「不是常常,不过偶尔会这样……那次在学校……你后来上来实验室找我的那次,就是这样……」
陆以洋省略了一些没说,他想如果老实说自己已经「进化」到连拿张名片都会发生这种事的话,高怀天大概会更担心。
高怀天当然记得他送陆以洋回去后忍不住吻了他的那次,轻叹了口气反问:「没有办法解决吗?」
「大概……没有吧!不过我习惯了,你不用担心啦,我这次就没有很惊慌呀!」陆以洋朝他笑了起来。
高怀天看着他依旧开朗的笑容却觉得心疼至极,只能苦笑,「那你大概也得习惯这个。」
「嗯?」在陆以洋还没弄懂高怀天在说什么的时候,他的行动已经让他懂了。
之后,一直到高怀天开车行驶在路上,陆以洋都没有再转回头来。
只是脸上发烫的直盯着窗外。
一团混乱的脑子里胡乱想着:他大概永远也没办法习惯吧……
第二章
当车停在汽车旅馆的时候,陆以洋差点觉得自己会因为心跳过快而死,悄悄侧头看着高怀天,见他拿着名片确认,才想起来刚刚玉玫说那个客人习惯去同一间旅馆。
跟着高怀天下车,暗骂自己的胡思乱想。
「你直接上六楼等我,要不让柜台看到还要解释。」从停车场进了电梯,高怀天按了一楼跟六楼。
「嗯。」陆以洋乖乖点头,他也不想拿身份证出来证明他有成年。
「出电梯不要乱跑,应该不用我交代别跟陌生人走。」高怀天笑着开口。
陆以洋撇撇嘴角瞪了他一眼,「我才不会。」
高怀天只是摸摸他的头,出电梯之前又补了一句,「也别跟任何鬼走。」
「知道了啦!」用力按下关门键,陆以洋也很无奈。
长吁了口气,靠在电梯门边想着还好高怀天有跟来,不然刚刚在玉玫那里,他还真不知道怎么问出那些事。
「我当初怎么没想当警察呀……」陆以洋茫然的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等到电梯门开了,他才叹了口气走出去。
靠在走廊边,他想就算自己当初有想到当警察,大概也毕不了业。「这么没用怎么当警察……」
等不到十分钟,电梯当的一声打开,高怀天抓着钥匙走出来,朝他笑着,「走吧!」
「嗯。」陆以洋跟着他走到611号房间去,看着他打开房门,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紧张。
进门后高怀天走到墙边,把耳朵贴在墙上仔细聆听,「应该还没回来。」
「什么?」陆以洋有点搞不清状况。
把钥匙随意扔在桌上,高怀天脱下西装外套,「我跟柜台要609的房间,可是柜台说那间房有固定客人,应该今天会退房要我等,我就跟他要了隔壁的房间。」
「咦?柜台有这么好说话呀!」陆以洋没进过汽车旅馆,所以也不知道原来旅馆柜台这么热心。
「是我说那间房对我来说有特殊意义,一定要那间,还塞了张一千元给他,不然哪里那么好讲话。」顺手拉松了领带,高怀天往床上一坐,「接下来就等了,柜台说他习惯傍晚退房,所以晚点一定会回来,得等一阵子。」
「你怎么不说你是警察,请旅馆的人帮忙呢?」陆以洋侧头望着高怀天。
「现在又不在执勤,怎么可以这样做。」高怀天苦笑着回答。
「啊、对,我忘了你在休假。」陆以洋不好意思的笑着,正想拉张椅子来坐,转头发现浴室居然是玻璃墙,好奇这种浴室要怎么用,走过去开了灯后,整面玻璃墙竟就变成雾面的了。「这个墙好有趣唷!」
高怀天看着陆以洋开开关关好几次,好笑的侧躺在床上,单手支着头看着他玩开关,「这张床也很有趣,你要不要来看看?」
陆以洋看着高怀天拍着床垫,好奇的跑过来爬上床,「有机关吗?」
「有呀,人工的。」高怀天笑着一把按倒陆以洋。
「唔哇——」被压在床上的陆以洋吓了一跳,连气都不敢喘的看着高怀天。
高怀天望着陆以洋慢慢从脸颊红到颈子上,微微叹息着,「你这么好骗要怎么办呀……」
伸手轻抚过他圆润的脸颊,拇指轻扫过他唇边。
陆以洋垂下眼睑,含糊的小小声回答:「……你看着我不就好了……」
高怀天笑了起来,望着陆以洋的神情满是温柔,低头轻吻上他的唇。
反复贴合的温柔亲吻让陆以洋感觉到自己有多被珍惜,感动从心里一直涌上来,忍不住伸手环住高怀天的颈,试着回应他。
也许是略微主动的回应鼓励了高怀天,他原本轻抚着陆以洋柔软脸颊的手,下滑到他颈上,拇指轻抚在他喉结上,再下移到锁骨,然后是胸口,隔着薄薄的衣料,陆以洋几乎可以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顺着胸骨的线条再往下滑到腹部。
「……嗯……唔……」陆以洋觉得脑中一片混乱,高怀天的手只是轻压在他腹上而已,并没有其他举动;但他却觉得高怀天掌心微微的温度让他全身都热了起来。
高怀天的吻移到颊边,细细地啃吮着他耳下颈侧柔软的皮肤,陆以洋紧咬着下唇,他觉得要是不这样做的话自己会忍不住呻吟,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他们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发生关系。
思考一片模糊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来现在应该是有事要做的,深吸了口气,轻推了推高怀天,「……没、没关系吗……不是要等那个……人吗……这样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