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胃袋 + 番外————beck
beck  发于:2010年04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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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津云闭起了眼睛。

 

「既然那么喜欢,为什么那个时候要分手?」

 

「……他说……我喜欢他,是因为他像展江。」

 

王惟翰先是一呆,接着大声叫了出来:「哪里像──?」

 

「是啊,哪里像?展江那时才国中,根本就一脸蠢样。」姚津云笑了出来。「现在听起来很好笑,可是我那时听了很生气。最气的是,他总是笑着这样说,一副把我看透了的样子。」

 


「……。」

 

学长,你喜欢你弟弟吧?你常常在提他。

 

是啊,我们感情很好。

 

激情的拥抱过后,还来不及补上告白,他就抱着被单这样问了一句。当时没有察觉到那问句下面的心思,很自然的随口回答。然后,就让他心里的奇妙推测生了根,再也无法拔去。

 


「他为什么要那样说呢?为什么会觉得我把他当成展江的替身?既然把我想成那种对自己弟弟有邪念的人,又为什么要继续待在我身边?」

 

小泱会学他的笑法、学他说话的样子,还会偷摸他的烟回去抽。明明那么喜欢他,为什么还要不停对他表现出「被当成替身也无所谓」的样子?

 

「十几岁的青少年,真的很糟糕很糟糕……」姚津云睁开眼睛看向王惟翰。「不知道在死命维持什么,不知道在别扭什么,愈是生气,就愈是装作不在意,好像一表现出受伤的样子就算输了似的。」

 


王惟翰胸口郁闷到发痛,想起了在夕阳下低头吻向姚津云时的阿浩。那时阿浩脸上快要哭出来却又倔强得不得了的表情,不知怎地跟此刻姚津云面上那淡淡的笑容重迭了。

 


「……等到我发现我其实很在意时,我已经在破坏他了。」

 

姚津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好的时候真的很好,两个人在一起,做什么都很愉快。

 

好几次看着他的笑脸,下定决心不要再伤害他,却又在下一次想起他是怎么看待自己时失去控制,想要把被伤害的部分变本加厉的奉还回去。

 

以爱为名的伤害会让人中毒。

 

伤害对方并且放任对方伤害自己的同时,从彼此身上感受到的痛苦就是爱情的重量。愈痛愈有快感,愈痛愈无法戒除,在他的倔强和自己的倔强中间拉锯交换,终致成瘾。

 


现在回想起来,也许上瘾的不是只有自己。

 

可是那是喜欢的人啊!如果他哭的时候自己会感到愉快,接着让他在不哭的时候用无心的态度对自己挑衅与伤害,那么这段感情到底有什么意义存在?

 

那只被自己摔破的玻璃海豚,一开始就不该买下来。

 

 黑色胃袋(廿四)

 

「那真的会变成一种习惯。不管我怎么欺负他,他都不会反抗也不会抱怨……」姚津云转头看了王惟翰一眼。「再继续下去,我们都会完蛋,所以我跟他分手了,毕业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络。」

 


「……后来……呢?」王惟翰的声音在发抖,他实在不想再听,可是又忍不住要再问。

 

「大概是刚放暑假的时候吧?我有天在书店遇到他。那么多年没见,能再看到他,我其实很高兴……他看起来也很高兴……」说到这里,姚津云又笑了。

 

 「我们就重新开始交往了。」

 

那天在书店楼上的咖啡座里,两人坐了一个下午又半个夜晚,面对面说了很多话。说累了就看书,看烦了再继续说,彷佛多年前那些伤害从来没发生过,他们还是有相同的兴趣、相似的品味,连最近看的电影都是同一部。

 


「……那为什么……又分手了?」

 

「因为他喜欢的是别人。他在迷惘的时候,正好遇到我,就什么也没多想的靠过来……等到他弄清楚自己的心情,我们就结束了。」

 

「那样……很过份。」王惟翰腹里陡然有股怒气。那不是利用吗?

 

「过份的从来就不是他。」姚津云笑着摇头。「这次我还是没有对他好。他一用跟以前一样的那种眼神看我,我就又忍不住伤害他。」

 

隔了近十年的拥抱和接吻,他的体温和肤触变得既熟悉又陌生──但那仰望着自己的眼神居然没有变,那笑着问自己「你弟弟还好吗」的平淡口吻,也一样没有变。

 


我弟弟很好,小泱……还来不及说出那句「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他」,他就露出了然的微笑,很天真很温柔很怜悯的看着自己。

 

还要期待什么呢?他对自己的感情和认知,仍然停留在那个夏天。

 

他想要从自己身上得到的,也不会比那个夏天彼此交换的那些更多。

 

不一样的是,他的每句话每个眼神依然能让自己动摇与愤怒,而他已经不会为自己哭了。

 

赤手空拳面对他握有的武器,即使像被诅咒一样地重复起十年前的相处模式,即使把他绑起来啃咬、铐起来做,他也不会再从自己这里受到任何伤害了。

 

发现到这一点的时候,自己真的生起想要弄坏他的冲动。

 

「……这一次,他比我聪明,换他甩了我。」

 

这样也好,这样最好。那个站在小泱身边,见他失去笑容就不由分说一拳打过来的少年,一定不像自己这么别扭,一定不会想要伤害他,一定会好好地保护他。

 

「……喂。」

 

「……。」

 

一直没有再开口的王惟翰伸手从姚津云身后环住他的腰,在那削瘦的肩上埋住自己快要撑不住正常表情的脸。

 

姚津云叹了口气。「你在干嘛?」

 

「……我在……安慰你……」

 

听见王惟翰有点哽咽的声音,姚津云笑了出来。

 

「你想趁虚而入吗?」

 

「……可以的话……」

 

可以的话就好了……可是现在自己显然比老师虚很多……王惟翰手臂愈收愈紧,胸口那种很难过很难过的郁闷感却愈演愈烈。

 

「你还喜欢我吗?」

 

「喜欢啊……」糟糕,鼻音都出来了。

 

「逊咖,你到底是怎么交到女朋友的?」

 

我这叫真情流露──虽然很想这样反驳,但王惟翰在说出那句「喜欢」时,眼泪已经不小心跑出来了。他偷偷把泪水擦在姚津云的衣服上,努力忍住哭声的脸却怎么样也无法抬起来。

 


肩上的衣服被浸湿了,身后那个呆子即使拼命压抑,那一波波明显的颤抖仍不停传了过来。紧紧贴附在背脊上的体热,很温暖。

 

「你哭什么?」

 

「……。」

 

「可不可以放开了?」

 

「……不放……」咬紧的牙关只挤得出这两个字。

 

真的很糟很糟……自己谈起恋爱来总是一肚子坏水,现在又想欺负人了。姚津云低头抓着王惟翰环在自己腰上的手,用力扳开他的拥抱。

 

「你听了那么多,还不会怕?」

 

王惟翰旋转手腕挣脱姚津云的抓握,张开双手重新抱住他,这次扩大范围,连他的手臂一起环住。

 

「不怕。」

 

「……我怕耶……」姚津云低下头,自言自语般地说道:「我怕你也会被我……欺负到坏掉……」

 

欺负到坏掉?谁?王惟翰一愣,怀中的姚津云双臂撑开,再次从他的拥抱中挣脱,转身把背抵在鱼缸上,伸手指向门口。

 

「所以你快回家吧。」

 

什么东西──?绕了一大圈,发生了那么多事,说了那么多话之后,又回到原点?自己又只能被他赶回家?

 

王惟翰瞪着姚津云,被瞪的人扬起嘴角,笑得很安稳。

 

「我是为你好,真的。」

 

「……。」

 

「喜欢上我,你会倒霉的。快点回家,我不想被你趁虚而入。」

 

「……。」

 

「而且你跟我喜欢的型差太多……」

 

王惟翰甩门而出的巨响把姚津云的话尾盖了过去。

 

甩门甩得很用力,耳朵里嗡嗡嗡嗡地响了好一阵子。

 

姚津云看着被关上的大门,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刚才被搂住时升高的体温消退后,才缓缓在沙发上坐倒。

 

这样就好了,伤害他一次,伤害他两次,还是不怕的话,就伤害他第三次第四次。他再怎么傻再怎么执着,终究是会放弃的。

 

那么就不必再担心了,不必再怕它不小心摔破,不必再怕它变得扭曲,回复不了原来的样子。

 

那个像大狗一样的孩子说「喜欢」时接近呆愣的脸、看见展江拉扯自己时从楼上飞奔下来挥出的那一拳,还有刚才那个笨拙但极有力的拥抱,过个几天几个月,就可以全部忘掉了。

 


现在这种有点难过的感觉,也不过是小小的报应。

 

 

 

 黑色胃袋(廿五)

 

「碰」的一声,大门被撞了开来。

 

姚津云转头望向门边,脸上的茫然还来不及收起,就看见王惟翰满头大汗,一边喘气一边举起右手──他手上紧紧握着一个装满水的透明塑料袋,里面有几株水草,还有一只红色的金鱼,在鼓鼓的袋子里游来游去。

 


「你……」姚津云讶然起身。

 

金鱼?跑得那么喘是去买金鱼?

 

「你喜欢这种鱼吧?」王惟翰还在喘,听得出来他正努力让自己不要结巴。「喜欢就养啊!说什么怕会伤害牠所以不养……你就不会想要保护牠吗?」

 

这小鬼在说什么……姚津云胸口一沉,彷佛有某个角落陡然崩掉了。

 

「你可以养的,我相信你不会真的把牠捞出来……」王惟翰看着姚津云,引诱似地放柔了语气,再晃了下手上的塑料袋。「你看,牠那么可爱……」

 

小小的金鱼只有鸽子蛋那么大,一身橘红色的鳞片还有点透明,圆滚滚的身体跟着水草左摇右晃。

 

姚津云走上前去,伸出手摸了摸塑料袋,凉凉的水温透过指尖传了过来。

 

只有垂下眼睛时,他长长的睫毛才会露出来……眼前这个人半垂着脸的角度看起来很沉静又很脆弱,王惟翰忽然呼吸困难起来。

 

「老师……」

 

「这是珠鳞,听说会长到像垒球一样大……」

 

……珠鳞?垒球?

 

「我喜欢的是兰寿。」

 

兰寿?是指金鱼的品种吗?王惟翰吶吶的回道:「我没注意品种……我看牠圆圆胖胖的很可爱,又有红色的,所以……」

 

「是很可爱啊。」

 

看见姚津云一边用指尖隔着袋子逗那尾小金鱼,一边露出微笑,王惟翰瞬间眼花起来,心脏不受控制的乱跳。

 

「那……」

 

「进来。」

 

看着姚津云的背影,王惟翰反射性的「咦」了一声,生怕是自己听错了。

 

「……帮忙我清鱼缸。」

 

其实……比起金鱼,他从小到大最想养的,还是那种明明长得很威风表情却很无辜的大型犬。品种不重要,只要够大就好了。

 

那种狗又笨又执着,就算被主人欺负了,也一定还是会摇着尾巴跟上来,想丢也丢不掉吧?

 

「想丢也丢不掉就是你最大的卖点……」

 

「嗄?」正在抹鱼缸的王惟翰听不清楚这句话,一脸疑惑的抬起头。

 

「没事。」

 

*     *     *     *       姚津云对那只金鱼是认真的。

 

小金鱼长得像吹气球一样快,三个月之后,已经长成高尔夫球般的大小了。体态依然圆滚滚,一身鳞片随着年纪增长而变得愈来愈闪亮,在水波间泛出珍珠般的光泽。

 


现在已经是下学期了。整个寒假,每当王惟翰到姚津云家里时,都会被他使唤着帮忙换水洗鱼缸,也因此,他每次都会发现鱼缸里有不同的变化。

 

一开始是缸里的假山被搬出来废弃,因为它尖锐的棱角似乎撞伤了小金鱼娇弱的鳞片;后来是买鱼送的水草也都捞出来丢掉,因为小金鱼会去乱啃;然后是缸底那些彩石也全面撤除,因为爱干净的小金鱼晚上会在缸底睡觉。

 


入冬之后,当王惟翰发现姚津云每隔一两个小时就会去看鱼缸里的温度计时,他开始思考是否该为那天跑去买鱼的轻率举止感到后悔。

 

周末的有线电视播的都是看过好几次的电影,拿着英文杂志坐在沙发上,王惟翰转头看向鱼缸。

 

小金鱼已经睡了,坐在缸底的样子很像不倒翁,正面的脸看起来蠢得很好笑。

 

而站在鱼缸前的姚津云拿着喝到剩下一口的冷咖啡,正在检查温度计。

 

「老师,你刚刚去泡咖啡时才检查过的。」

 

「晚上温差大。」

 

并没那么大好吗?王惟翰翻开杂志遮住脸,听见姚津云拖着室内鞋的脚步声轻轻越过自己面前,走进厨房,然后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

 

咖啡喝完了杯子洗好了,要睡觉了。

 

王惟翰把杂志「啪」地一声丢在桌上,也踩起地板鞋,啪嗒啪嗒的尾随着从厨房里出来的姚津云走进卧室。

 

「睡觉了?」

 

「嗯嗯。」

 

洗完澡后就穿着睡衣的姚津云脱掉薄外套,拉起棉被直接钻进去;王惟翰关上大灯后,也在一片黑暗中摸索着爬上床。

 

棉被很冰,一在床上躺平,就感觉到旁边那人微微挪动身体靠了过来。

 

很含蓄很小气的靠法,只有一侧的肩膀手臂有接触而已,两个人平躺着相靠的姿势,活像两只贴在海底的比目鱼。

 

王惟翰不禁怀疑这种半调子的取暖方法能有多大成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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