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官昭微微侧首道:“这些东西看来是够难懂的,能否看出上面记载了些什么?”
蕴卿点点头,望着其中一块徐徐道:“嗯,这上面记载了凌玖天的秘密遗诏,在下一代君王即位的第二个飞沙冬日,爵次将会灭绝,先王已经卜算到这样的结果,但是若泄露天机,恐招祸于后人,因而生前对此事守口如瓶,先王逝世前将此刻于青铜板之上,希望将来有缘者得以见之,将此物呈于爵次君王,或可免去血光之灾,得保全身,爵次既灭已是天意,不可违逆,只盼能护佑其儿留下一命。爵次先王为尽量不将天机泄露,特意以稀文记录,又将此物藏于地宫之中,静待有缘人发现。”
蕴卿又望向另一块青铜片,突然犹豫下来,吞吞吐吐,不知说些什么,亓官昭疑惑道:“这块写些什么?”
被突然一问的蕴卿有些慌张,忙抬起头道:“没、没什么,后面的我看不大懂了……抱歉。”另一块铜片记录着凌玖天与蕴姬所生一对双生子的事情,看来他在母亲那里得到的消息是真的!但是蕴卿左右思虑,决定暂时隐瞒下去,才谎称自己看不懂。
“不要太勉强自己,这些鬼见愁的符号,难为你了。”说罢在蕴卿额头印上一吻。
众人忽闻洞口上方传来邪佞奸笑之声,爵次武使那张老脸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他们掉入的洞口处:“哈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刚还在想如何应对你们这些棘手的小毛孩儿,方才轰隆一声还道是凌子归回来送死!不想竟是天都的圣将军!误打误撞掉入了我爵次龙脉地宫!真是天助我也!只消我动一动机关,地宫闭合,你们几个就等着去见阎王老子吧!”
武使只消动动手指,地宫机关一开,三人能否有生还可能?
三人均被困于地宫之中,自是无力阻止,难道坐以待毙?
预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卷。
第叁拾陆卷:死地慕情
武使一见掉入地宫的是亓官昭一行人,兴高采烈放声大笑,靠墙匀气的恩聿也恢复了神智,此时听闻武使如此嚣张的言语,心中自然大气:“无耻老贼!竟然暗设机关!待我出去定然将你碎尸万段!”谁能想到爵次大殿之下,竟是机关重重?
“只怕你这条贱命等不到那个时候!”武使放声大笑,在洞下人听来,更是阴森可怖,“我已解决了爵亲王那个贱骨头,凌子归生死不明不足为惧,现如今尔等又自投罗网掉入陷阱之中,只可惜了那蕴卿生得一副绝色皮囊,自我第一次见他便知祸从他起,不过上天当真有成全我之心,待到他日我登上大位,再祭奠你们这些亡灵可好?”武使放肆大笑,一手紧紧握住洞口旁的一个红梅白雪青花瓷瓶。
恩聿向上狠狠看去,恨不得目光可以杀死这条老狗,呸了一声骂道:“你这老贼!他日必遭报应!”
蕴卿也缓缓抬头,清泠泠道:“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你没有王者之命,又何必苦苦强求那王者之位?”他的声音听来空灵清脆,仿若冬日寂静清晨的一泓悄然融化的雪水,汇成自天上而来的一流,叮咚而去,言语间仿若看破尘世般的大彻大悟,虽身处险境却仍镇定自若。
今时的蕴卿已非往日那般无知脆弱的人儿。傲然立于一片漆黑之中,即使是面对如斯场景也临危不惧,澄澈的眸子已不似几年前那般天真无邪,到多了几分成熟思考。望着上方那一块圆圆的斑点,隐隐有些光束照下来,却无法达到他们所在的底端。
也许,这就是长大。蕴卿低头,眉间隐约几滴清泪滑下,清脆的声音却直直穿过黑暗,到达上方:“你,真可怜。”
“你说什么!”得意忘形的武使哪里容得了他如此挪揄,登时大吼。
“我说,我可怜你……可怜你一介枭雄,却要葬身这片倾尽心血用尽一生的土地,可怜你再看不到那浮云飘过狼天山颠的逍遥自在,可怜你再听不到冬日清晨寂寥之中的几声风鸣鸟叫,可怜你再嗅不到爵次夏日微风送来的薰醉草香……”
武使发狂一般冲无边的黑暗怒吼,粗暴地打断蕴卿的话:“够了!老子侍奉凌家三代君王,做了几十年的臣下!也该轮到老子称王称霸!”
“可你却不知,是天要亡爵次,只怕你有命做爵次之王,无力保爵次江山。先王早就将这惊天卜算的结果刻于青铜之上,你一介凡人,怎同天斗?若现在抽身收手,或许可以安度余生、颐养天年。”
“住口!别给老子耍什么把戏!胡说八道!”为这一天,武使已是倾尽毕生心力,又如何肯轻易放弃得来的东西。
“既然如此,我亦无话可说。历经春秋,年过花甲,须发斑白,垂垂老矣,却仍然苦苦执着于转瞬成空的权力、妄图虚名的地位、身外之物的金钱……殊不知他日双眼一合,甚至来不及跟至亲至爱道一声永别就已悄然没了呼吸。想来那高高在上之龙椅、金碧辉煌之殿堂、华丽繁复之锦衣、精致绝佳之玉食、倾卧在榻之美人,又要来何用?”说到最后,蕴卿似是已做好了无法脱身的打算,声音只似蚊吟,不晓是说给那洞外之人,还是仅仅道出自己的心声、一吐为快。
这样一副安然淡漠的表情背后,究竟是早已看破生死红尘,还是仅仅可怜那垂垂老矣却仍痴迷不改的老人而已,没有人知道。亓官昭双眸紧紧盯着面不改色的蕴卿,这一刻,他突然觉得以往那个一直需要他担心保护的蕴卿,訇然长大。
“放屁!尔等身处险境竟仍然胡言乱语!如今胜负已分,竟然还做这些困兽之斗!黄口小儿,可笑之至!待我拨动这地宫的机关,你们葬身我爵次帝王墓之中也算三生有幸!”武使嚣张跋扈,那张饱经风霜的面容已经扭曲在一起,对权利的欲望渐渐吞噬了他多年来一颗忠心。
武使自顾自在上面轻狂大笑,狰狞的面孔好似发疯一般,滔滔不绝怒骂、大喊。而蕴卿竟在如斯场景之下轻笑出声:“罢罢,随你去吧……”笑武使的死性不改?笑他们身处险境已无脱身可能?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全然没有听他发疯的兴趣,绝美的人儿在黑暗之中向亓官昭怀中蹭了蹭,耳语道:“昭,我不怕死,可我,舍不得死。”
紧握蕴卿双手的亓官昭皱眉沉思,利用蕴卿的对话拖延武使的动作,在他打开地宫机关之前,希望想到脱身之法,蕴卿突然附耳一句,教他心里激灵一下,不知如何对答,只觉一双冰凉无骨的手在黑暗之中缓缓抚上他的脸颊,一字一顿:
“我、舍不得死……”蕴卿的呼吸近在咫尺,黑暗中感觉得到他温热的呼吸喷吐在亓官昭的脸颊之上,“因为、我是如此地……贪恋着、你的味道……”他伸手扽了一缕亓官昭柔顺的发,凑近身去,痴迷地嗅着,泪水却在无人可见的黑暗中滑下,“你如我生命之风,狂佞地扫荡过后,却又如此温柔地回首,和煦、温暖、悠然、抚平我心头那些皱巴巴一直不忍心揭开的伤疤,让它们结了痂,我本盼着血痂一掉,心便完好如初地赠予你,只可惜我等不到那一天了,这样一颗结着痂的心,你可会收下?”
亓官昭心头隐隐做痛,他亦念到生还无望,单手抚上那柔软的发间:“生命如风,好一个亘古的比喻。你感慨他它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我却跋山涉水,淘尽沙砾,找到了你,再无放手的理由。傻瓜,你的伤口,由我来抚平,而且,只有我。”小鸟依人柔若无骨的蕴卿曾经受到过多少伤害,是他的邪佞,他的霸道,他的莽撞,他的毫不疼惜如一柄利刃一刀刀刺入他的心,还有凌子归的暗中利用,出身卑微的心理、各方众人的鄙夷……他遭受得太多,却一直以那颗纯洁却又血淋淋的心对待这污浊不堪没有公平的世界,在不见阳光青苔滋长的角落兀自舔舐一个个悲伤的血窟窿,盼望着所有伤口痊愈的那天,决心还他一个最完整的蕴卿。
“纵是伤痕累累,我仍不悔。”凄美的声音一出,冰凉的四片薄唇相贴,亓官昭只觉脸上一阵湿润,分不清是蕴卿的,还是自己的泪水,脑海间盘旋着的,只那一句:
纵是伤痕累累,我仍不悔……
恩聿心料生还无望,只怒目瞪着高高在上的武使,鹰目欲裂。
“且让我送你们一程!黄泉路上,好自为之!”武使两眼放光,布满血丝,发狂一般哈哈大笑,双手紧紧抱住那青花瓷瓶,用力搬动开来……
正当武使满意地朝着无尽的黑暗之中放声大笑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了痴痴的笑声:“大人好兴致啊?把地板弄了个大窟窿,还跪在那里喃喃自语,是在乞求陛下不要责罚吗?”那声音轻盈动听,全然不似在这等危急关头之下应有的。
武使闻言一惊,猛然回头,看到来人正是……
第叁拾柒卷:生离死别
武使瞪大了昏花的老眼,只觉浑身无力动弹不得,维持着方才的姿势。眼前三人,正是他做梦都想不到会出现在此的人。
爵次文使永期右手微微抬起,指尖像勾着什么东西一般,轻轻一颤,只见武使突然面色一变,诡异的双手紧紧掐住自己的咽喉,使力攥下去,眼看自己的脖子就要被自己亲手掐断,喉间哽咽却说不出半句话。
“武使大人,还是放聪明点离那青花瓷瓶远些,想来是你老眼昏花,看不清这花瓶价值连城?”永期唇角溢笑,故意俾倪,如斯场景竟然还有心思开开玩笑。
武使恶狠狠地瞪着眼前这絶雅调笑的白衣男子,其身后是一脸隐忧的蕴晗与爵次之王凌子归,只双臂环胸,帝王威严之势乍现:“朕看在武使为爵次鞠躬尽瘁一生,死罪可免,别再碰那花瓶。”
永期应声松了松手,使得武使有片刻喘息的机会,当下大咳了起来:“想不到我一生千算万算,终没料到文使居然是大王派下潜伏的探子。”武使得以自控的双手紧紧攥着袖袍,生怕双手再次被永期鬼使神差的控制,下手掐断自己的脖子,“永期,你这个人,太可怕。”武使唇角溢血,显然方才被勒得不轻。
想他一介布衣书生模样,生得秀美如花,竟是城府极深,心首两面,诡异多变,既有那治国平天下的大略,又有那为祸乱世间的奸才。武使垂首咳出血来,喟叹自己平生,多半败于其手,大喊出声:“凌子归啊凌子归,你亦不是能驾驭得了此人的奇才,就算我今日一死,你也终将败于此人之手!”
凌子归身旁的蕴晗忽然摇摇头叹了口气,侧首看向凌子归,呵气如兰,声轻如飞:“大王……”
自大王从夕州城脱离假死设计以来,他们经历了许多,又遇到了神僧无极圣师,就算大王灵性极深,慧根不浅,又是否当真放得下爵次天下,江山百姓?武使所言非虚,大王真能不为所动,心有感伤?
彼厢凌子归似没有听到蕴晗那一声极淡的哀伤之叹,只望着半跪在地板之上的武使,面无愠色毫不介意道:“难得武使为朕着想,朕不杀你,爱卿自行了断吧。”
白衣男子回头看了凌子归一眼,眉目生笑,又回身轻移莲步上前,一手揽了缕乌青黑发玩弄着,淡然向武使道:“过奖。”弯身准备将那只动了分毫的机关青花瓷瓶搬回原处。
熟料武使双眼微眯,眼角闪过一丝不甘与愤恨,抢在永期之前扑向那青花瓷瓶,使尽全身力气将那原本只挪动了一毫的机关死死抱住:“人生在世也不过一死,自我谋划一切就已做好了必死的打算,你们这群娃娃,终没有赢我!”
众人一惊,全然来不及阻止,因那地宫机关一旦完全打开,再无封顿之法。
武使惨笑一声,望向地板上那口深深的黑洞,纵身翻入无尽的黑暗,徒留浑厚的话音渐渐遥远:“今日既是我死之时,也必是尔葬身之刻!”
那声音中盘旋着的,是大志不得的惋惜、是踌躇满志的悲壮、抑或是功败垂成的凄凉……没有人说得清,只最终消失在地底无尽的黑暗之中,一介枭雄,一头撞在幽暗的石壁之上,鲜血四溅,死无全尸,可悲可叹。
顷刻间,爵次王宫上下轰隆一声,地动天摇,大殿之上的房梁石柱纷纷坍塌倒下,地板之上那偌大的黑暗,竟由一块其下的石头缓缓平移,正要封死洞口。
永期大叫一声不好,运起内力携了凌子归蕴晗二人就要向外飞去。
剑眉紧锁的凌子归用力一挣,飞身冲回殿内:“蕴卿还在地下!”,永期用力过猛,只扯了凌子归一块宽袖布料,另一手又揽了蕴晗,行动不便,正是千钧一发,此刻回头只怕自身难保,且白白搭了蕴晗一命,焦急道:“来不及了!洞口就要被封死了!不要自寻死路!”
一生威严的帝王不曾回头,冲入摇摇欲坠的混乱之中,满目的坚毅温柔,一身的义无反顾,不断坍塌而下的石块激起茫茫烟尘。生平第一次,这位命运乖舛的帝王唇角挂上了发自内心的微笑,眼角却闪烁出晶莹,长睫眨眼,便飞扬在漫漫尘土之中,消失不见了。薄唇轻颤,声音虽小,却飘飘摇摇,飞散在天地间,盘旋歌唱,扶摇绕梁,不知是说与永期,还是说与自己的心:
“朕这一生,只恋过一人,又怎么能丢他在黑暗的地下……”
这一次,他笑得那么自在。人生大抵如此,怎么可以洒脱到这种境界。
这一回,他哭得那么随心,情场不过如斯,怎么可以得意到如此地步。
蕴晗惊见凌子归冲回马上就要坍塌的大殿,腰身被永期紧揽,无法运功提力,正全速向外飞去,眸中清泪涟涟,苍白的手竭力地伸出去,像要抓住什么东西:“不要!不要去!”
而此时情况紧急,永期也只能义无反顾,回望一眼,咬了牙将蕴晗腰身收紧飞出殿去。
……
与此同时,地下洞中的一行人也惊觉洞外发生了变化,抬头见到洞口正渐渐合拢,照下的光束一点点隐去,眼看着唯一的一点光斑就要消失在黑暗之中,而脚下又开始慢慢渗水,水面渐涨渐高,眼见就要没过膝头,亓官昭心头隐隐作痛,喉间哽咽了一声,似是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轻柔拍了拍拥紧在怀中的蕴卿发间道:“卿,你看那边……”
蕴卿已知机关开启,再无生还可能,洞底不断渗出的水是刺骨的冰凉,而他却只闭了眼紧靠在亓官昭怀中,现下听到他轻声低唤,还是抬起头向他所指示的方向看去。
地洞摇晃,洞口渐封,亓官昭心急如焚,趁蕴卿失神看向别处之时,倏地自腰间抽出那条银蛇鞭,鞭体在阴冷的黑暗中闪烁其华,卷住蕴卿孱弱的腰身,蕴卿回头,惊见如此,正欲张口,却听到亓官昭左手松开他的腰沉下声音:
“嘘,不要说话。”谈话间,亓官昭已是将全身真气凝于蛇鞭之上,大喊一声,右手发力,突甩蛇鞭,劲道直达蕴卿腰际,那力道并非伤人之气,却正是向上之力,蕴卿猛觉脚上一轻,眨眼间竟被银蛇鞭所散发的气道向上用力甩出,借由惯性,那股强劲的力道逼得他毫无抵御之法,浑浑噩噩直向那只剩半边的光亮洞口飞去。
蕴卿突然自洞底被迅速甩向上空,耳边呼啸而过的是洞内的阴风,失神的双目紧紧盯着黑暗的那头,隐隐传来的是亓官昭渐行渐远的声音:“蕴卿!今生有你,我亓官昭生而无憾,死亦无悔!”之前他一直在思索三人全数脱身的方法,而现在洞口将合,情况急迫,只容他有这一刻时间思考,他已是用尽内力,来甩出他毕生最重要的一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