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家门,以真开始收拾东西。安之吓坏了:“林哥,你要赶我走么?”
“你别叫我林哥,我没有你这样的弟弟。”
“可是……我没有地方好去的,你赶我走,我去哪呢?”
“天地这么大,你爱去哪就去哪,离开我这小屋,随便你去哪都好。”
“林哥……你……你不要我了么?”安之真的害怕了,离开以真,他身有毒瘾,让他怎么生活啊。
“许安之,你太让我伤心了。我本以为,你我是一棵藤上的两颗苦瓜,我费尽心思帮你戒毒,努力工作给你做榜样,希望你活出个人样来。你呢?你吸了戒戒了吸,我骂你求你什么都试过了,你还是这么不争气!我不管了,你关我什么事,你愿意吸就去吸吧,只当我这些年白疼你了,只当咱俩就从来没认识过!”以真越说越气,说到后来,声音都颤抖了。
安之的泪滚了下来,见以真气得红红的眼睛,他不知所措地站着,连出言劝慰都不敢。
以真已经收拾好了一个包,扔在安之怀里:“你走吧,我管不了你,你出了我的门,爱怎样,就怎样。”以真说着,回过头去不再看他。
“哥!”以真一愣,他从来只是叫自己林哥,什么时候叫过哥呀。回头一看,安之已经跪在了地上。
“哥!安之真的改了!真的改了!你不要赶我走!”
以真的心也软了,他也不是自己想吸的呀,都是这可怕的毒品害的……见安之跪在地上的可怜样子,以真叹了一声:“安之,你能听哥的,改好了么?”
“哥!安之真的改了!你不要赶我走……”
以真走到安之面前,安之抱住了他的腿:“哥……我真的想重新做一回人……”
春去秋来,许安之已经有三年没有复吸了。医生恭喜他真正戒断心瘾的时候,安之流下了激动的眼泪。
这几年,林以真待安之胜似亲生兄弟,不仅帮他摆脱了毒瘾,还根据他的兴趣,供他学了电脑美术制作。安之在这方面倒颇有天赋,为林以真策划的书籍设计的若干表皮封套可圈可点,而倾心为公司的重头戏幸福系列设计的封皮扉页及宣传制品更是获得了广大读者的好评。
林以真和朱思远在经历了种种磨难后,终于重归于好了。这让安之由衷地为哥哥的幸福感到高兴。早在一年前,安之就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一套小小房子,虽然不和哥哥住在一起了,但是安之还是会经常去哥哥家玩。
为了感谢以真的恩情,许安之将笔名改为林安,圈子里的人都知道真心出版公司有个叫林安的艺术总监,而他本名许安之倒没有什么人知道了。
周末,为了商量下一部丛书的策划方案,安之来到以真的家。敲开门,就看见朱思远眼睛红红的。安之吓了一跳:“远哥,你怎么了?”
以真走出来:“安安来了。”
“远哥是不是哭了?”
“没有,他哭什么呢,倒是我有件好事。”
“哥哥有什么好事?”安之来了兴趣。
“我原来在监狱里认识的一个生死之交,本以为他已不在人世了,现在居然写了封信来,告诉我他减了刑。”
“哦?这可的确是件好事。”
“好事!”朱思远酸溜溜的声音响了起来,“真,能认识你真是三生有幸,我也不对你隐瞒真心。总之,十年后我出去,第一个就去看你……”
“咦,我家阿远竟有这过目不忘的本事。”以真打趣道。
“哼,还说什么八十岁呢,你四十岁就爬墙出去了。”
“当着安安呢,你少说两句行不行?”以真被朱思远说得害了羞,也不再理他,只是转而对着安之说:“那位大哥姓雷,我出狱后他为了救接替我位置的那个小犯人,险些掉进缫丝的大锅里,但身上也被严重烫伤了。他立了功,减了刑,但是因为手被烫成重伤无法用笔,练了这许久,才练成了,就给我写了这封信来。”
朱思远凑过来:“你弟弟可在这呢,叫他给我作证,心都掏给你了,十年后你若甩了我,我可不依你。”
安之看着他们你侬我侬的样子,脸上漾满了微笑,十年啊……十年后,他们应该是依旧幸福美满的一对吧……
和以真思远研究了新构思的设计方案,又在以真家美美地吃了顿饭,告辞的时候,以真叫住安之:“对了安安,下个周末是清明节,咱们一起去扫墓。”
天气渐渐冷了,许安之想去商场买一件衣服。
转了许久,挑剔的安之还没有看到满意的衣服。太花的或太粉嫩的已经不适合他的年纪,而太素太沉重的又不适合他的风格,安之摇着头,走过一间又一间店。
路过一家小店的时候,安之意外地发现一件式样朴素的白色毛衣。他的眼眶湿润了,许多年前,许安之还是个毛头小伙子的时候,曾经和他这辈子唯一爱过的一个叫苏平轩的男人一起买过一件白色的毛衣。看着他穿着白毛衣的样子,苏平轩的眼神里分明有种惊艳,有种关爱。很久了呢,仿佛已经过了一辈子了。安之走进了那家小店。
“我可以试一下这件衣服么?”安之问道。
店员帮安之取下衣服,安之走进试衣间,换上了那件白毛衣。
站在镜子前仔细端详自己,镜子里的那个男人已经蜕去了稚气,虽然容貌依旧年轻姣好,但却似乎少了当年那股土土的单纯和傻傻的勇气。白色的毛衣很合体,衬托出他匀称的身材,也让他的面容显得更加清纯可爱。他抚摸着柔软的毛线,轻轻地闭起眼睛,时间仿佛从未流逝,那个他曾经深爱的男人,依然站在他的身后……
啊?安之睁开眼,我产生幻觉了么?轩?猛地回过头,苏平轩就站在他的身后!
“先生,这件衣服……”
心已经乱了,安之几乎都没听清店员在说什么。掏钱付了款,转身走出店门,却听见那个店员问苏平轩需要什么。安之没有停留,却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安之……”轩有些犹豫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这不大的声音却在安之心里炸了开来。
安之顿住了,他是轩么?怎么那样一脸的沧桑?这么多年,他到哪去了?过得好不好?他额头中间的两道竖纹竟如刀刻一样的深啊!安之情不自禁地回过头来。
“嘿,林安!你也来逛街啊!”一个同事挽着女朋友走过安之身边。
“是啊。”安之答道。
他再抬头,却见轩定定站在那望着他,神色竟是那样的忧伤。
“你……刚才在叫我么?”安之问道。
“对不起……我认错人了……”苏平轩的回答显得那么有气无力。
“哦……”安之一阵失望,轩有什么苦衷啊,不想认我了么?还是……我已经变得让他认都认不出来了?又或者……怕欧阳生气,他后悔叫住我了?
安之心里一阵苦涩,他转过身想走,轩却从后面叫住了他:“先生!”
安之眼里有泪,就没有回头:“还有事吗?”
“你的那件毛衣……能让给我吗?”
“啊?”安之一愣。
“我可以出五倍的价钱,我……想带给我的爱人,他穿白色毛衣特别好看,像个天使一样。”轩的声音哽咽了。
“哦……”安之心里狠狠地一痛,是么,欧阳就那么好么?同样的衣服穿了就比我好?连这个都要跟我抢么?
轩看着他,喃喃地说道:“你和他长得很像……”
我知道啊,我认识你的第一天就知道自己和那个人长得很像,求求你不要再提醒我这件让我难堪又难过的事。安之垂下眼帘。
见安之没有答应,苏平轩有点急了:“我出十倍的价钱,你把这件毛衣让给我行不行?”
你还是那么霸道,什么事都想用钱来解决问题的……安之感觉呼吸一窒。他摊开手,说道:“拿去吧,我送给你……爱人的。”
轩接过来,反倒显得有点无措:“不……至少我得把成本付给你……”
呵呵,这话说得都像个生意人一样的,爱你的那一天,我就打定主意,不怕血本无归了啊,轩,有些成本你是付不起的。
安之淡淡地微笑着:“不必了,不是什么馈赠都能用钱去衡量的,我送你的,你就拿着吧。”
轩微皱了一下眉头,终于还是接过了衣服。
自从那个周末遇到轩之后,安之又魂不守舍了。他有些后悔自己没有要到他的联系方式,但想到轩故意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安之又非常灰心。自己先前为他做了那么多事,结果又怎么样呢?如果他现在和欧阳生活得很好,自己还有必要去插上一脚么?虽然一遍遍地对自己说要成全,但是心还是像被油烹了一样的痛。
周末的时候,以真和思远开车来接安之,一起去给怜幸扫墓。虽然怜幸已经过世很多年了,但坤哥依旧孑然一身。每年怜幸的周年忌日或年关清明,坤哥都会来墓园看望他。给怜幸扫墓之后,大家又去祭奠了一下小宋,安之有些难过,他叫大家先走,他想留下来和小宋单独呆一会儿。
一转眼,小宋走了也有六七年了,安之在小宋的坟前坐了很久,跟小宋说了很多话。他告诉小宋自己工作的成绩,告诉小宋自己已经彻底戒掉了毒瘾,最后,他告诉小宋他又看到轩了。
“你一定又会说我傻啊,可是我还是喜欢他……他好憔悴了,眉头间的纹深极了,也不晓得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呢。这些体己话我也只和你说,虽然你总是笑话我……”安之的泪滚落下来。
静静地和小宋呆了一会儿,安之站起身:“你忌日的时候我再来看你了,自己好好保重啊!”像和朋友告别似的摸了摸墓碑上小宋的照片,眼睛又一阵发酸。
安之回过头,却像中了定身法一样,呆立在当场。
“轩?他在祭奠谁呢?”苏平轩也看见了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冲他礼貌地微微一笑。安之不由自主地朝苏平轩走去。
苏平轩站起来,迎上安之。
“来祭奠亲人啊?”安之问道。
“我弟弟。”安之随着苏平轩的声音朝墓碑上望去,欧阳的黑白照片镶嵌在冰冷的石碑上。他去了吗?安之心里一阵难过,欧阳啊……哥哥……
“什么时候的事?”听他语含悲声,以为他刚刚祭奠完亲人难过,苏平轩并未介意,沉声答道:“我弟弟已经过世七年了。”
“什么?七年?那么说……轩回国的时候……是……是一个人的么?”安之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
见安之难过的表情,苏平轩一瞬间竟无法分辨清楚:“你好像他啊……”
“啊?”听苏平轩又提自己像欧阳的事,安之一阵气苦,“是啊,我看到他的照片了,是有些像呢!”
“啊?不!我说的不是他。”苏平轩见安之望着欧阳的照片,解释道。
“不是他?还能有谁?”想到过往的一切,安之的心难受极了。
苏平轩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安之的问题,却用手指着前方:“你看那块墓地怎么样?”
“墓地还能怎么样,不过都是成殓遗体的地方罢了。”无心理会苏平轩的无聊问题,安之转过了头,口中敷衍道,“不错啊。”
“那块墓地是为我自己准备的。”苏平轩的话让安之一惊,他怎么了?生病了么?
只听苏平轩继续说道:“我要和我的爱人,一起睡在那里。”
“你的……爱人?”
“是啊,我的爱人,跟你长得非常的像……很多年以前,人家告诉我他被黑社会抓去,八成折磨死了。但是我不信呢,我利用生意的关系,尽量去找黑社会,但是人海茫茫,我找了很多年也没有找到啊……我多想找到他啊,就算是尸首也行,那样,我就能放心地去陪他了。”苏平轩撩起衣袖,“你看,那次我想去找他,血流了好多好多啊,迷蒙中,我看见他对我说他还活着呢,我挣扎着爬起来,打了急救电话……”
安之看着手腕上那道深刻的划痕,心里一酸。
“我总是在想,要是他万一还在呢,我走了,他若回来,还不又是悲剧一场,所以我就活着,等着他回来……”
苏平轩幽幽地叹了口气:“可是……我已经很久没有梦见他了……我没有信心再等了,我想,他可能真的不在了吧……我想去找他了。我爱了他一场,最后,连他的遗体都没有见到,别人告诉我,黑社会都把人剥了皮剜眼剖心呢!想到他遭的那些罪呀,我就……唉……你还记得那件毛衣么?我曾经和他一起去买过一件毛衣,白色的,他穿上就像天使一样干净,我买你那件毛衣是想给我爱人立个衣冠冢,我就当是陪着他,一起睡下了……”苏平轩的话让安之开始颤抖了,他真的也爱得那么深么?离开他的日子,轩也日夜在地狱里煎熬呢。
“真的爱得那么深么?我又怎么及得上你那爱人的好……”安之的怀疑冲口而出,苏平轩却误会了他的意思。
“他只是个小土包子呢,脑子又不太聪明。不像你啊,风华出众,气度不俗,人也聪明。”
安之一愣,他在说安之?他印象中的安之?安之有点气闷,虽然你摆明爱的人是我,但谁允许你这么评价我来着?
安之鼓足勇气,上前拉起苏平轩的手:“我们重新开始吧……”
苏平轩一愣,随即便冷冷地将安之的手挥开了:“请你自重。”
竟然被他呕了,安之一阵生气,骂我还甩我,瞎了你的眼了?
“不过是一个傻乎乎的小土包子,你不是说及不上我么?”安之赌气道。
“哼哼,他是及不上你艳压群芳巧舌如簧,但我自是爱他一股天然气韵,爱他那股冲劲,爱他对我百折不回,爱他的一切!他在的时候,我一直犹豫不决,让他很伤心,以为我根本不在意他的。可是当我终于坚定了心,想死心塌地地爱他一辈子的时候,他却离我而去了……你不会明白的,那个人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呢……”苏平轩的泪滚落腮边,他再一次深情地望着前方的那块墓地,“还答应过他永远在一起不分开的呢,到底,还是没能做到……”
安之再也忍不住了,冲上去紧紧地抱住了苏平轩。苏平轩吓了一跳,本以为甩开他,这人就应当自重的,怎么竟扑上来了?他刚想推开怀里的人,一阵熟悉温暖的感觉却传了开来。
他的容颜有所改变,声音也和从前不一样了,但是,怀里的感觉那么舒适,真的……是他吗?
苏平轩将手放在安之肩头,不知道是该推开他,还是该抱紧他。
怀中的人儿用一种沙哑的声音说道:“但使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