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
“那是为什么?”
“因为我不爱你了。”我一字一句的对他说,“张佑赫,你听清楚,我不爱你了,从今以后,我和你没关系。”
36
那天后,我就把张佑赫这个人彻底排除出我生活了。我不再接他电话,无视他等在我家楼下的身影。我想任何人都不能忍受这种拒绝,更何况是他那种骄傲的男人。
果然,一个星期后,他再没打过我电话,也没有再找过我。
我明白,他终于再一次放手了。
我还是我,和两年前没什么区别。既然他那时候可以说不爱我就轻易离开,那么现在突然之间的迷恋又能维持多久?
顶多再来个两年,我却已经没有力气再和他耗下去。
我承认我还是不能完全忘记他,我承认24年来他还是我唯一喜欢过的男人。可是有些东西,最终可以淡忘;有些东西,却一辈子不能放弃。
譬如说,我的自尊。
喜欢或者不喜欢都只是我自己的事。我可以学会接受现实,却不能忍受他随意践踏我的自尊。如果说两年前我只是恨他,那么我现在则是完全漠视他。
我可以当我的生命中,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人。
我并没有多少精力去想和他之间的事。最近公司挺乱的,听说政府要规划新的工业区,如果我们看中投资的那块预备用来建住宅小区的地皮被划分进了工业区,那就完了。
六百万的头款已经砸了进去,头期工程也已经开始动工了,好些已经看中了房子的买家纷纷打电话来要求重新考虑,我每天奔走于建筑公司与开发商之间,疲倦不堪。
爸说,要是这块地皮真被划进了工业区,就绝对不会有人买那里的房子了,工程做不下去,最后的出路就是政府低价收购这块地皮。我们借的银行贷款不下于一笔天文数字,还有那笔建筑承包费、广告费……要是那样的话我们一定会亏死,甚至还可能会破产。
房地产本来就是泡沫经济,一旦眼光不准,搞不好前一天你还以为自己能赚个几百万,后一秒你就绝望得只能跳楼。
那段日子我学会了借酒精来麻痹自己,我不能躺在床上睁着眼,即使窗户已经装上了窗帘,即使窗外什么也没有,我还是会听到自己的名字不断的在空荡荡的房间回荡:“胜浩……胜浩……”
我只能把安眠药混着白兰地一起吞下去,医生说我再度出现的幻听是由于疲劳过度,精神上承受不起这样的压力。
我真希望睡一觉,睁开眼,发现一切已经迎刃而解。
在这种最混乱的时候,我竟然又接到了张佑赫的电话,说实话我实在是不想接,可他竟然有本事打到了我办公室。
“胜浩,我想和你谈谈。”
“谈什么?我们还有什么好谈的?”
“当然有,我们可以谈谈你们公司新投资的那块地皮的事。”
“……”
“你没有兴趣?”
“约个地方,我们下班后谈。”
“没问题,我下班后去你家找你。”
“等一下……”
他挂断了电话,我再打过去的时候已经关机。
这个混蛋!
结果,我还是不得不再一次让他踏进了我的家门。
他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不过一个多月不见,他看起来好像瘦了十斤,连原本不大的眼睛好像都大了几分。
他一直在微微的咳嗽,我不得不怀疑他这个月没来困扰我的原因是不是他生病了。
真是神奇,从来都是他说我娇贵,说我动不动就来个五病三灾的。他在我记忆中是个从来不生病的超人,连感冒都鲜少有。
他坐在沙发上,喝着我倒给他的白开水。我真庆幸早上出门前烧了一壶开水,不然现在只能给他喝啤酒或者白兰地。
“胜浩,听说你爸爸的公司有麻烦?”
“嗯。”
“解决了吗?”
“还没有。”废话,解决了我还会见你?“不过,可能事情也不是想象中那么糟。”
我还是心存侥幸的,或许不一定会那么倒霉,或许只是我们担心过度——政府的规划计划还没有出来,说不定只是空穴来风呢?
“我告诉你吧,你们看中的那块地皮,正好被划在了工业区里面。在那里建住宅小区,谁会来买?”可是下一妙,张佑赫淡淡的声音就打破了我全部的希望。
“你怎么知道就一定划进去了?”我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规划下来了吗?谁告诉你的……”
“胜浩,我没必要骗你,我说划进去了,那就一定是已经划进去了,这个规划我都已经看到了,出台是迟早的事。”他平静的语气制止住了我不稳的情绪,两句话提醒了我已经不是我以前认识的张佑赫了。
我差点忘了,他的背后是一个多么显赫的家族。
“那怎么办?”我无力的瘫倒在沙发上,头埋在双膝间,喃喃的说,“怎么办……”
“也不是没办法,”他走过来,轻轻扶起我的肩膀,“别忘了即使是工业区,也要盖厂房,也要盖员工公寓。”
我猛然抬起头看着他的脸:“你是说……”
“我可以想办法让政府批准你们在那里建造一片公寓区,以后集中成为那里所有工业公司的集体公寓。”
那么说的话……只要我们稍微修改一下建筑计划,改建成一片公寓区,我们就还是能起死回生了?
我被巨大的欣喜冲昏了头脑,一把抓住他的手:“真的?你真的有办法?”
“我不骗你,胜浩,我从来没有骗过你,以前是,以后也是。”
他顺势将我搂进了怀里,叹息般的低语传入我耳中。
我却没有力气一把推开他。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明白吗?”
张佑赫,你不能这么卑鄙!你不能在我最无能为力的时候,对我说这种话!
“欠你这么大的人情,我还不起。”我低声说。
“还得起,胜浩。只要你不再躲着我,只要你愿意和我在一起,什么事我都会帮你解决。”他的脸轻轻贴上我的脸,手摸索到我的手,紧紧握住。
“你不是说过不喜欢我太过依赖你?”
“可是我现在只想你能够一辈子依赖我。”
一辈子?
我猛然挣开他的手,头晕脑涨。听他的语气那么自然,那么平静,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样一定要我回到他身边究竟有什么意义?
“我不明白……”
“不明白我就解释给你听,回我身边来吧,胜浩。”
“可我已经不爱你了!”
“无所谓。”他表情不变,“我们有的是时间重新培养感情。”
为什么和他讲不通……我无力的垂着头。
可是我做不到狠狠的拒绝他,所以只能没出息的妥协:“我没办法现在给你答复,你让我想想……”
“好,我不逼你。”他倒也没有咄咄逼人,“不过你知道一旦规划正式出台了,必定会有大批的房产公司来争夺集体公寓的建筑权,那时候如果公开投标竞争的话,胜浩,你们公司未必能有稳赢的把握。”
他威胁我?他竟然能这么微笑着面不改色的威胁我?
“那个规划大概还有几个月出台?”
“三个月。”
“给我两个月的时间考虑。”
“不行,我等不了,顶多一个月。”他皱着眉头说。
“不行,一个半月,不能再少了!”我也不知道我跟他斤斤计较这十几天干吗,难道多个十几天,就会出现奇迹了么?
他看了我半天,最后终于同意了:“好,一个半月。不过这一个半月里你不准再躲着我,我保证不强迫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你也要保证不准不接我的电话,不准故意对我视而不见,更不准故意逃走!不然,我管你什么一个月两个月的,直接抓你回去关起来!”
我惊恐的抬头看着他,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他是这么蛮不讲理的人?
这……是不是就是人家常说的偏执狂?
37
临走的时候,张佑赫给了我一串钥匙,说等我考虑好了,就搬到他那里去住。
他根本就不打算给我拒绝他的机会,他只是陈述一个事实——我给你一个半月做好心里准备,然后等着你乖乖回来。
我还想垂死挣扎,用尽我所有人脉,看能不能有别的办法解决公司的问题。直到有一天,爸把我叫进他的办公室,叹口气对我说;“胜浩,公司做不下去,大不了关门,大不了破产。我还有点积蓄,你跟你妈出国吧,不要这么逼自己了,爸爸看着心疼。”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其实不是一个多么孝顺的儿子,很长一段时间,我和爸爸之间的关系非常僵硬,我恨他为什么要跟妈妈离婚,我恨他为什么外面要有那么多女人。
不过慢慢长大后,看淡了很多,也渐渐和他恢复了普通间的父子关系。
爸爸他,其实一直是很疼我的,我想起从小到大只要我问他要钱,不管多少他都不会问我用来干吗,还会问我够不够。
金钱的确不能衡量什么,但爸只是一个男人,他只知道用这种方式表达他的歉疚,他的补偿,他的疼爱。
这间公司,是他毕生的心血。我知道这段日子,他绝不会过得比我轻松。可是他说要我不要这么辛苦,还说万一真撑不下去了,就让我出国。
我有握在手里的筹码,我可以让他毕生的心血不至于一夜间崩溃……可是,代价是我的自尊。
我躺在床上,半举着高脚玻璃杯,眯着眼看着里面微褐色的液体。
自尊,或许是最没有用的东西。它不能解决我爸的困境,不能减轻我日复一日对药物和烈酒的依赖,虽然它曾经是我最重要的东西。
心力俱疲的时候,我会迷迷糊糊的想,我为什么要拼命维护这玩意儿?
丢了它,我还是安胜浩,生活不会有太大改变。至多我再和张佑赫纠缠个几年,浪费几年青春,对我没什么太多影响。
如果我再一次向命运妥协,它会不会大声嘲笑我的天真,我的懦弱,再一次狠狠报复我?
我拒绝思考。
我对爸说,不要担心,然后把张佑赫和我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给他听。
他惊讶的抬头:“胜浩,你什么朋友?这么大能耐,还肯这么帮你?”
我尽量笑得平静:“以前念书的时候交情很好,前两天刚好碰到,知道我们公司的事后,就答应帮我想办法。”
爸良久叹了口气:“这么大的人情,怎么还得起?”
我说我和他关系很铁,人情不人情的,以后找机会还。
爸看了我一眼:“你不懂,现在这社会,不会有白吃的午餐。还好你们是大学朋友,不然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然后他想起我是个男人,不存在什么奸不奸的问题,于是笑笑:“可能我见多了商场上的尔虞我诈,想多了。胜浩,下次有时间,把你朋友请家里来吃个饭吧,也算是道谢。”
我说好。
从爸的办公室退出来,我茫然的看着空荡荡的走廊。
我镇定的告诉自己,既然我已经作出了决定,那么无论以后会怎样,我都不能怪到别人身上。
是我咎由自取。
离张佑赫给我的期限还剩最后两天的时候,我在街上盲目的转了一圈,然后拨通了他的手机。
摁下号码的瞬间,我不断的盼望着最好是占线,关机,要不就是没人接听。我自欺欺人的想,要是铃声响了三声后他还没来接,我就立刻和老爸说我搞不定了,然后连夜买机票去美国。
铃声才响立刻就被接通了,张佑赫急切的声音传来:“胜浩,你考虑好了答应了是不是?”
“我是为我爸才答应的。”
“我知道。”他放心般的长叹了一声,“我马上过来帮你收拾东西,你在家里等我。”
他真是一秒钟也不肯浪费,好像深怕我下一刻就会逃走。
其实我不会逃,我还能逃到哪里去?这是一场等价交易——确切的说,是我占了便宜也说不定。
我迈动双腿往自己家里走,进门后就开始机械的收拾衣物。我真觉得奇怪,为什么我的心里可以这么冷静,这么漠然,好像接下来会怎样我完全不放在心上了。
听到门铃响,我走过去开了门,对佑赫说了一句:“你在客厅等我一下,很快就收拾好了。”
爱情不爱情的,我已经没什么奢望了。这个时候,我只想安静的躺下来,闭上眼,告诉自己一切都已经解决了。
24岁的安胜浩,是对人生再没什么追求了的安胜浩。
38
从距离我对佑赫说我不爱他了,从今以后我和他没关系了这句话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我再一次回到了他身边。
人生,真是充满了讽刺,不是吗?
他的房子很干净,雅致而不至于奢华。我在房子里转了一圈,哪儿也没看到白兰地威士忌之类的东西,不由皱了皱眉头。
“你在找什么?”他不解的看着我。
“你冰箱里怎么只有啤酒?你没有专门的酒柜吗?”只有啤酒的话我会活不下去,我已经习惯了靠更加烈性的酒来吞服安眠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