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会这么辛苦,我们或许就不会在一起了吧?
小秋姐陪着爸一起来看我,佑赫是她的表弟,我不知道她怎么看我们之间的事。
她对我说:“你和佑赫……非要这样在一起吗?我叔叔已经决定送佑赫出国了,这次由不得他,也由不得你。”
“那我也出国。”我冷冷的说。
“胜浩,”小秋姐无奈的笑了,“不是你想的那样,你爸不会让你走的……何况连佑赫自己也不知道会被送去哪,你去哪里找他?”
“那他总会回来,顶多三五年,总不会是一辈子吧?”
“如果就是一辈子呢?”
“不可能。”
佑赫说过的,至多三年,等到小乌龟长到它现在的两倍大,三倍大,他就回来了。
我知道佑赫父母的意思,他们想强迫让佑赫离开我,等待着他终究有一天忘记我。他们不会让他永远在一个陌生的国度生活下去,他们期待着转变,期待着佑赫的妥协。
在他们看来,同性恋这种东西,是比洪水猛兽还来得可怕的存在吧?他们的儿子怎么能变成一个“不正常”的人?又怎么能和一个“不正常”的人在一起?所以长痛不如短痛,彻彻底底将我们一刀两断,才是最好的办法。
为什么他们宁可这么大费周折,也不肯放我和佑赫一条生路?是我们让他们感到害怕了吗?不能忍受一向理智清醒的儿子为了个男人变得这样歇斯底里,怕我会毁了他,怕我会毁了他们这个家。
他们把我想得……未免太厉害了……
“我叔叔这个人,从来没人敢违抗过他。他这次很恼火,如果你和佑赫只是私底下保持这种关系也就罢了,现在竟然想公开来,想两个人都一辈子不结婚,你叫他怎么能忍受?”
“……佑赫过得怎么样?”
“他过得很苦。”小秋姐轻声叹气,“他为了能去医院每天看你,几乎绝食,被送到医院打点滴。我叔叔没办法,只好说,等你出院后他就必须马上出去,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就让他回来。”
“佑赫怎么说?”
“他说,那就大家慢慢耗着吧。”
我转过头去看窗外,蝉声很闹,白晃晃的街道还是那么宁静,偶尔会有成群的鸽子斜斜的掠过,转瞬间消失在天际。
“叔叔最后还是让步了,说佑赫出去后,要是靠他自己也能干出一点事业出来,要是他能让叔叔相信即使他一辈子不结婚,即使他没有这个家族的支撑,也能照样风风光光的活下去,他就认了。”
“是么?”佑赫你终究,还是要被逼得这么辛苦么?我们究竟是为了什么?这种时候我不能陪在你身边,我们的爱,能经得起这种耗费吗?
漫长的,没有终点的等待。一切都要靠自己重新开始,那唯一支撑你的信念,那个叫安胜浩的人,难道不会在时间的洪荒中再一次被湮没吗?
“佑赫让我转告你,他没有放手,也不会放手。”
“谢谢。”
谢谢你小秋姐,虽然你未必赞同我和佑赫在一起,但至少给了我支撑下去的希望。
“他……佑赫,大概会什么时候走?”
“可能下个月就走吧。”
“……我们还能再见一面吗?”
“我想不可能了,胜浩。最好还是试着忘了他吧,你们要在一起……太难了。”
太难了……
从小老师就教育我们要不畏艰难险阻,遇到困难绝不能退缩,只要有恒心,有毅力,就一定能克服一切障碍。
老师一定没想过要把这套理论用在两个遇到艰难险阻的男人身上。
老师都是骗人的。
八月的酷暑,父母终于对我解禁,我想,是佑赫已经离开了吧。
去了他自己都不知道目的地的地方,我幻想着当他坐在飞机上,看着脚下的大地渐渐模糊的时候,会不会也和我现在一样,眼角干涸,却流不出眼泪?
我每天都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从早间新闻一直看到午夜剧场,就这样熬过了八月,又熬到了十月。
盛夏即将结束,伴随我的,只有耳边无尽的蝉鸣。
外婆终于去世了。
她不知道我和佑赫的事,她只是遗憾没来得及看到我牵一个女孩的手走到她面前,她最后对我说的话是:“浩浩,我真舍不得你。”
我堆积了太久的泪水终于汹涌而出。
这个夏天,竟然没有一点轻松的回忆,所有的记忆都伴随着私心裂肺的痛楚,像潮水一样席卷而至,看不到尽头。
48
我把那只小乌龟放在一个挺大的鱼缸里养着,我想象着当它的体积膨胀到现在的两倍或者三倍的时候,佑赫应该就回来了。
这小东西每天死气沉沉的趴在缸里,要么就在睡觉,要么就是对着一个地方发呆。
它的日子和我还过得真像。
等待是漫长的,然而所幸不是看不到终点。
不过是两年,三年,一眨眼就会过去了。
我每天早上帮小乌龟换好水喂好食后,就去上班。
永远不变的十字路口,坐在车内无聊的看报等红绿灯,秋天转瞬而至,飘落满地黄叶。
时间对我来说,仿佛已经凝滞,每天不过是重复着前一天的行为,当每棵树上的叶子都掉光又重新生出嫩芽的时候,冬天也已经过去了。
街上的每个行人,看起来都很快乐,因为这个夏天难得的凉爽,因为这个季节弥漫着恋爱的气息。
我很努力的像别人一样快乐,我在时间的荒芜中静待明天。
每过去一天,便离那终点更近一分,周而复始的等待,小乌龟终于长大了一圈。
终于过去了一年。
佑赫,你快回来了吧?
又是一个周末,我难得的早起,给小乌龟换了水,准备出门去买点吃的填肚子,晃进一家店子,点了份套餐,坐下来无聊,顺手抽了旁边的一份杂志翻开来看。
佑赫他爸妈的形象竟然N显眼的出现在第一页,好像是个家庭专访。他爸的表情没我以前觉着那么严肃,眼角甚至还微带笑意。
然后下面是一大段不知所云的文章,大意是张正男先生家庭多么和美,夫妻二人是如何维持这么长久的和睦感情;儿子又是多么出色,归国后就会和某名门闺秀订婚,让我们期待又一场美满婚姻的到来,为这对新人祝福吧。
再翻几页,就是一些无病呻吟的文章,整版整版的广告,最末是两页征婚广告。
我无意识的笑起来,直到面前的Waitress礼貌的看着我:“先生,您要的意大利通心粉已经没有了,换个上汤伊面行吗?”
又过了一个星期,我下班后爸说去他家吃饭,我说好。
吃完晚饭后,小秋姐异常的没去厨房洗碗,只是坐在爸身边,两个人互相看看,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爸开口了:
“胜浩,我们想和你谈谈。”
“谈什么?”我拿着遥控器摁到体育台,漫不经心的问。
“我想让你出国。”
“出啥国?”
爸看了小秋姐一眼,她为难的皱了皱眉,终于开口:“胜浩,你爸打算把公司卖了,然后我们一块移民去美国。”
“为什么?”我依然是那副懒洋洋的调子。
“胜浩,其实佑赫……佑赫他要……”
“订婚是吧?”我打断了她的话。
“你知道?”她愣住了,爸也愣了一下。
“瞎猜的。”我平静的说。
“胜浩!”爸终于开口,“你既然已经知道了,那就死了心和我们走吧。”
我没说话,空气里是令人尴尬的沉默。
最后,我说我哪儿也不去。
爸终于发怒,手高高的扬起,我抬起头直直的看着他,我说爸,我留在这里,碍着谁了?
爸爸看着我,良久,竟然红了眼眶:“胜浩,你为什么这么倔?张佑赫已经订婚了啊!你以为两个男人在一起能算什么?我和你妈当年也是那么辛苦才在一起,最后还不是分开了?”
“我和佑赫不一样的!”我大吼起来,“佑赫不会喜欢别人的,是他家里逼他的!”
“那又怎样?”爸冷冷的反问我,“他家里逼他的又怎样?他反抗得了吗?他会真心反抗吗?你以为那个张佑赫真会过几年回来找你?你别天真了!他爱你他以前会抛弃你?你看看他一年后,两年后还记不记得你?他家里这么做是对的!不让你们冷静下来,还真由着你们疯了?!”
“你全知道……”我浑身发抖,“我们以前的事……你全知道?”
“是他家里把你们大学时候的事查出来的!胜浩,你怎么还学不乖?他可以不要你一次,难道不可以再不要你一次?你们的感情有多牢固?笑话,是你一个人这么想吧?”
不是的!不是的!
佑赫这次会回来的,他说了会回来的,他不会骗我的!
他绝对不会……再丢下我的。
“所以你要我去美国对不对?你想让我再也见不到佑赫了对不对?”我浑身冰冷,沙哑的喊出这句话。
“对!”爸的脸上从来没有出现过那么残酷的表情,“你还要见他干吗?你为了个男人值得这么糟践自己么?你妈妈已经在美国替你申请了医院的精神疗养,那会是一个安静的小岛,你在那里疗养几年,一定会彻底好起来的,而张佑赫,大概也已经结婚生子了吧?”
而张佑赫,大概也已经结婚生子了吧?
不会的……不会的!
佑赫不会的,佑赫说了他没有放手,也不会放手。
佑赫说了要我等他的。
我有等啊,我一直在等啊,可是佑赫为什么没回来?
我突然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爸,趁着小秋姐没反应过来,光着脚冲了出去。
我不去美国,我不去疗养院,我好好的要什么疗养?
“胜浩!你要去哪里?你给我回来!”身后传来爸的怒吼和汽车发动的声音,我更加拼命的狂奔,我去找七炫,我去找熙俊……我随便逃到哪里,只不过两三年,很快就过去了!
我一定会等佑赫回来的!
我爸的房子建在靠海的半山腰,摸黑跑夜路,就我这高度近视还真跑得跌跌撞撞的,光着的脚板“噼里啪啦”的踩在不太平整的柏油路上,刺得生疼。
好像前方竖了一块施工禁止通行的牌子,哈哈,看来老爸的车是开不过来了,等他绕道再追我,肯定追不上了!
听到耳后汽车的声音越来越近,我愈发的惶恐起来,也愈发的脚下生风,几乎看不清前面的路,只知道死命的跑。
“胜浩,停下来!危险!”伴随着一声汽车急刹住的声音,老爸惊惶到了极点的吼声传了过来。
嗯?
我在仓惶中只来得及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即一脚踩在了一堆圆滚滚的石头上,整个身子控制不住的向一边的栏杆扑了过去。
好像有什么东西……断掉了……
“胜浩!胜浩!”
……
佑赫,你会回来吧?
会的,一定会的。
那么,我会等的。
你说,等小乌龟长到它现在两倍大,三倍大,你就回来了。
小乌龟还没有来得及长到那么大。
可是佑赫,我是不是,等不到你回来了?
……
49
“Tony,听说你准备选修Professer Suokaka的建筑学?”
我回过头,摸了摸左耳:“是啊,怎么了?”
“那门课超容易被当的啊,你居然敢选?”
“呵呵,人嘛,总要知难而进对吧?我最喜欢挑战自己了。”
“你可真够酷的!对了,你那眉毛越来越个性了啊,这俩疤不是你自己划上去的吧?看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靠!我没事自个儿毁容干吗?”
“那可难说……这两个疤让你看起来多MAN啊!我记得刚看到你的时候,我心里就在想,这哥们儿够狠,敢往自己脸上动刀子!”
“……”
“啊,生气了?我没别的意思,你啥时候往我眉毛上也来两刀,别弄瞎了我的眼睛就成!”
“你给我滚!”
我把手中的书砸在了Andy身上,他叫得巨凄惨。
回到宿舍,我瞅了瞅镜子,两道深深的伤痕从我的左眉骨一直延伸到左耳下端,我的左耳在一年前那场意外中毁了。
我算命大,挂在树枝上没跌个粉身碎骨。可是尖锐的枝条划过我的左眼,同时也刺穿了我的左耳膜。
这算是……什么的代价?
刚清醒过来那会我简直不能接受这个事实,那两道触目惊心的伤疤……我的脸毁了!
那张总是被佑赫嘲笑长得像猴子的脸……毁了。
那段时间我彻底陷入了幻听和臆想中,我整晚整晚的听到那女人叫着“胜浩……胜浩……”然后又变成佑赫冷冷的笑:“胜浩……你还在等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