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过身背对他：“皇上要是没别的事，就请回吧，宫里应该还有很多事等着您去处理。”

　　“朕会回去的，朕来只是想问你，”

　　背后的声音消失了一会儿，我一度以为他已经走了，可他又说：“他死了，你不会想再走了吧？”

　　我吃惊地回过头看着他。

　　你知道我是因为不想见他才要走的吗？那你知道原因吗？

　　楚涵用手按着眼皮：“朕什么都不想说了，你不要走，好不好？朕已经习惯你在朕看得见的地方，要是你还是要走，朕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失语。你永远不会明白我对你怀着怎样的心思，那么我逃到天涯海角，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留下来，依然做太傅，只是学生多了一个。

　　那个孩子的名字叫姬昭，据说是淑妃在临死前为他起的名。

　　他和他的母妃长得完全不像，倒是和楚涵年幼时候一模一样，看见他我就会想起楚涵和我刚刚认识的时候，对着我的每一个喜怒哀乐的表情。

　　那是如何苍凉的记忆。

　　“净莲，你为什么从来不笑呢？”

　　有一天放学后，两位皇子都走了，只剩下他，跑到我跟前来。

　　“你要是不想别人看见你笑，就偷偷地笑给我看好不好？”

　　孩子般的语气，几乎和初次见面的楚涵一样。

　　——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嘛，你叫什么名字？

　　——脸色好差啊，还说你陪我玩呢

　　——咦？你恢复正常了？我还特意去叫了大夫过来。

　　我好想笑一笑，可是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下来。

　　原来满纸的浮光潋滟摇光幻影，最后只是南柯一梦，醒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番外 桃戚篇

　　“刚才说的都记住了吗？”奶娘一边给我整理衣服一边不断叮嘱。

　　“记住了。”不就是进宫见皇上吗，记住了就是记住了，说那么多遍你不嫌累我还嫌烦了，想归想，我还是乖乖地回答。

　　“那见了皇上可要小心，不然要是做错了事，可是要杀头的！”奶娘板起脸说。

　　“怎么会，皇上哪里是那种人。”身后传来笑声，一只大手放到我肩上。

　　我抬起头：“爹爹。”

　　他拍拍我的头，对奶娘说：“不要那么紧张，皇上又不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哪有动不动掉脑袋的。”奶娘这才讷讷地住了口。

　　我低下头看了看一身华丽，说实话我不喜欢这种硬邦邦的衣服，不适合武将。

　　“好了，戚儿我们该走了。”父亲牵过我的手。

　　我没说话跟着他上了马车。

　　这一天我们是为了进宫见皇上以及他刚出生就失去了母妃的三皇子，父亲说那个孩子似乎不太爱说话，皇上想找个人陪他念书，于是父亲决定把我送过去。

　　祖父是皇上幼时的武术老师，父亲也陪他练武多年，后来又镇守边疆多年，故而虽然年长皇上多岁，作为长子的我也只比那个三皇子大四五岁，看起来恰好可以陪他念书习武。

　　“戚儿会紧张吗？”父亲牵着我的手，我们并肩坐在马车里。

　　“有一点吧。”这是我第一次进宫。

　　“别怕，皇上没有奶娘说的那么吓人，三皇子只是不太爱说话，爹爹见过他，是个挺可爱的孩子。”父亲安慰我。

　　可是我也不是很喜欢说话，见了他怎么办？面面相觑？总不是办法，那……我是不是要变得开朗一些去带动他呢？还是说都不太爱说话的人或许比较容易交心？

　　神思漂移地想了很多问题，马车到了皇宫。

　　父亲牵着我走上光滑的卵石小路，一路上都有宫女太监向我们行礼，看来都知道父亲。

　　“戚儿一直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

　　“你不会觉得爹爹狠心把你扔进皇宫吧？”

　　“不会。”

　　“你是个很懂事的孩子。爹爹其实也很舍不得，可是这样是对你好，你明白吧？”

　　“是的，戚儿明白。”

　　母亲去世得早，我并不比三皇子幸福多少，他有两个哥哥，而我独自一人，父亲爱母亲很深，不愿意续弦。

　　也许父亲觉得我和他可以做伴。我抬起头看天空，蓝的有些不自然。这样的天色在帝耀城不常见，以至于我每一次见到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今天。

　　“觐凭！”我听见一个声音毫不避讳地叫父亲的名字，应该就是皇上。

　　父亲带我走进那座宫殿，我看见一身深紫色华服的男子站在桌案边，坐在地上的孩子和他长得很像，穿着藏青色的袍子，也和皇上一样看着我们。

　　我以为是我的错觉，那个孩子看到我的时候眼里有什么闪过，好像在酝酿什么不好的事。

　　第一天见面什么也没发生，我老老实实按指导行礼然后有问必答，皇上一直不断地打量我，虽然让我觉得很不舒服，但也不能表现出来。

　　当晚我被留在皇宫里，父亲走的时候眼里的不舍我只当没看到，看到又如何？史书上皇宫里的悲剧还少吗？

　　第二天我被带领着到奉久殿，那里是皇子们上学的地方，会有专门的人担任太傅。

　　我是第一个到的人，随后来的人是两位年长于我的皇子，他们看到我的时候有点吃惊，然后窃窃私语了几句，我正准备起来行礼的时候他们已经像没我存在一样坐下来看书。

　　“三皇子为什么还是没有来？”我走神的时候进来一个人，应该就是太傅。

　　看起来年龄稍小的一位皇子回答：“可能又睡过了头，您知道他要是想睡，房子塌了也醒不过来的。”坐后面的一个应该是长皇子，闻言微笑一下，答：“应该快来了。”

　　太傅轻轻皱起眉，然后看见我坐在添加出来的座位上，微微回想一下，然后对我说：“你是叫桃戚是吧？去把三皇子叫起来。”

　　我刚要说我不知道他在哪里，门外闯进来一个人，差点摔倒在二皇子的桌案上。

　　“你小心点啊！”二皇子抓住他的手腕他才没撞到桌角。

　　来得正是昨天那个孩子，他没道谢，站稳了然后向太傅行了礼，径自走到我前面的座位上坐下。

　　原来所谓的不爱说话是这个表现。我觉得有点麻烦，他这个样子我该怎么办呢？

　　“好，我们开始上课，先复习一下昨天的内容。”

　　上课也一切正常，让我错以为以后也会这样下去。那个本应该需要我陪读的家伙从一开始就没看过我一眼，看来果然是不需要我做什么。

　　下课后两位年长的皇子先离去了，太傅自己也收拾好书卷离开，我发现这个三皇子的目光一直跟着那位粉紫色长发的太傅直到他的背影完全看不见了。

　　那个人确实是个好的老师，一个上午看来，也很有耐心。

　　“诶！”桌案上突然拍下一百个巴掌，把我吓一跳。

　　“你说净莲他为什么不笑呢？”坐前面的家伙突然趴在我桌上问我。

　　我怎么会知道？

　　“你不会也完全不笑吧？”他怀疑地看着我。

　　我倒想笑一下，可是现下有什么可笑的？我只能无奈地耸了一下肩。

　　“真是……”他转回去，“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笑。”

　　大家都不喜欢笑？“两位皇子不是一直笑眯眯的吗？”我脱口而出。

　　他转过来看着我：“又不是笑给我看，即使对我笑，也只是嘲笑我而已，”说着又摇摇头，“你怎么会懂呢？我出生的时候我的母妃就去世了，大家都不喜欢我，你怎么会懂呢。”

　　他换了个姿势开始看书，留下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也没有娘亲。”

　　僵了半天我还是决定说话。他直起背，活动了一下脖子，问我：“可是你还有爹爹。”

　　“你不是也有吗？”

　　“我没有。”他干脆地回答，吓我一大跳：“什么？你说这话不怕……”

　　“怕什么？”他这次面朝我坐下，“他根本就没关心过我，我说昨天是我记忆里他地五次见我你信不信？我是害死他心爱的人的凶手，他恨我，不想见到我，他找你来就是为了不用再陪我，你明白吗？”

　　我看着这个少年老成的孩子，他一本正经地数落着皇上的不是。

　　“可是他毕竟是你的父皇吧。”我在他停下来的时候说。

　　“即使是也没差，皇宫里的孩子都是这样，除非当上皇帝，否则没人会多看你一眼，”他眼神非常认真，“你不一样吧？昨天我听出来你好像是独子，你在家里一定是众星捧月，你不会明白的。”

　　我愣是说不出一句话。这些东西都是谁教给他的？刚才的太傅？他看起来不会是喜欢说这些的人，难道我得理解为他自己那么小就领悟出来？

　　“还有啊，在有把握做皇帝前不要喜欢上谁，不然即使她和你在一起，以后你失势了她还是会弃你而去的。”他越说越来劲。

　　“这些都是谁教给你的？”我实在没办法忍受一个还那么小孩子诉说人生悲凉。

　　“难道不是吗？”他突然笑了。

　　“你肯定很想回家对不对？那我明天就跟父皇说放你回去，你不用留在这里，没意思的，即使你陪我念书又如何？净莲以前也是父皇的伴读，可是你看他们现在谁也不见谁。算了吧，你回去过你的好日子。”

　　他向后一倒不再说话。

　　这……这是不爱说话？这根本是满肚子话没人听吧？

　　我突然间能够理解他的处境，他没有疼爱他的母妃，父皇又视他如仇人，两位皇兄年长太多，身边没有可以交谈的人。或许他还很聪明？大家希望听到的是不是他像孩子一样撒娇呢？如果他不这么做他们是不是都不会倾听了？

　　我们一直坐着不动，将近午饭时间他才慢慢爬起来，招呼也不打就出去了。

　　我盯着课本，可是什么也没看进去。

　　他真的是个孩子吗？比我小那么多，却满口都是我不能理解的话。

　　不……或许他认为我能理解他才会对我说！

　　那么我该做的就是……

　　“你怎么还在这里？”第二天他居然比我到得还早。

　　“我是来陪你念书的，当然要在这里。”我回答。

　　他笑：“陪我念书？念书需要人陪吗？你能陪我念书，以后呢？陪我念完书之后呢？”

　　“如果你需要我继续陪你做别的。”

　　“那前提是我能做皇帝吧？”他摊了下手，“你爹爹是官，你将来也会做官的，如果我不是皇帝，你将来是要效忠别人的，说不定啊还会被派来杀我……”

　　“够了吧！”我站了起来，我身高高他很多，他被我的动作吓到了。

　　“总是这么悲观的话你为什么不去死呢？”我几乎是不加思考地说出来。

　　他看了我一会儿，摇摇头：“还有人等着我，我不能死。”

　　不能死的原因也不是自己想活下去……我真的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了。

　　“反正你陪不了我一辈子，所以还是算了吧。”

　　我再要说什么，两位皇子已经进来了，看见我们，又想昨天一样低语几句，然后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总觉得他们说的不是什么好话。我皱起眉。

　　果然，他的这两个兄长，或许不是什么好人。

　　第三天我还是到奉久殿去，他还是迟到了，看见我的时候眼睛简直要瞪出来。

　　今天他更加变本加厉，居然在课堂上睡着了，放学了都没醒过来。我不敢走掉怕他出事，只好饿着肚子等他醒，二皇子走前对我说：“好奇怪啊，伴读的话不是应该衣食住行都跟皇子一同的吗？难道说你才进宫就失宠了？”语气非常地不怀好意。

　　我咬紧牙不回嘴。一直到面前的睡神醒过来我都还在保持咬牙不放。

　　“你在干嘛？”他迷迷糊糊爬起来。

　　我松口，但不说话。

　　“你回去吧，明天不要再来了。”他继续趴回去要睡。

　　“你凭什么觉得我不能一直陪着你？”

　　他懒懒地睁开眼：“你觉得你能？”

　　“或许可以。”他一问我倒没底了。

　　“那么，你发誓。”

　　发誓？他坐直了，看样子不是玩笑。我想了想还是照做：“我发誓。”

　　“那好，既然发誓了就不能改了，记住你说的话。”他眼里又一次闪过第一次见面时候的东西，我还来不及捕捉就消失了。

　　如果你做皇帝，我就做你的臣子，如果你做不了皇帝，我就做你的幕僚，如果有人要杀你，我先杀了他。

　　为臣之道，是我从小就学的，我既然发了誓，就会效忠于你。

　　“你再说一遍！”我几乎跳起来。

　　他一脸平静：“父皇答应把你许婚给我。”

　　“你搞清楚状况！我发誓不是答应你这个！”我暴跳如雷，拎起他的耳朵，“我是男人！我只能尽臣子的责任，没说要嫁给你！”

　　他被我提起半边身子，但还是不改口：“父皇今天就回派人到你家宣读圣旨，你不能违抗他的话。”

　　我简直有把他大卸八块的冲动，敢情我一腔赤诚被他当成了狗屎，竟然做出这样的事。

　　“你后悔了吗？”他瞟我。

　　我一肚子气，只能怪自己说话没深思。不对，要怪该怪他思想有问题，凡人谁会往那里想？还是说……

　　“你故意的是不是？你故意说那些话套我发誓是不是？你一开始就没安好心是不是！”我咬牙切齿。

　　他出乎意料地坦然：“我是一开始就没安好心，可是我说的没有一句是假话，你要是愿意走我绝对不会拦的，是你自己答应陪我的。”

　　我觉得我的七窍都在冒烟。

　　“桃戚，我把我的心打开给你了，后果你自己看着承担。”

　　他冷不丁抛出这么一句，我手僵住。

　　“我想留住你，可是没有别的办法，如果你觉得我使诈，我也认了。”

　　他解救出自己的耳朵，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傻在原地，最后只能愤怒地吼一句：“想要我嫁给你，你做梦去吧！”

　　直到这个时候才彻底明白二皇子那不怀好意的话，他根本就猜到了自己的弟弟要对我做什么，只有我傻瓜一样闯进了不该进的地方。

　　接下来的悲惨超乎了我的想象，先是被强行戴上那个该死的耳钉创处化脓害我发高烧，好不容易活下来了却面对着更加严苛的课程——不仅要学习男儿应有的技能，还要学做饭学绣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