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这一番话,能真正点醒他。
“但是,太妃,”戚雪韵咬咬樱唇,“有句话,妾身不知当讲不当讲,还请太妃保密。”
“什么?”周可晴愣了一下。
“妾身生母乃是灵女一系,太妃或许不了解,此乃北蜀雪山上的一族,可通幽冥神魔。”
周可晴站住,疑惑地望着她。
“妾身虽然比常人无甚特殊,却能看见些别的东西,”她犹豫了一下,“相爷身上一直有种淡淡的蓝色光晕,可是现在,这光越发淡了,已经快看不清楚了。”
“那是什么东西?”周可晴问。
“妾身不知。”
“没了又会怎么样?”
戚雪韵垂首,缓缓地摇摇头。
周可晴沉吟了一下:“先不要对别人说,也许他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
四十 冲冠一怒
“他好多日子没有住相府了?那他住在哪里?”郑越猛然抬头,慈眉善目的相府老管家一脸无辜地望着他。
“这……臣便不知道了,相爷不让人跟着,钱袋都没带。”
“钱都不带?!”郑越一听急了,这人怎么最近老是这么让人操心呢。他不知道其实自己是关心则乱,以前是兄弟的时候,他可以放心地把自己的后背交到他手里,可以任他天马行空笑谈生死,可是现在……他只想把这个人护在怀里,不让他受一点伤害。
然而世界上只有一个冉清桓,这个冉清桓却是一辈子也不可能变成他希望的模样的。
郑越一拍桌子:“樱飔!”
少女鬼魅一样地出现在两人眼前。
“马上把他给孤找出来,整天一下朝就没了人影,去哪里鬼混了!”
樱飔愣了一下,眼前的郑越简直是十足的妒夫样,要是他知道小冉混在哪里……
“是。”神通广大地刚好知道内情的樱飔赶紧退下遛了,决定暂时不出现在郑越面前。
说到冉清桓,其实不过是借住在万红谷里,而万红谷,也不过是家青楼而已。这地方是尹玉英帮他找的,因为尹豹子刚好和楼子里的老板娘有那么一些交情,而冉清桓又刚好和凤瑾学过一些曲子。
谁都不知道,每天夜里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给唱曲儿的姑娘小倌们弹曲子伴奏的低调男子,就是燕祁最炙手可热的丞相大人。
整个楼子里,除了老板娘和一个专门给姑娘小倌们看那种病的大夫之外,几乎没有人注意过到这位新来的琴师,说起来也是正常,谁来了不是看那唱唱跳跳的美人,却要看躲在幕后的琴师呢?何况这人的曲子弹的既不算好也不算坏,根本给人留不下什么印象。
大夫姓秦,也想着要给自己积点德,离万红谷不远的地方就是锦阳的贫民界了,每一个地方都有穷人,再繁华也如是,就算是这个秀丽的城里,依然有人会因饥馑而死,有人以乞讨为生,秦大夫平日里着了闲,就会去看看他们,开些便宜些的药,也算不负了自己当年学医时悬壶济世的誓言。
新来的年轻琴师,因为识字,会跟着他打打下手。
这个笑起来眉目弯弯的好看的年轻人很讨人喜欢,又是个识文断字的,没用多长时间就跟街头巷尾三教九流的人们混得很熟,大家都知道他姓风,小名一个箫字,从来不说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但是看风度举止,总觉得随和里带着点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的东西,是什么东西呢?李婶说不上来,她正把热气腾腾的甜糕塞进年轻人的手里,嘱咐他趁热吃,莫要凉了伤脾胃。
化名风箫的冉清桓拿着甜糕笑得像孩子一样:“李婶手艺最好了,早二十年,想必整条巷子的男人都为您睡不着觉过。”
李婶一个爆栗敲下来:“小猢狲!”
冉清桓吐吐舌头溜走了。
这一段日子,是他有生以来感慨最多的一次——他本来是有感于九太妃的一番话,想要自我放逐一下,顺便好好清一清自己的脑子,谁知竟然体会到了来自下层人民最真诚的感情,虽然时间并不长,亦足以让他动容不已。
离京州之约的日子越来越近,朝中事务尤紧……
一个小男孩撞在他怀里,抬头对他做了个鬼脸迅速跑了,冉清桓认出那是老刘家的小三,一摸油纸包里,果然甜糕少了两块,不禁又气又笑。
这些人,让他从那些勾心斗角的布置里短暂地解放出来,即使深夜点灯的时候,也有种异常的充实感。
明天就是小年了……宫里整整一日的犒军宴,冉清桓开始想着怎么开遛了,那个宫里的人太多,太杂,情谊太虚伪,远不如外面来得愉快,李婶已经说好煮上饺子等他。
冉清桓在床上翻了个身,忽然想起了郑越,把他一个人扔在那边好像不太厚道,有机会的话……他意识有些迷糊地想,有机会的话就救他一起出来……毕竟是,快要过年了。
然而冉清桓的好心情却并没有延续多长时间,第二天清晨,正当他打算找个理由让尹玉英带假缺席的时候,一阵哭声传到他耳朵里,他心里一动,这声音……
李婶拉着秦大夫的衣角,跪在地上。
秦大夫急得胡子直颤:“什么事啊?你倒是说句话啊!”
“救救他……大夫……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
“谁呀?”
“我儿子……求求你了,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眼看就活不成了……大夫,你大慈大悲,救救他吧……”
冉清桓几步上前,半扶半抱地把这个前一天还凶悍地敲他头的女人托起来,柔声道:“没事没事,大夫在这里,不急,没事的……”
“风箫……我可怎么活哟……风箫……”
“小风,你先扶着她,我拿药箱去。”秦大夫不敢耽搁。
冉清桓一路搀着李婶,三个人往李家赶过去。
断断续续地,总算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李婶青年守寡,只有一个儿子李大龙在前街开了个小馆子,生意还算过得去,今天一早,因了锦阳王犒军宴,街上不少官兵,一伙人,大约是禁军的,大模大样地进了李大龙的小店,李大龙不敢怠慢,忙好酒好菜地供上,谁知禁军的兵痞们横行惯了,吃了霸王餐就要走人,李大龙稍稍说了两句讨要饭钱的话竟然就被打成重伤。
冉清桓暗自咬咬牙。
方若蓠,明月将军,你治军好有方!
秦大夫一看见李大龙的伤势就眼红了,这可不是被人扇了个嘴巴掉几颗牙的问题,嫖客们当中有些人会有不良嗜好,姑娘小倌们有时候回来也惨不忍睹,饶是见惯了这阵势的秦大夫也不由骂道:“畜生,畜生!这是存了心地把人往死里打!”
李婶靠在冉清桓身上,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几个闻声过来的街坊连连叹气,有一个老大爷拿自己的拐杖敲敲地面:“什么法子呢?人家是官,咱是民,什么法子呢?唉……”
李婶拍着冉清桓的手背,几乎无意识地重复:“我可不能活了……我可不能活了……”
然而秦大夫最后还是一个人从屋里走出来,看了看眼巴巴地望着他的众人,叹了口气:“老朽尽力了,还是……准备后事吧……”
李婶像是被霹雳打中了一样,张着嘴愣了好久,冉清桓一个没留神被她一把推开,老太太跌跌撞撞地爬到屋里,下一刻,众人听到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哭。
冉清桓额角上一段青筋爆了出来,默不作声地拨开人群走了出去。
与此同时,郑越一边气一边又担心不已,犒军宴马上就要开始了,作为主要角色之一的冉清桓却迟迟没有出现,甚至连个告假的折子都没递上来,人影子都不见一个。
“樱飔?樱飔!”
就连这丫头都不知道跑哪去了。
“王爷,时辰快到了,等着您下令开宴。”兰子羽提醒他。
“开。”郑越心不在焉地挥挥手,“把郑泰给孤宣上来,主子都不见了,他这管家怎么当的!一个时辰以后他再不出现,相府的下人们全部仗责!”
黄十三一行人等在这里已经有些时候了,黄十三原本是个街头巷尾的痞子,沾了他大哥从军的光,也在燕祁大营里混了个兵当当,可谁知道,自家大哥因为两个西戎的臭女人居然被开除了军籍。
虽说不过是战俘,也不怎么受王爷重视,但总归是什么公主什么的,好歹也算是王爷的女人,他黄十三就算胆子再大,也不会动这个歪主意,可是就在前一日,忽然有个神秘客找到他,问他想不想报仇。
接着,神秘人透露给他一条消息,公主自然是动不得的,可是不代表公主身边的丫头也是什么金贵人,这日犒军,宫中人员混杂,这丫头会出宫和她的小情人私会,到时候,可就任他们处置了。
黄十三心里有些哆嗦,宫里进进出出的女人个个都不是简单人物,万一弄错了人,岂不是要惹出大祸?
神秘人一笑,从怀里抽出了一张画像,画像上的男子俊美非常,眼角眉梢带着一抹淡淡的嚣张和邪气,但总体来说是文弱了些,黄十三得知,这个小白脸一样的男人就是那贱丫头幽会的对象,只要看见和他在一起的女子,十有八九是没错了。
要不怎么说他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呢,那神秘人若真存了心的帮他报仇,怎么会只拿出一副男子的画像,却不是作为主角的女人?黄十三可没想那么多,第二天一大早,就带着一帮兄弟等在神秘人说的路上。
他们所不知道的是,这条路,是相府到锦阳王宫的必经之路。
冉清桓一路压着火气,却在路上碰到了月凤,他思量了许久才想起这个见到他开始就低着头支支吾吾说话的小姑娘是谁,骨子里的绅士做派让他不得不停下来,耐着性子问道:“姑娘有什么事?”
“回相爷,我家公主、不不,是主子说,她平日里也没机会,趁着今天方便,想邀相爷一叙……”
冉清桓轻轻皱皱眉:“这……恐怕不大方便,蓁美人有要事么?可以直接禀告王爷。”——菁菁公主可是太不懂事了。
“可是……”
“月凤姑娘,在下还有些事情,恐怕要少陪了,”冉清桓说完,四下寻找可以雇的轿夫,他准备走人了,可也不能让人家小姑娘腿回去不是。
“相爷……”月凤细细地叫了一声,可惜冉清桓没听见。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群流里流气的燕祁军人明显不怀好意地向他们靠近了过来。
黄十三看见冉清桓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虽说已经看过了画像,可真人的神韵毕竟不是画像比得上的,私下里他也玩过不少小倌,可没有一个有这般气度相貌,当下不再犹豫,带着人就走了过来。
冉清桓感觉到了这些人恶意猥亵的打量,危险地眯了眯眼睛,把月凤挡在身后。
兵痞们把他们围在中间,黄十三绕着冉清桓转了几圈,嘿嘿一笑:“相好的,爷念你那张小脸长得还不错,就不想多为难你了,把这丫头留下,放你一条生路。”
冉清桓冷冷地问道:“她怎么你们了?”
“怎么我们了?”黄十三靠近他,恶臭的口气几乎喷在冉清桓脸上,“知道爷爷是谁吗?混大营的!连王爷都设宴款待爷们,这丫头害我大哥被开除军籍,流放异地,脸上挨的鞭子现在还有疤呢,你说她怎么了?不过么——小美人……你要是也知道怜香惜玉,不如替了她,让爷们爽一爽,今天的事就算过去了,你看好不好……”
月凤猛地想起那条荒路上猥琐的男人和长满毛的大手,缩在冉清桓身后,难以自已地发着抖。
理智告诉冉清桓,这些人的出现绝对是有人策划的,可是从早就一直压抑的怒火实在是叫嚣着要喷薄而出,他一个钩拳打在黄十三肚子上,兵痞猝不及防,被这一拳打飞了出去。
黄十三被打蒙了,周围的人一看不对,想要一拥而上,冉清桓静静地把手摸到腰间,解下一把黑鞘的长刀,凝着古朴森严的杀意……
月凤吓得啜泣起来:“相爷,别……别……”
四十一 终于挑明
月凤第二次看到冉清桓发怒,然而这一回,眼前貌似文弱的男子却变得有些陌生起来,她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仿佛有种巨大的压力,使得周遭都好像阴冷起来。
少女吓坏了,弱弱地试图抓住冉清桓的袖子,可是颤抖的手指没有力量,很快便脱手了,盛怒中的男子完全听不见她蚊子一样哀求。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不远的地方忽然一声道号:“无量寿佛,施主何苦再造杀孽!”
冉清桓顿了一下,被他一叫,神色瞬间清明了很多,他缓缓地转过头去,背光的街角处站着一个衣衫破旧的老道人,那身形竟是有些熟悉的:“长空大师?”
“问天何寿?问地何极?人生几何?生何欢?老何惧?死何苦?情为何物?人世何苦……”长空大师一步一步地走过来,神色的眸子像是两眼深深的古井,“苍、生、何、辜?!”
老道盯着他的眼睛,和那里面正在淡下去的杀意:“施主,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就算一时有错,你又要何苦斩尽杀绝——若有朝一日你也铸成大错,难不成也要自裁以谢?”
冉清桓闭了闭眼,终于把长刀插回到腰间,低低地叹了口气:“丢人哪,清桓本无经天纬地之才,如今就连军纪都治不严,实在让大师见笑了。”他一伸手将月凤揽在怀里,抬脚,把面前一个还没从他杀意的震慑中回过神来的兵痞踹飞了出去。
鼻息中满是男子身上独特的、新雪一般清新的气味,耳畔传来平稳而有力的心跳声,月凤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已经不在人世间,打斗和惨叫远得像是来自遥远异界的播放,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死了吧,死了吧,就这么死了,这一生一世,也算不白白活过了……
对于冉清桓来说,对付几个军营里的混混显然还不成什么问题,他看也不看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几个人,放开晕晕乎乎的月凤,郑重地给长空鞠了个躬:“清桓先把这位姑娘送回去,稍后定然去拜会大师。”
长空露出几分笑意,轻轻地点点头。
李菁菁在陈雨园中有些坐立不安,发给冉清桓的消息都石沉大海,不知是不是那个精明的男子有意为之,然而她已经等不得了,不得不用出这一招……
以那个人滴水不漏的行事方式,月凤定然不能真得将他请来,但是如果路上出了意外,作为男人,他也总不能让一个受了惊女子自己一个人在这人头攒动街上鱼龙混杂的时候回宫。虽然……菁菁的眼神黯了黯,月凤自小便与她在一起,名义上是主仆,却早亲如姐妹,一旦出了意外……但是或许这一次,也只有牺牲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