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怎么回事?他抱着自己的头,现在它又像宿醉一样地疼痛起来,好吧,事情是这样的,他,在当了六年孤儿,又被凤瑾收养了十多年之后,忽然莫名其妙地被凤瑾设计到了这个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世界,然后莫名其妙有个人拿着一幅画和一块翡翠跑来和他说:你应该姓周,你有父母,还有个见鬼的姐姐……
他开始考虑离开了,事情似乎有些失控。
“王爷,他是?”从冉清桓那里出来,齐皊卿忍不住开口问。
“他是,”郑越似乎心情很好地点点头,“孤不会拿这种事情作假,况且真的是假的的话,骗得了他一时,骗不了他一世。这大概就是,天佑我燕祁吧。”
齐皊卿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郑越笑着说:“刚看到如梦夫人的画像和九太妃的确认以后,孤也很吃惊,这事情巧的就像是什么人把他特意送来一样。”
“王爷不疑有他?”
郑越犹豫了一下:“说不疑,孤自己都不信。”除了这些多年前的陈旧事件,他完全查不到半点有用的信息,“但是孤愿意先试试,无论他是敌是友,都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若他真是什么人派来的,那人也太失算了。”
“王爷!”一个卫兵跑过来,“锦阳有信!”
“呈。”
“是!”
郑越接在手里一看便知道是谁来的,信纸是浸雪札,这种纸做工极是精细,莹白如雪,因而得名,更是带着一种淡淡的香气,是仅在锦阳宫才能见到的极品,他拆开来:“九太妃这是……嗯?要到竹贤来,已经启程?”
虽说是马上回锦阳,但是究竟大军行动不便,休整,给养,一系列的干系,要回去还要等上一段时间,何况眼下情形混乱,随时还要准备应付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突发情况,到锦阳,怕得个把月,反而九太妃轻车出行,到达竹贤却用不了多长时间,看来那素来沉稳的女子也终于有失措的时候了。
燕祁素来民风开放,自郑越继位以来,更是有了海纳百川一般的胸怀,旁地无法想象的繁盛宽容,不但允许娶纳男子,更是出了十万禁军统领、明月将军方若蓠这样的女将军。
然而所谓的奇女子,并不一定如方若蓠叱咤沙场、巾帼不让须眉,她或许很安贤,就如同梨花院落的月色,柳絮塘前的清风,不发一言,已而洞彻了古今,身在闺阁之中,却从某种意义上支撑起家、国甚至是天下,而九太妃周可晴,就是这样的女子。
她是当年锦阳城中惊心动魄的那场夺娣之战中,郑越最大的助力之一,郑越亲母早亡,遂以母礼事之。
这些冉清桓都知道,为这样传奇的女子也唏嘘过,却没想到她会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这夜,趁灵云退出去,他挥手将烛台打翻在木桌上。
古代的屋子极其容易走水,家居建材全部都是木头做的,没一会儿功夫,火势便不可控制起来,冉清桓听见外面渐渐有了嘈杂的声音,便用力咳嗽了起来,同时手上银光一闪,几根银丝攀在梁上,他用事先准备好的湿巾捂住口鼻,飞身而上。
隐藏在暗处的和被吵醒的人都出来救火,很快,这场人为造成的意外便被扑灭了,众人冲进屋子,意外地发现,要营救的人神秘失踪了。
就在人们看着空屋子呆住继而四处翻找的时候,屋顶上几块瓦片被轻轻地掀起来,一个人影狸猫一样轻巧地爬出,无声地笑笑,接着手上银丝的光极快地闪过,他就像是飞翔一般踏空而过,毫无留恋地离场。
果然,成功脱逃的冉清桓不无得意地笑笑,自己显然被当成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了,他抖了抖衣服上的灰:“你们老大我玩不过,涮你们这帮打工的还是绰绰有余的。”
然而他的笑容马上僵在了脸上,因为差点撞在一个人身上。
是个看上去十八九岁的小姑娘,一身粉红的衣衫,两条乌溜溜的辫子垂在胸前,比娃娃还可爱,她歪着头,一双猫儿一般的大眼睛眨巴着看着他,开口就说:“给我看看行吗?”
“什、什么?”冉清桓向后退了一步,这个女孩的气质……实在太过纯粹,单纯得不知为什么,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小美女,你半夜不睡觉跑出来玩什么?”
“我想看看你刚才手里的东西,”小姑娘认真地说,“我本来是出来听漂亮姐姐吹箫的,可是今天你要是不在的话,漂亮姐姐就不吹了。”
“你怎么知道我从上面出来的?”冉清桓开始准备,如果这丫头执意阻拦,就实施自己的第二计划。
“我不知道,”小姑娘摇摇头,“我一直在屋顶上坐着,看见你从上面飞出来,给我看看行吗?我不会想要的,就想看看。”
冉清桓知道自己的速度并不慢,然而这小姑娘却能脸不红气不喘地在这里事先等着自己,她的深浅实在还难以估量……他摊开手,把银丝亮给她,摆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没关系,我有很多,小美女喜欢的话送你两根好了。”
“哎呀,真好看,”小姑娘一把抓住他的手,冰凉的小手让冉清桓一机灵,“是吧,冰冰,还会闪光呢。”
她在和谁说话……冉清桓不由自主地四下看看,没有人,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她叫冰冰,”小姑娘指着旁边的空气说,“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她很害羞,不是故意不理你的。”
冉清桓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向空气笑笑:“你好。”
“我叫樱飔,”小姑娘恋恋不舍地放开他的手,“还是不要了,我不大会用,你就要走了,又不能教我。”
樱飔……冉清桓瞳孔收缩了一下,他记得这个名字,传说她是九国第一杀手,锦阳王身边的神秘暗使,用鲜血浇灌成的修罗花……这个人真的存在!
“你不拦我吗?”
樱飔想了想,摇摇头,笑得像个孩子:“不了,小王爷没跟我说不让你走,拦着你不是我的任务。”
她对空气说道:“冰冰,我们回去了,跟美人说再见吧。”
美人……冉清桓嘴角抽搐。
下一瞬间,少女就像凭空消失在空气里一样不见了,四下如飞鸟过处,了无痕迹。自古少有自南向北能一统天下的,可是锦阳王手下委实奇人太多……冉清桓叹了口气,郑越,怪不得凤瑾选择了你——
五 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自竹贤城往南,一路渐渐繁盛,这远离战场的地方,正是草长莺飞时候,虽然偶尔能从街头巷尾听到关于战争的字眼,然而究竟是安宁了多的。
街头的茶馆里传来咿咿呀呀的胡琴,一个女孩子清亮的声音咬字不清地唱着什么,微微透着几分稚气,似乎努力想要唱出那种红颜零落鞍马稀的哀怨意味,不怀好意的客人们大声地叫好;远处传来浓浓的香味,小贩仰着脖子长长地叫道:“桂花糕嘞——”有着那个别样的时空里许多旅人穷尽行程都在追逐的古朴的民俗意味。
冉清桓平躺在马背上,悠悠闲闲地走在锦阳城内,嘴里叼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拔出来的草,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成普普通通的青衫,腰间别着一管箫。那天路过当铺的时候,他将随身的一支中性笔和手机给当了,老板亲自接待,研究了半天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只得由着他开口要价。
冉清桓也算厚道,中性笔不宜在宣纸上写字,况且是一次性的。至于手机么,里面的电量充其量也就能撑小半个月,跟废铜烂铁没什么区别,毕竟人家做生意不容易,他这也是没办法了才忽悠人一回,混点银子够花就得了。
虽然忙不迭地想要离那个锦阳王远远的,但是锦阳却是个大隐隐于市的好地方,这里不单是富庶之地、鱼米之乡,更兼民风开放、包罗万象,难能可贵的是有燕祁五大上将在外,暂时不怎么会受征战之苦,他便打算先在这里住下了,在最有名的花街“淋漓巷”边上盘了一家小店面,卖些胭脂水粉,钗环首饰,文房四宝。
他眼光品味向来不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做生意,居然利润还不少。偶尔兴致来了也剽窃两首古曲子词,无非秦观柳永,卖给些争风的红男绿女,有出手大方的,动辄百两,他日子过得就更滋润了。
还得了个竹箫先生的雅名——当然,这和他脸不变色心不跳的剽窃行为以及堪比城墙的脸皮分不开。
其实这么生活也不错,等着十年之约一到期,天上地下,又还有什么地方是他去不了的?
实在是自由过了头呵。冉清桓寻思着,慢慢有点眼皮发重,迷迷糊糊地就睡过去了。
身骑栗色宝马的美少年懒洋洋地躺在马背上,踏着这边世界里初夏的步子,在锦阳的大街上招摇而过,引得不少路人驻足观看,燕祁少女素来开放,没有别的地方那么多的礼教约束着,大大方方地对着冉清桓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当然,女人太开放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事,这是后话。
这个时候,一双眼睛正在不远的酒楼上缓缓地目送着冉清桓的身影,嘴角露出一抹兴味十足的笑容:“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这个人有意思,我要了。”
三天后,冉清桓还没有睁眼就知道自己被人下了药,现在躺的地方绝对不是睡下去的时候的卧房,头有一点微微的疼痛和晕眩,初步估计是比较高级的迷药——他本人是一直不大防备这些的,一来没财,不怕人偷,二来不是女人,更谈不上什么色,况且他还没有太习惯失去法力的天命师身份,居然就着了道。
不过话说回来,什么人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要巴巴地迷倒他一个小店铺掌柜?
能为他解惑的人并没有让他等多久,两个脚步声从外面传来,冉清桓不动声色地继续装睡,一只微凉的手抚上他的脸,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幽幽的叹息:“竟然有这么好看的人,他要不是男人,我一定亲手宰了他。”
一个、女人?
冉清桓心里惨叫了一声,莫非真是为了劫色,想不到自己长了这么大居然真的有机会遭遇了传说中的女流氓!真是、幸甚至哉。
另一个女声有些不屑地哼了一声:“你总是喜欢这种软趴趴的小白脸。”
你三舅姥爷的姑婆!软趴趴的小白脸?!冉清桓心里恶狠狠地不顾绅士风度地骂了一句。
“啧啧,姐姐可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那只滑腻的手又逡巡在他额头,“这样的尤物也忍心下这么重的药,万一有个好歹,奴家可不要心疼死。”
冉清桓努力抑制着自己的鸡皮疙瘩,这女人不但是流氓,还是变态!
另外的那个女人冷冷地笑笑:“这不是很好么,省得我们姐妹将来为了抢男人发生什么冲突。你的宝贝你悠着点,底下还有一帮虎视眈眈的小丫头呢。”
变态女咯咯地娇笑:“那可有她们等的,这张小脸让人看着这是舒心。”
“行了,依我下药的分量,估计这小白脸还要躺上一阵子,你先跟我走,还有正事要做。”
敢情这群变态女流氓除了强抢良家男之外还有正事。
等到人的气息已经远得基本感觉不到了的时候,冉清桓才小心地睁开了眼睛,这是一个奢靡到让人有些不舒服的屋子,透着一股纸醉金迷的腐烂的气息,有浓浓的薰香和宽大的雕花木床,红纱帐隐隐地让视野有些朦胧,他轻手轻脚地微微撑起身体,揉揉太阳穴,实在是有些不适应这种人质角色。
根据不小心听来的话,总算能整合出某些信息,首先,这是一个非法组织,而且貌似是由一群心理不是很正常的女人组成的,其次,这个组织除了有强抢民男之类的不良爱好之外,貌似还从事着更不靠谱的——就是被另外一个女人称为是正事的不法行为。
而根据已有经验,这种比较特殊的NGO(俗称非政府组织)一般比较容易被取缔,何况他们已经闹到了燕祁的首都,锦阳,也就是说在那位的眼皮底下!
冉清桓用力按按额角爆出来的青筋,这就说明,如果他偷偷溜走的话,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意味着他不能再在锦阳这片地界上混下去,还意味着在不知道她们组织规模的情况下也许会惹上一些麻烦。如果他想要彻底解决这个麻烦的话,那么很可能处理不当便让不该知道他的人盯上。
自己身上莫非带了招惹麻烦的传感器?
忽然,一张脸无声无息地凑到他面前,冉清桓冷冷地瞟了“他”一眼,显然是个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没去投胎的地缚灵,大概是感觉到他身上与众不同的一些味道,被吸引来的,以为没人能看见它,所以凑得很近,近到冉清桓能看清他脖子上的勒痕。
“麻烦,这位朋友,我不大习惯和别人……呃,死人也算,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冉清桓往后挪了一点,地缚灵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嗖”地一声藏了起来,半晌,才从桌子底下小心翼翼地露出一双眼睛,打量着冉清桓。
后者心情欠佳地翻了个白眼。
“你死都死了,还怕什么?”
有点富有喜感的地缚灵愣了一下,然后慢慢地爬了出来,估计是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没有再坏的结局了:“你……也是被她们抓来的?”
“呃……”冉清桓有点尴尬,“我那个,最近的日子过得太安逸了,一时不查着了道,呵呵。”被抓……太丢人了。
灵的脸上露出惊惧又愤恨的神色:“你有办法出去么?”
“应该有吧,”冉清桓满不在乎地抓抓头发,笑了笑,“可是貌似都不大靠谱——”
“有什么办法?赶快走,越远越好!”地缚灵忽然激动起来,飘到冉清桓面前。
冉清桓微微愕了一下,这才有机会仔细地打量它,看起来去世的时候还是个年轻人,长了一张很清秀的脸,微微带着些没来得及褪去的少年人的青涩,总的来说是很赏心悦目的,他有些走神,这人,似乎是自寻了短见,就在这个地方,带着类似恨意和恐惧交杂的执念,被卡在阴阳交错的地方:“这位朋友,方便问一下,你为什么年纪轻轻地就这么想不开呢?”
地缚灵闻言顿了顿,随后低低地惨笑道:“我到现在都觉得,落到了她们手里,还是死了幸运些。”
“她们?她们是谁?”
地缚灵微微地发起抖来,咬着青白的嘴唇,稍微有些上调的桃花眼里露出一股恨意:“她们根本不是人,你要是能逃就快逃,决不要再回来,”它神经质地笑了一下,“要么就是像我一样的下场,还有那些人……”
“那些人?”冉清桓津津有味地听着八卦,努力装得严肃认真一点。
“你不会想变成那些人的。”灵往窗外望了望,“死了起码还有自己的一点灵识,变成那些人,和行尸走肉没有什么区别。”
冉清桓皱皱眉,宁可自尽也不愿意沦为的行尸走肉,那是什么东西?他想了想,无非是术士的摄魂一类或者普通人通过学习也能得到的催眠,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