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毓华干咳了一声,喝止了就要见兵器的双方,他仔细看看那块破布:“各位少安毋躁,仅仅是一件破烂的布说明不了什么,衣服是死的,但人是活的,大家把事情说清楚比较好,不要伤了彼此的和气,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来……”
“狗屁仇者,你不会想把罪名推到燕祁人身上吧?”
温毓华一时没找出来这句话是谁喊的,当下有皱了眉:“这……燕祁人诡计多端,也不无可能……”
“你说是就是?反正在场没有一个燕祁人,说不了话,任你胡诌,且不说联军的防卫固若金汤,就算是燕祁人来袭营,他们怎么就杀了姚统领一个人?粮草都没有人动过!连狗都不叫,能是燕祁人吗?!”
“这……”
“你们洪州人少血口喷人!明明就是栽赃陷害!”这边的西戎军也不干了。
温毓华一个头变成了两个大。
眼看着事情没法收场,温毓华实在顶不住场面,连夜赶到温龙跃那里,温龙跃听了他的回报眼皮一跳,急问:“洪州人里两次在人群里喊话的是谁你看清了么?”
温毓华一愣,摇摇头。
温龙跃站起来走了几圈,深叹了一声。
温毓华不解:“父亲,怎么了?什么不对?”
温龙跃恨铁不成钢:“你不长脑子啊你!唉,你看那么混乱的场面,那个人连接两次话都是天衣无缝地严谨,句句挑拨离间,怎么可能是普通的士卒?!”
温毓华悚然一惊:“父亲你是说……”
温龙跃用力敲了一下桌子:“修书一封给洪州赵将军,即陈此事。恐怕……大营里已经被燕祁人混入了,还是高手!”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对手是那个人,什么事做不出来?你即刻派人把书信送到赵将军那里,一定让他好好查查洪州军营里有没有可疑之人!”
一个玄衣人在灯下烧了手上的东西,眉目在阑珊的灯火下显得有些冷淡,这个人也许是比锦阳王郑越还要了解此时归域战场的人,冉清桓无暇联系郑越,可是温龙跃却一直派人传密信给他。
“后院起火……”玄衣人疲惫地坐在椅子上,伸手拂开桌子上的一层东西,一副画像静静地躺在那里,画中的少年分毫毕现,眼角微微有些上挑,不笑时亦有三分笑意,面容有些过于精致清丽,但没有让人寒毛倒竖的阴柔之态,他白衣翩然,乌发未束,带着某种遗世而独立的气质,就像是无根无形的微风一样……
玄衣人有些痴迷地用手指描绘着少年的身形,惘然的叹息轻轻散在夜色里:“清桓……一年前我对自己狠下心杀你不成,如今叫我怎么办呢……”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呵。
讽刺的是,在那个人眼里,自己只能算是个稍微熟络一些的点头之交吧……
二十九 归域之战(终章)
郑越对着恭恭敬敬跪在地上的翟若商等五人点点头:“卿等已知事态真相,我燕祁与西戎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奈何他们实在是欺人太甚,既然如此,孤也少不得要替我保受战乱之苦的子民们讨个公道,”他叹了口气,露出些许悲悯的神情,“一夕战乱,百姓多少流离,自古乱离人不及太平犬,孤于心何忍,此举虽非君子所为,但若能兵不血刃,让远征他乡的将士们能回归家乡,孤又何妨担下这阴险小人的千古骂名!”
翟若商等人叩首高呼吾王圣明,郑越又叹了口气:“此行凶险,爱卿们万万要保全自己,不可太过犯险。”
翟若商胸口一热:“只要燕祁有王爷在一天,我等就算是万死又何辞?!”
郑越挥手令侍者上了酒,亲手举杯:“孤敬各位!”
翟若商等人再拜接过,饮罢拜退。
待得五个人的身影已经不见的时候,郑越才收敛了悲天悯人的样子,吩咐道:“宣太傅……”
正这当儿,有人进来报说王妃身边的一个内侍求见。被打断的郑越明显地皱了下眉,表情不大好看,他定了一下,口气冰冷地说道:“让她进来。”
翠衫的侍女走进来的时候几乎不敢抬头看居高临下的君王,郑越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一声不吭,就仿佛是一尊鬼神,因为要命,所以让人心生敬畏,就连周遭的空气都凝固了起来。半晌,郑越才懒洋洋地开腔道:“王妃什么事?”
侍女小心翼翼地开口道:“禀王爷,王妃她今儿一清早起来就不大舒服……”
郑越微微挑起眉:“哦?太医说了什么?”
“是、是王妃有喜了。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郑越愣了一下,挥挥手:“孤知道了,你且先下去吧,孤等会儿瞧瞧她去。”
“是。”侍女如逢大赦地退下了。
郑越一时有些出神,那个女人……怀了他的孩子?这算是她争气么?郑越苦笑了一下,多生几个孩子也好,郑家的江山不能不传下去。
孩子和那女人……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东西,一样的有价值却没有意义的东西。
他站起来:“去西凤宫。”
冉清桓看着手上的算是一级机密的信件,有些无语,这东西……要不是他已经在这些天确定了联军联络的秘密通道,同时又料到了这封信的话,真怀疑是敌人故意造出来的假信……比想象中的还要容易。
他打开后细细阅读,果然,小温菜不代表老温也菜,仅凭只言片语就能判断出联军内部的状况,姜还是老的辣,温龙跃毕竟是昔日的一代名将,可惜太老了,已经快要成为历史,而且名将没有名君,无异于名刀操在厨师手上。
郑越那边,算起来也该有动作了,以那个人的性格,多半会最阴毒地釜底抽薪吧,不用想都能知道他那一副不得已而为之的嘴脸,放个屁都能放得冠冕堂皇,冉清桓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有些促狭的笑容。
把原有的信件烧毁,他从怀里重新掏出一封信,仔细地封好,递给一直沉默着站在他身边影子一样的人:“不得有误。”
“是。”黑影接过来就要走。
“慢,”冉清桓叫住他,压低了声音,“赵庆麟见了这封信必然大怒,他不是什么讲究规矩的人,很可能会拿你开刀,你带着这个。”他从怀里取出一个翡翠环和一小打银票,黄金有价玉无价,那翡翠环是年关的时候郑越给的,要是放在现代,估计是能进博物馆的珍品,“机灵点,这能救你一命。”
黑影顿了一下,默不作声地接过,深深施了一礼,转身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冉清桓四下看看,悄悄往营地方向走去,忽然,一个影子毫无预兆地落在他面前,冉清桓一惊,疾速后退,心里一阵发毛,这么快这么轻……自己居然在全神戒备的情况下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来人浑身包在黑色的大氅里,带着连衣的帽子,冉清桓的指尖扣上了刀片。
忽然,来人一把掀了自己的帽子,少女精致而略带怒气的脸让冉清桓傻了一下:“樱、樱飔?不会吧?”
樱飔瞪着他。
冉清桓乐了:“你怎么穿的跟哈利波特似的?”
“哈你个头!”樱飔破口大骂,“你爷爷的,本姑娘把整个归域都翻过来了你知道不知道?!等着吧你,回头我保证一、五、一、十地把战况告诉小王爷,有你好看的!”
“那什么……”冉清桓退后了一步,“你看……是吧……这个么……”他开始想转移话题,“对了,话说你怎么突然跑来了?”
樱飔把一封信丢在他怀里,没好气地说:“自己看!本姑娘倒了八辈子血霉,要是别人,我管他去死……”她忽然觉得有些说漏了嘴,就此打住,恶狠狠地又白了冉清桓一眼。
冉清桓很狗腿地陪着笑脸,打开郑越的信,看着看着,表情却渐渐淡了下去。樱飔看过郑越写的是什么,只是个中曲折,不是她能了解的,冉清桓的表情让她觉出了不对,那样的神色……无悲无喜的神色,几乎就让她控制不住得觉得,眼前的人不过是一具虚有其表的人偶,眼色幽深,但是没有眼神。
“狐狸……?”
“郑越确定?”他的眼睛没有离开纸。
“就我所知,王爷的消息来源差不多是天下最准确的了。”樱飔迅速回想起无常那张惨白的脸和阴恻恻的笑容。
冉清桓点点头:“我知道了。”他漠然地烧了信, “丫头,你回去吧,这里用不上你。”
“等等等……”樱飔跳起来,“我奉王爷的命令保护你……”
“我一个大男人要什么保护?”冉清桓轻轻一哂,“再说你见过下等兵身边跟着保镖的么?”
“你们那些蹩脚的刺杀我可以代劳。”樱飔有点急,这样的冉清桓让她有些放心不下。对于樱飔而言,或许郑越是给她一切的人,但是冉清桓绝对是一道光,顷刻便让她有了活着的感觉。
或许,不光是她,冉清桓这个人有种奇特的气质,他沉浮在战乱的勾心斗角里,甚至亲自临阵手染鲜血,但是不知为什么,他整个人却像是清晨中的第一缕阳光,什么都沾不到身上,什么都掩盖不了那目光中永远不变的澄澈,让每一个心怀晦暗的人都情不自禁地被他所吸引。
冉清桓冲她笑笑,恢复了常态一般:“你不知道有些东西看起来是破绽越多越好么?再说没有那么多要杀的人,有时候活人的作用更大一些。回去吧,我这边的事你大概也该了解了,回去给郑越提个醒,让他配合一点,我办事你就放心好了。”
“可是……”
“丫头,回去了。”冉清桓给了她一个背影,显然已经是不容她再跟着了。
那背影看得樱飔有些不安,太寂灭了,单薄的、若有所失的,她不禁脱口问了一句:“狐狸……你家在哪里?等这一仗完了,我和王爷说……”
“你是说故乡?”冉清桓定住脚步,但没有回头,月色柔柔地洒下来,他全身的轮廓都模糊了起来,“故乡么?我不知道啊……他们说同心且同德,故人怀故乡,有故人的地方才叫做故乡吧……可是那个人都不在了,就哪里都不是家了。”
樱飔愣住了,直到冉清桓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满耳还都回响着冉清桓那样迷茫的声音,轻轻的说着“哪里都不是家了……哪里都不是家了……”
说不出什么感受。
归域战场微妙了起来。
温龙跃吃了个大败仗,几近丢盔卸甲。原因不是兵不强也不是马不壮,而是可笑的粮草断绝!
在自己的地盘上粮草断绝!温龙跃跟李野紧张对峙的时候,粮草一直是洪州人运送的,可是,不知道洪州那边出了什么事情,粮草迟迟不来。军心是十分容易散乱的东西,处在战争中的人有一种非正常的心理状态,非常容易冲动,同时又非常容易崩溃,只要有人稍加推波助澜就有可能一泻千里。
从有人开始偷偷宰杀别人的战马开始,温龙跃就知道这场仗算是完了。
而随后,洪州人又派人来致歉,可是致歉归致歉,粮草呢?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草都没有让谁去打仗?凭什么去打仗?!
温龙跃百思不得其解,洪州人明显就是有背信弃义打算,可是,为什么?
赵庆麟看了西戎来信后立刻做了一件事,就是把信使收监,并且得出了一个结论,西戎并不是真正想要和洪州合作,他们只是借这个机会来削弱洪州的实力,挑起两强相争坐收渔人之利罢了。
至于那封信么,一共写了这样几件事:第一,强调洪州军官的意外死亡是燕祁人所为,然而这样一口咬定的事情,“温龙跃”却没有提供证据;第二,请双方冷静思考,不要因为这一点小事破坏了联盟,“温龙跃”觉得这只是一点小事,不足为奇;第三,痛陈燕祁人的种种罪行,并暗示赵庆麟尽快找到埋伏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燕祁人解决掉他们,然后增援西戎。
当时温龙跃和李野对峙的局势在赵庆麟眼里是很奇怪的,李野的军队数量明显少于温龙跃,况且李野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副将而已,怎么就能和昔日的一代名将对峙那么长时间?
这当中难保有什么猫腻儿。
赵庆麟迅速上书洪州国主吕延年,吕延年的回复是暂时不要撕破脸,但是要让西戎吃点亏,还不能让燕祁人好过。于是有了洪州人暗地里停了粮草供应这么一档子事。
其实这样的胶着怪不得温龙跃,温龙跃一生谨小慎微,这次面对李野倒也没什么,可是余明那三千神出鬼没的人实在是让他不敢轻举妄动,就这么一直拖了下来。
然而赵庆麟也没有想到的是,这事的后果竟然就那么闹大了。
按说胜败乃兵家常事,没听说过世界上有谁这一辈子都没吃过一点亏的,可是西戎朝廷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忽然就开始拿温龙跃战败这一次说起了事儿,不知道是不是这位曾经位高权重的将军太不知道怎么做人,被人大老远贬过来戍了那么多年的边不说,还要有人处心积虑地至他死地。
这事情闹到了什么程度呢?说起来可笑,西戎的君臣似乎都烧坏了脑子,这段时间吵吵得最厉害的一件事居然是要不要易帅。
此乃兵家大忌,估计就连樱飔的水准都知道。
就在战事胶着开始,有几个人秘密进入了西戎境内,找到了一个人。这个人在后世的记录中是个关键人物,至少是加速西戎灭亡的关键人物——蒋愈。
他的身份并不高,只是西戎太子身边的一个客卿,但是却很要命。
谁都知道,太子是储君,今日只太子身边小小一个客卿,可说不定明日新君继了位,他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
郑越下了血本,东西一抬出来,别说是他蒋愈一个小小的客卿,就算是西戎国主也要愣上一愣的。
翟若商等人总算不辱使命,三寸不烂之舌,无所不用其极,这西戎太子身边第一客卿就这样被郑越收为囊中之物。
战场上的厮杀将近高潮,朝堂上的厮杀也渐露头角。
三十 殿下莫白
五月十五的时候,翟若商在蒋愈的引荐下见到了传说中的西戎太子李诚旭。这是个年约三十左右的男子,颇为玉树临风,进退举止皆为上乘,可惜不是个乱世君王的料子。小事上精明透顶,大事上却糊涂不已。
西戎君主的儿子不多,可是个个野心不少,李诚旭之所以能坐上今天这个位置,有一个人的功劳是绝对不能忽略的,那个人就是李莫白,李诚旭唯一的同胞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