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的除了身体还有头颅。张锡澜渐渐努力回想事情经过。自悬崖上栽倒下来,竟然未死。落在半山之中,得泥土中,还好,手足都未断。张锡澜勉力抬起头来,还有什么忘了呢?
这时间,突然山体一阵巨响,树木泥土大地都在颤动。张锡澜错捕堤防,身体一头翻转。将一头向山坡下继续滑去。这次,因坡度不大,他掩住头脸,滚了不多远都停了下来。身上被山丫挺段落下的泥土沙石,打得剧痛。一些大的树干,也砸在他背上,张锡澜眼冒金星。满脸都是草根和砂石。
这时候,已是黑蒙蒙一片的山崖顶端,传来了沉沉爆破声。终于,沉寂成了一片。张锡澜咬牙想扶起,却觉得背上有物压着他,他猛力抬身,身上似有声音焖哼一声,他手足俱软,一下子又栽到泥土中。停了半晌,张锡澜终于鼓足勇气,伸手去摸。
那人淡淡地说道:“嘿,还未死!”
是安然!
不知怎的,张锡澜突地热泪盈眶。忍都忍不住。眼泪一颗颗的自脸上只落在青草泥土中。他自己大为惊骇,自六岁后不记得曾经哭过,但是现在…………在黑夜中,万丈悬崖的干涸山涧中,张锡澜用尽全身的气力,翻过身去。,那人正正落入他怀中,他伸出手臂,紧紧抱了这个人。
安然仰面躺着,脸部朝天。张锡澜紧紧抱了他,把面颊贴在他的脸上。“你没有死!真是太好了!”安然受重伤后,身体无法动弹。身上泥土青草夹带着,鲜血泊泊流淌………他幼年命运多折,见识多生离死别,所以养就了面热心冷的秉性。脸面上虽亲切柔和,实则是心若钢铁,性薄无情。是个极难被打动的角色。但这时身受重伤,命在旦夕。耳听得张锡澜口吐发自肺腑的关怀之辞。忍不住叹息:“现在未死,马上就要死了!”
张锡澜一手抱了安然,另一只手在他肩上摸索。安然道:“小心了,箭上带毒。”张锡澜“啊……”的一声,浑身冰凉。
“这些伊贺忍者!果然是奸诈狡猾之辈!”
张锡澜定了定神。他想了一想。伸手把安然抱起,选了一处依着山石的所在。把安然放了下来。此时月光已升,他跪在安然的近前,伸手去按安然的伤口。
这两人死里逃生,肢体虽疲惫不堪,达到了人体所能承受的极限,但头脑具为清醒,沐浴在寒风细雨之中,丝丝薄雨隐投了身躯,此时才有后怕的感觉。穷击毕生精力、智力、体力、练就的绝世武功可以挑战人体极限,但是身体亦不过是血肉之躯。怎与天地,自然,环境,相提并论。大生大死之后更加感悟到了人之生命有如花般璀璨,不堪一击。张锡澜伸臂抱了怀中人,只觉的心中万般滋味千种感情,无以言表。经历了共自在万丈悬崖摔下,心中竟是一片空荡荡的无着落感觉。此时脚踏实地,方觉着世间万物之中,什么声名,财势,财富都不重要。唯有,生命之物方才是最最宝贵之物。
他伸手亦在安然面上摸索,感觉到他脸上逐渐热气稀薄,黑暗中,之觉得自己脸上湿冷一片,雨水浇的,抹都抹不干净。“这个人竟然要死了吗?”他心中惊惧,手指微颤。
安然与他又不尽相同。自高处摔下,身受重伤。他原本早上因张锡澜一枪命中前胸,已然受伤,又经过与慕容朝暮、柳生武士、张锡澜诸人的轮番作战。体力、心力、消耗怠尽,已然打到了极限。无力像张锡澜一样予以自保。由此从高处这一跌摔得极惨。但觉,这数十年来,从未感觉的彻骨寒冷,一阵阵侵袭上身。初秋季节就冻得他全身打颤。身上忽冷忽热,头脑中昏昏沉沉。看见张锡澜伸出双手捧着他的面颊,惊恐不可方物的表情,心中竟有不着根底,戚戚然的感觉。
“这就是快死的感觉吗?却是这边的平静……”
他的脸上突有水珠落下,嗯,是雨下的紧了。不,不是雨水,雨水中无有灼痛人心的炽热。“这个人哭什么呢?”好生令人困解、迷惑。安然幼年无父母,童年丧师,少年兄弟失和………数十年自为尊者……由此心若钢铁难于动心动情。平日里口齿轻薄跳脱,但是情到浓时愈转薄,一段段情感交汇就象是清风过耳,在他心底几乎不留任何痕迹。但是今日堪堪心情如同身体一般堕落到了人生的最低点,情感却竟在胸口如火如荼的燃烧起来…………无有原由的优柔寡断,牵强难解。令人好生烦忧…………
就在此时,旁边草丛传来细细索索的虫觅之声,张锡澜亲耳似乎听到了有物体摩沙树枝草木的声音。那是体积三尺开外的猛兽身体摩擦叶片的声音,还可以闻得到一阵阵阴冷的腥气。突然有种念头闪过,张锡澜不自主的微微苦笑。原本他在五、六岁即可搏杀海禽猛兽,凶猛动物。但此时此刻竟是全身无力,已然勘勘无有一点可以扭转脖颈、回首观瞧的微薄力量。虎落平阳的被犬欺。嘲笑的便是这种境地吧。张锡澜忽的鼓起全身气力,豁然回首!!!
身后面,赫然一人用枪弩抵住了他的背心!!
柳生袖云!
混合着吃惊,突然有大笑的冲动。
“我知道你很觉可笑。”柳生袖云全身是伤,自万丈悬崖上跃将下来,也是这八旬老人的最后一抹气力与执著吧。“不亲手杀了安然,后患无穷!”
“亦或是说寝食难安吧。”安然无惊无澜。
“张公子,请你用刀杀了他!”
“…………”
“死于张锡澜手中,亦无所憾。”安然平静言道。
“…………”
“你是墨家钜子。死后我定当厚葬,决不草草了事。”
“嘿!不许多劳。我墨家钜子平日素饮朱丹茶,一旦死去体内化尸,无有尸骨于乱世。”
柳生袖云恍然大悟,说道:“难怪你会知道…………”
安然大笑:“难怪我会知道,柳生门施毒害了我恩师,累他指骨留存于世!!!”
惊雷炸耳。
柳生袖云用尽全身气力,把忍者之剑插入张锡澜背部,大声喝道:“快杀了他!!”
钜子18
款款(钢金属的教皇)
空中一丝丝雨幕自苍黑的天际倾泻下来。雨水打的三人眼前湿漉漉的。仿若空气中呼吸的都是潮湿液体。柳生袖云全身湿透,他方才在凤兮山顶,染取引爆炸弹的爆破声中,被一股大力冲击的向后坠去,直直落在悬崖的边缘。全身上下被飞摒过来的砖石,树干打的匍匐在地,抬不起身来。但是在身旁边的武士机敏掩护下,仅被树枝挂伤了皮肉,未伤筋骨。却也并无大碍。
山峪之间,风雨交集。爆破剩余下的砖石,残枝纷纷跌落山涧。冷枪夜袭,他身旁边的得忍者武士,被居高临下的墨者持枪一枪枪的毙命,眼看着漆黑雨夜中,异国的森林,身旁亲信一个个哀号倒地,柳生全身惊惧。此时,眼看着,山顶高处的被雨夜中若隐若现的星光,反光出。其中钢色一闪,柳生袖云暗叫不好。已飞身向身旁漆黑之处一跳下去。
却恰恰落入山涧之中。柳生自山梁上翻滚而下。正正摔得七晕八素。待得他反应过来就已经跌下悬崖。虽摔的狼狈诞胜在体力结识,倒也没有重伤。他惊抬眼已经看到了平生宿敌的安然,同落山涧。
真是冤家路窄。狭路相逢。此时平生宿敌眼看即将毙命,若不乘胜追击,岂不活活恨杀自身。柳生袖云想亦未想,手持忍者之箭正奔安然!
——————“柳生门施毒害了我恩师,累他指骨留存于世!!!”话语惊心。风雨不动但却人心摇曳!柳生袖云脑海中嗡嗡作响。心中犹自澎湃不安。脑子里竟是“终于被知道了。”这件事犹如心中大石般搁在心底已有二十余年,猛然间一朝被人喝破,如在热锅上蒸腾,立时气喘心跳、脸面上一层层的汗水如浆般身了出来。
“没错!!”柳生腾然大喝道:“慕容执迷不悟,杀死我柳生门子弟该当自裁,我忍者之剑却是世代淬毒,他即使死了与我何干?!”
柳生直骂的畅快淋漓,胸中积蓄了二十年一口恶气终于喷发出来。“我柳生家族世代为日本内政效力,侍奉神道。战争中亦跟随内阁,与国家保持一致的作派。代理着中国“业务”原本愿与墨家相同携手,共同发财,但是慕容竟敢拒绝柳生家族之邀请。实是不识抬举活活该死!!”终于说出来了。这件事放在他的心底多年。每日每夜都不约而同的想到,此刻一口气说了出来,突然觉得心底竟是一片放松。柳生袖云仰面向天,竟哈哈哈哈大笑出来。
张锡澜直直的看向柳生,似乎不敢相信。但是面前的精彩表现,却是由不得他不信。直直向着他迎面撞击过来,竟连一点点的回转、筛选的余地也不留。抬首望天,雨竟是越发的下的紧了。丝丝横风斜雨将人的肢体、人心,同样浇灌的冰冷无知觉。
安然却是心情平静。这二十余年来情意澜珊,痛心辗转,患得患失,冷漠孤寂此刻一瞬间竟化为乌有。听到了渴望已久的真实状况,竟然平静的不起一丝波澜。他头顶是如注细雨,黯淡星月辉映心情。心绪如潮,已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举目望向空中,空中散落人间的雨水直直落在安然脸上,就似同幼年时在洛阳长街中孩提般的痛哭,安然微微阖了眼睛,身体已是力尽而衰,思绪却越加的清晰,面前剑拔弩张视若等闲。或许是倾盆大雨夜澜人渺,或者是命之将死言语亦善。突然他轻声自言自语:“我幼年之时,启蒙恩师乃是关东的一杂技艺人。不知是将我从人家中拐带出来,还是父母遗弃。三岁知人事起,就跟随老人辗转各地,卖艺为生。年幼体弱尚且无人照顾。五岁时偶过洛阳已是病入膏肓,奄奄一息。还记得那日…………”
张锡澜半跪在他面前,用手按住他的伤口。全身都僵硬不动,背后的毒箭闪着光芒。眼睛中雾气上腾。安然微微一笑,一派脉脉温情。方佛说与自己听又接着言道:“恩师在洛阳街头卖艺,我病的将死,躺在一旁的木箱上。全身都要烂的透了。那时阳光直照,头顶上都是红绿相间的小旗子。旁边偶尔有良善之人
丢弃些钱粮。我摇头不要另送旁边的乞儿,反正我就要死了。突然,旁边有一个人伸手过来,抚摸我的头发。阳光下刺的眼恍我根本看不清楚。那人穿了暗红色的外衣,黑色中发,手指象软玉一般轻轻抚摸摩娑我的脸………”
恍惚中,记忆相离弦之剪穿越时空,返还到了记忆长河彼端。
那人漆黑的眼瞳直直映照了孩提时孤寂的心扉,他温柔的话语感染了一个人的漫漫一生:“将死尚且念及旁人,实乃是仁义大德。”茫茫人海交汇,不曾听到如此温柔的话语,一瞬间魂魄为之夺。那人身上有着华丽的锦缎衣裳。却伸出千千修长十指,揽住了幼年安然,“会把他的衣服弄脏……”安然竟会这样的内疚。命如草芥在险恶社会上苦苦求生不曾落泪,伏在那人怀中,被他疼惜竟会痛楚的想哭…………
“我叫容容,认识你很高兴…………”
真想大哭啊…………感觉着热泪在空中飞……………
………二十年前后彼端………
相同的………灼灼热泪烧得我粉身碎骨………………
夏日午后,炎炎暑季温暖伏风而来,花架下青石上相坐掩卷,秋去碧空下长江踏塞外,草原领略豪情万丈。春天对习武,雪后,挽手踏雪寻梅,吟诗副词。八年光阴相互附依生存,如师如友,已不是“亲人“所能涵括。渺小如卑微蝼蚁的性命换化成笑傲江湖万卷精彩。亦是短暂人生最幸福的时刻。
亦是临行前的淳淳教诱:“我去日本柳生之里赴约。中日战事已紧。虽与柳生袖云交情深厚,但是国家民族之义还是要远远凌驾在个人交情之上。那柳生家族世代与当权者关系紧密,此次鸿门宴凶多吉少,倘若有失,墨家遍托付与你。”
“即使如此,就不要去!”
“凶险并非避则吉。当来的迟早要来。我墨家虽散金如土,但是三千余年的积累的财富、人脉、与权势乃是日人眼中锥。不能为己所用遍即毁去。”
士明知死却为之,这就是中国墨家之精神概论吧。瞬息间心为之折。虽经过漫长二十载纷纭岁月,斑斑血泪与款款柔情历历可见。造化弄人,我之不才,并非是壮士一去不复还的壮志豪情。临终一面的痛彻心肺,令自身哀怨人生之悲欢喜泪、锻造人之心志。那无奈何的痛苦成为记忆中,历久恒新之创伤。
再度回想,依然是泪水盈眶,热血沸腾。安然附与青翠碧草中,殷殷长发侵入水中,水珠凝结煅烧与眶中:“这柳生以阴谋诡计、胁得我师断指谢罪。却又与刀上涂染剧毒,令容容回返中国多日后死去。墨家远避中落而衰……”
“这就是正义吗?!”
已然痛哭了…………远离的二十载都已经坚强渡过,今时今日…………满肩疲惫尘灰…………
一滴滴的水珠,合着雨露撒向大地。与青草皑皑中,晶莹反射。张锡澜脑子中五音嗡鸣,轰然作响,他好似不敢再听般的看着安然,眼中具是恳求的神色。但是耳中安然的声音却是一字字的传来。
“自柳生之里取回的容容指骨,早已缩结成核,侵与水,可毒杀数人。柳生家族背信弃义严守自身罪恶,令我师屈冤致死…………”
那时的记忆仿若久久停顿,张锡澜看见了一粒粒反射了月光水分子自眼前跌落尘埃。那水珠无声无息的自安然面颊上跌落下来,跌进张锡澜的手掌之中,“痴——”的一声,化成火焰一般燃烧殆锦,化澄青烟。灼灼热量似乎把他全身力量烧尽。一粒水珠却又如一把大锤,猛然击碎了他的全身,片片散落一地的都是痛楚。
“柳生之里令我墨家无主,质子无父,众徒无师,令我中原武林无首。千般罪恶安然即使粉身碎骨也无法报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