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作系统已经关闭,失去动力的ARE就如破铜烂铁,穿在身上只是累赘,既沉重又不灵便,可是卸下ARE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因为它的终端导管深入肌肤,没有外接能源辅助启动卸载装置,生拉硬扯就等于往身上扎了一根根针,再一根根地拔出来,简直是酷刑。
他怎么忍心,让拍档忍受这样的痛苦。
可是,他拍了拍,又推了推,几声呼唤,对方仍然无动于衷。恐惧慢慢爬上年轻人的脸庞,他用力捶打反光的面罩。
“机械人”失去平衡,向后倒下……
恐惧感,遍布全身,无以复加。
“七戒——”
直升机巨大的螺旋桨声震动天地,也吞没了那一声惊世的呼唤。
七戒,你把自己逼入绝境,你让自己承受这么多,你说你只为自己而活。
你知不知道,弦绷得太紧,终有一天会断掉。
第十章:熄·戒
高渗性脱水,他看着他苍白如蜡纸的脸,唯一的念头是:死神,请不要就这样把他带走,他已经一无所有。
“血压降低,心率150!”
“快!给他注射5%的葡萄糖!”
“不要用麻醉剂!小心他变成白痴!”
刺耳的吵杂,他觉得已经够了!如果可以让他们通通闭嘴,他绝不会手下留情!他想把他带走,不想看见他们这样折腾他的身体。
只不过,他更希望他活。
过去的两个小时,不堪回首,仿佛在黑暗中寻找出路,可是没有指明灯,永远不知道出口在哪里。
手边放着一杯不知是哪位女军官好心给他送来的梅子茶,像血凝固后的深紫色,他不愿去看任何可能勾起他痛苦回忆的东西。
他痛苦吗?不,最痛苦的不应该是他。
钢化合金面罩是单面反光的,外面虽然看不见里面,可是里面呢?他一定看见了那个人,而且,他深信,他还记得他。
上官七戒,你当时心里在想什么呢?
他受了伤,把七戒抬回来的是兰华夜手下的人,他们费了不少功夫,因为有个人一直在他们耳边喋喋不休的。
而那时候,那家伙已经带着妹妹逍遥快活去了!
他真应该宰了他们!
所剩能源接近于零,不足以让ARE启动待机模式,所以无法使用内置卸载程式。这种情况下采取的紧急卸载方式,也是最痛苦的手段之一,它对于技术兵来说,是巨大的精神考验。尽管操作者失去了直觉,丧失意识的情况下不会有揪心挠肺的嘶叫考验技术兵的集中力,然而感性的生物无法在这种状态下绝对理智。
他忽然想,那家伙一定能办到。这样一想,于是就更痛恨。
负载于背甲中,渗入脊椎的一根导管是ARE获取动力及检测DNA基因的终端RX101接口,它根据操作者的肌肉条件及神经组织分布情况,与其传感因子接合,将ARE能源与人体内的热量达到频率吻合。君文不记得为什么会这样设计ARE的动力源,他现在只想骂这项研究!如果拔出导管时稍有闪失,破坏了脊椎神经,就是终身瘫痪!
人类的战争,为什么可以这样不惜代价?!
用塑胶钳子夹住露在肌肤外的导管部分,他的手不禁颤抖,这不是一个专业的技术兵应该犯的错误。
将导管从肌肤里生扯出来,带出些许血丝,通常ARE的生化机能会帮助伤口修复,不过现在没有能源,它的全部系统都已经关闭。
接通外接能源,暗灰色的装甲终于有了一些鲜亮的颜色,卸载系统启动,生化技术端口自动冷凝,收缩,一根根或粗或细的导管从肌肤里抽出,ARE离开了操作者,动力自动切断,恢复暗沉的灰色。
君文乙轩调整呼吸,小心翼翼地取下头盔,他愣住了。
心,如同被捏碎一样的痛。
七戒,你是怎么忍耐到现在的?
他讨厌尼古丁,可是他却拿起了桌上的烟盒,把自己关闭在潜艇的卧舱里,静悄无声的环境下,心不在焉地点烟,深吸一口,呛了一下。
他皱起眉头,却不愿放下烟。
他其实是个生活拘谨的人,可现在他蜷缩在软垫中像一个沉迷与烟瘾的吸毒犯,身体不断地慢慢往下滑,把头深深嵌入垫子中,他抓起前额的一片头发,笑,却仿佛是在痛哭。
银发劈头盖脸,向着空气中倾吐烟雾,视线中乌烟瘴气,让自己糜烂和沉沦不过就是这样吧。
“嘀。”潜艇的内部通讯器响了,红色的灯跳动着,在他眼里留下猩红残影。
“君文,到左翼了望舱,这是命令。”
大姐头下达指示,而且是少见的正规命令,她大概知道不这样说的话,君文乙轩不会动。
灭掉烟,他像个行尸走肉似地去了了望舱,霍碧若已经等在那,一身军装看起来比平时干练,见到他,没有打招呼,也没有命令。
“喂?什么意思?”他有点不耐烦,“叫我出来看西洋镜?”
深海之下,了望舱到是可以充当海洋生物馆,免费看海里的鱼和水草,就是没有灯光,视野距离极其狭窄。
上尉叹了一口气,这也给了君文很明显的提示。
“晋升令,恭喜你。”霍碧若递出卷成筒状的文件,语气轻佻,这明明不是恭喜的口吻,她的表情一点也不见喜色,反而是深沉、无奈。
君文乙轩眼中迸射出猜疑,拿到指令文件,不知怎么忽然紧张起来。
是直觉。
“这、这……”拆开纸卷,他愤恨地拧眉,“怎么会这样!他们凭什么——”
“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女上尉高声说道,“你没有选择,少尉。”
他把军令捏成一团,想狠狠抛出去,可是那样也无济于事。
军人的天职,他没有选择权。
“对不起……”霍碧若表面上沉静,心里却千愁万绪,她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得利的部下,还有一个承诺,“我答应过,让你一直留在他身边,可其实我根本没有这个权力。”
“我会再回来的!”新上任的少尉斩钉截铁,坚定不移,“我不在的时候,他就拜托你了。”
霍碧若连忙摊开双手投降:“我可不保证哦,那家伙太乱来了。”
淡褐色的眼闪过不易察觉的柔光,银发军官笑了,倾诉不尽的情深都浓缩在其中,被牢牢地隐藏起来。
“对了,我想知道,我走以后,谁会替代我的位置?”
一个机械操作兵必须配备一名技术人员,否则ARE就失去作用了。
霍碧若毫不迟疑地说:“暂时还没有人选,基地里懂得维护ARE的人本来就不多,参与这个项目的包括你和七戒,全部都在前线了……哼,都是极品啊。”
整个基地一共只有五名ARE操作兵,也就只有五个负责调试和维护ARE的技术兵,这个人数本来是饱和的,要重新培养一个ARE技术人员需要的不止是一两年时间,他必须是掌握高端科学的研究人员才有资格。
十个人中,只有七戒是特例。
君文乙轩的军阶低,并不表示他的才能仅限于此,而是他主动放弃更适合他展翅高飞的领域。如今,他料到自己栽在了什么人手上,谁让那个人的起点本来就比别人高。
“如果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他就不用再使用ARE了吧?”银发军官似问非问,用力咬牙,“我不想把他交给其他人!”
“放心,”霍碧若好似在安慰已经不是自己部下的银发青年,“我的眼光一向很挑剔,你和七戒都是万里挑一,代替你的人当然不能比你们逊色。”
霍碧若感慨万千,却无能为力。她不打算告诉君文太多,否则,难保一个平时性情温驯的人会不会一时间头脑发热。
“而且,就他那臭脾气,能和他融洽相处的人还真不容易找。”
如果时间停止,我希望你脸上的微笑是永恒。
如果世界停止,我希望你就在我身边。
如果生命停止,我会用最后呼吸呼唤你的名字。
如果爱已停止,最后一颗泪能不能长相厮守。
想告诉你,我已很累,
思念里只剩下你的名字,记不得你的脸。
呼吸变成累赘,哭泣已经无泪,
多少次想放弃,却依然沉醉,
为什么,我们还是这样永不相见。
生命会终结,走到尽头,还是想起唯一你的脸,
不懂什么是后退,想寻回破碎的温暖,
什么时候,才能再拥抱,亲吻你的脸,
我已经疲惫。
穿越沙漠干涸的水,纵使没有绿洲也无所谓,
海市蜃楼,我多么想再见到,你安慰,
却已不在为谁。
我孤独站在风的边界,不愿离开,纵使等待一万年,
愿岁月流沙,带走我的伤心泪,不再为谁,
风干了眼泪,还是后悔,没有你的世界,
停止了转动也无所谓。
我终于相信,爱错了谁,不是无奈,
是一辈子的纠缠……
——JESEN《Don’t stop love》
季度单曲榜第一位,JESEN的新歌,正式单曲名是《Don’t stop love》,中文却译为“爱错了谁”。这位歌坛新天后依然光芒万丈、魅力四射,出道三年就已成为歌坛的新领军人物,每张单曲销量都破百万,年度专辑销量永远让其他歌手望尘莫及。人们爱她,更爱她的歌,性感、奔放、伤感,沙哑得富有韵味,拥有得天独厚的条件,无论是美貌或是天籁般的嗓音,于是除了“微笑女郎”,人们还给她起了个美名,私底下说她是“上帝的女儿”。
GOD’S CHIRLD。
她的签名也就从JESEN变成了字母G和C组合的一个符号,简约却大气,就像她的人,是海报上的她。
如果JESEN是上帝的女儿,那么司徒墨是什么?
“如果世界只剩下三分钟,你会干什么?”
“我会唱一首歌,让爱我的人享受最后一刻。”
曾经有一家八卦报上登过这样一个标题:世界的最后三分钟,一首歌让天地感动。JESEN就是这样自信地推销自己,演艺圈的人不能低调而是要绝对保持高调炒作,JESEN她拥有这样的天赋和别人比不上的条件。
她是全世界的情人,所以,她不会只属于一个人。
明白了这一点,就会发现,她不愧是司徒空的妹妹,就连放任感情这一点都如此相似。
玩弄感情的人,真的有一天会被感情玩弄吗?
JESEN的歌声填满整个房间,听多了就会着魔。不知不觉上了瘾,于是戒掉了爱情却戒不掉她的歌。
曾经爱她的所有,如今却空留悲伤,他只能相信,是前世的罪孽要他今生来还,才会这样被捉弄。
也许注定,今生要他把罪孽偿还给他们这对兄妹。
“喂,大姐头……”
从浴室出来的霍碧若看见年纪轻轻的家伙却像条死鱼似地摊在沙发上,擦干头发,她把毛巾丢了过去:“别在沙发上抽烟!这张沙发很贵的!”
毛巾劈头盖脸,上官七戒却仍无动于衷的样子,JESEN的一首歌刚刚唱完,他慢吞吞地扯下毛巾,说:“我看……我还是去吧……”
他其实依然在犹豫。
霍碧若两手叉腰:“很好,你终于懂得以大局为重了!”
七戒不说话,死了似地静静平躺,身上盖着自己的军外套,房间里空气开到17摄氏度,简直像冬天一样冷!霍碧若冻得抖抖身子,连忙找到遥控器把室温调高。
两个月了,这家伙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虽然是邀请,不过同时也是执行秘密任务的一个好机会,别搞砸了。”说完,她静静地看着沙发上的“死鱼”,看着七戒面无表情的脸,她又后悔自己这样冷血。
让他去执行那样的任务,就等于把他往火坑里推。
“要是你实在不想去,我可以打报告——”
“我去。”上官七戒坚决地说,“为什么不去?这是命令。”
霍碧若揪心地看着他,皱起眉头。
“我很在乎我的考核成绩,如果顺利,是不是明年我可以晋升中尉了?”七戒淡淡地说。
两个月前,完成黑岛任务,司徒空甚至特地写了慰问感谢信,慰问王牌操作师的伤势,感谢他的英勇就义,军方升他为少尉,还颁予战士勋章,薪水长了20%,看起来他应该是满足了。
他在乎绩效成绩,可是他真的只为一个军阶头衔吗?
“你小子,是不是想爬到我头上去?”霍碧若不想搞得气氛太糟糕,所以她故意开玩笑。七戒挠了挠耳朵,懒懒地嘀咕:“谁说的,我还想一直跟着大姐头呢。”
是信口开河,还是要让她感动,她不计较部下的油滑,可是她知道,如果七戒油滑,那他一定是处于心情极度糟糕的状态。
他的脾气很不好,生气的时候不会暴发,反而是恶劣地让你猜他在想什么。
“呵呵,决定要去就快点收拾东西吧,一点的飞机吧?”
半夜一点,一个半小时的飞行时间,到达目的地时应该依然是深更半夜,送来机票的那位显赫人物说他会去机场接,果真是目的不纯良?
不过据说,那个人玩过一次的猎物,不会再碰第二次。
对于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他不会再度感兴趣,永远地放逐,即使在对方身上留下一生的伤痛。
上官七戒举起手中的邀请函,呆呆看了看:“好像不是啊……是十二点的新干线,让我在中转站下车。”
“什么?”霍碧若看了看表,“十二点?!现在已经十一点三十五分了!等等……为什么是新干线?”
邀请函中夹着的车票上明确写了,从金陵城出发,到终点辉夜城,中转站是浪漫的黄昏海岸度假村。
新干线适合放松心情,享受一个美妙的旅途,对伤愈有好处。
恢弘大气的字迹,读完简短的信,他的视线停留在落款上——司徒空,他这一辈子大概都忘不了这个名字。
“快!我开车送你!”大姐头匆匆忙忙推他出门,将他的东西一股脑儿塞满旅行包,“开什么玩笑,那家伙就是喜欢整人!”
曾经,七戒一直怀疑大姐头和司徒空很熟,后来知道,那是她的学弟,十几岁的时候他们一起就读过国立军事射击学院,她是全校第一,而他却年年勉强擦过及格线,最后还是因为缺席严重没有拿到学位。
他终于发现了那家伙的一个弱点,和那一道伤疤一样,也许会遗留一辈子吧。
以前和JESEN有过情侣旅行,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坐过新干线。
豪华的新干线,一等座每个人都有一间单人房,尽管比舰艇上的军官卧室还狭小。餐车在第十一节车厢,复古式的典雅设计,富有情调的萨克斯风奏响乡间小曲,也许列车上的乘客都是怀着度假休闲的目的,除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