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繁华 下————非言非默
非言非默  发于:2010年04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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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没有把卫衍的话放在心上,不过卫衍却是记在了心上。让他自己想办法他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不过这世上还是有人擅长这种事的。

  “卫七,你这是何苦?”谭家村齐府静室里,齐远恒听完卫衍说的事,无奈地摇了摇头,“别去掺合这种事,对你没好处的。你家皇帝有的是办法达到目的,不需要你去帮他强出头。”

  “齐兄,我只是想帮他做点什么。”

  “这些年,你为他做得还不够多?”

  “当然不够,陛下如此待我,我却一直没机会为他做点什么,这一次我想为他做点什么,请齐兄帮帮我。”卫衍说完,深深拜了下去。

  齐远恒慌忙扶住他,他不是第一天认识卫衍,他们总角之龄相识,到现在相知相交近四十年,对他的固执当然了解颇深,听到这里除了叹气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件事其实也不算难,皇帝只是需要一个出兵的理由,既然他自己想的那个理由被臣子斥为无耻,那么只能帮他再想一个了。

  当下,齐远恒凝神思考了半天,终于帮卫衍出了个主意。

  “卫七,我这不知是帮你还是在害你。你要想清楚,你家陛下热切盼望的这场战争不管怎么开始不管结果如何,始终不够仁义,这个主意和你家陛下那个说法相比,唯一的区别就是本来由你家陛下亲自来背的这个不义之名变成了要由旁人来背。这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为了这种事成为替罪羊的前例比比皆是。或者,你可以找其他人来上这份折子。”齐远恒出完主意,想想不妥,又多说了一句。

  “但是谁上这个折子都没有我来上效果更好是不是?”卫衍听他这么说,突然问了一句。

  “是的。”齐远恒很奇怪他怎么突然聪明起来了,但是那是事实,他只能很不甘愿地承认下来。

  卫家是很低调,但是低调和拥有权势并不矛盾,由于皇帝的信重,卫家在朝中军中都有着深厚的势力,加上无数用联姻维系在一起的其他家族,当他们真的要做点什么的时候,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困难。

  而卫衍,虽然他多年来几乎像影子一样站在皇帝身后,从不插手朝政,也没人看得出来他影响过朝政,但事实上,他是站在这份权势的最顶端。那时候文官武官地位基本相当,而且皇帝既南征过北伐之心又始终不死,武官在隐隐中还盖了文官一头。近卫营大统领,是一个正一品的武官官职,戍边的大将军虽然和他同列一阶,不过按照外官不如京官的传统,虽然卫衍统的兵没有大将军多,但是就算大将军见了他也要矮上半分的。所以这件事由他来出头的确最合适,只要他不怕身前身后为此担上无数骂名。

  齐远恒那日的担心并不是杞人忧天,日后闹得沸沸扬扬血雨腥风的烈帝篡史案与此事有莫大的关系。毕竟,比起谄媚幸进这种涉及帝王私隐的指责来,“为一己之私欲,陷君王于不义”这个罪名更光明正大更容易出口,还有一个更大的罪名,却是涉及很多年后的另一桩事情,此时不需要多说。

  话说卫衍在齐远恒那里讨得了主意,后来又约见了几位亲朋好友详谈多时,到了四月十五望朝那日,他在金殿上当场向皇帝上了个折子,以北狄内乱,恐流匪犯边为由,请求皇帝派兵增援滁州。

  此言一出,群臣愕然,皇帝也愣在了御座上。这事卫衍事前并没有和他商量过,所以他一点都不知情。

  卫衍开了头,站在他身后的武将们纷纷开口附和,众人郑重其事的模样,仿佛不马上增援就会让流匪窜入内地造成大乱一样。

  “简直和皇帝陛下一样的无耻!”这是了解事情真相的大臣们当时心中唯一的念头。但是他们知道是一回事,在百官面前当众指责又是另外一回事,而且他们中间也未必心齐,有些人那时候只是不愿成为众矢之的,才在议事的时候没有开口支持皇帝,此时见卫衍开了这个头,最大的罪责已经由他担了过去,也开始附议。

  既然有附议者,肯定也有反对者。开始反对的臣子们还能冷静地不去涉及增兵的真正目的,而是在那里用无数事实说明滁州的兵力足够了,增兵只是浪费国帑,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或者因为反驳的声音太大,或者因为反驳的唾沫喷到了对方脸上,或者只是受这热烈的掐架气氛影响,很快,关于增兵的争吵开始跑题,后来,更多地是文臣武将之间矛盾的大爆发。

  文臣武将的矛盾每个朝代都有,历代的皇帝常常因个人的兴趣有的重文有的重武,或者因为信重的臣子属于哪边总会有些偏爱,不可能永远一碗水端平。而且一般皇帝为了便于控制朝臣,没去恶意挑拨文臣武将的关系就算厚道了,根本不会特意去调节朝中文武的矛盾,所以这由来已久的矛盾一旦爆发,这场面顿时火爆起来。

  读书人中总会出几个败类,或忘恩或负义或叛国或背主,本来也不算什么,一样米养百样人,不可能每个读书人都是品德良好的,但是到了武将们嘴里就是“仗义每多屠狗辈,读书多是负心人”,讥笑文臣们圣贤书读得再多,一旦遇事骨头就软了下来。

  武将们信奉的是“功名但在马上取,马革裹尸酬壮志”,不过到了文臣们嘴里,他们就是一群粗俗好战残暴的莽夫,为了个人私欲就鼓动皇帝对外用兵,简直都是无耻小人。

  如此这般,金殿上很快就被群臣的唾沫淹没。

  皇帝一直没有开口,只是望着卫衍,事实上也没人给他开口的机会,吵到后来众人上火,忙着攻击对方,早就忘了去征求皇帝的意见。

  卫衍也只说了一句就没有再开口,纵使有人总是要把矛头指到他身上,他也没有再开口辩驳。无论群臣说什么都没有关系,他已经给了皇帝出兵的最好理由,也让皇帝有了一大批支持者,至于等到了滁州,流匪犯边这种小问题,相信难不住陈天尧大将军。

  皇帝使劲咳嗽了好几下,可惜陷入口舌之战的众人都没听见,只有卫衍似乎听到了,往上面抬了抬视线。

  “你又何必?”皇帝张了张口,没有出声,只是无声地用口型问他。

  “这是臣应该为陛下做的。”卫衍同样没有出声,只是用口型告诉皇帝。

  望着那双坚定的眼眸,皇帝只能苦笑再苦笑,很久以后才下定了决心。

  “够了,各位都是国之重臣,在殿上如同泼妇骂街一般吵闹,成何体统?”

  皇帝的厉声训斥终于让热血上涌的众人稍微冷静了一点,重新分列两班站好,不过依然有人犹如好斗的公鸡般在队列中恨恨盯着对方,只要赶上机会肯定还要掐上一架。

  “刚才永宁侯所言极是,滁州兵力孱弱,应对大量流匪朕心堪忧,兵部拟个章程上来,准备增兵事宜。”

  “陛下,滁州那边还没有急报传来,是不是再等等?”依然有人不死心,想要劝皇帝改变主意。

  “混账话,救兵如救火,既然朕和尔等看出了这番忧虑,岂可因未收到急报而拖延行事?若到时候边疆有失,这责任是要你来负还是朕来负?”

  皇帝这话是赤|裸裸的诛心之论,那臣子怎敢负起这么大的责任,只能紧紧闭上了嘴巴。

  不过他都能想到,齐远恒岂会想不到,早在前些日子,卫衍就按齐远恒的建议给滁州去过书信,估计这时候陈大将军的急报也该到了。

  果然,过了几天,兵部就收到了滁州急报,请求朝廷增兵滁州,理由和卫衍在殿上说得一模一样,也是“恐流匪犯边”这五个字。

  至此,增兵一事终成定局,至于到底需要增兵多少,那就是皇帝陛下说了算了。

  这就是景烈帝第一次北伐的出兵真相,不过在景史上,留存于世的出兵理由却只剩下了“流匪犯边”这四个字,对这场风波更是一字未提,这到底是在烈帝的授意下书写的还是后来宣帝的改动或者是两帝共同努力的结果,旁人就不知晓了,反正两帝在篡史上都干得相当顺手是可以肯定的,把这事随便按到他们哪一个头上都算不上是冤枉。

  第四十二章 国之储君

  出兵的最好借口终于找到了,皇帝也不由得松了口气。既然现在师出有名,那么最大的反对意见也就不存在了,朝廷对这场战争的所有准备工作就迅速开动起来。

  虽然朝中还是有一些反对的声音,不过那些都是小角色,折腾不起多少浪花来,而那些有权有势的朝臣们虽然在心里对这场即将发生的战争各有各的想法,但是卫衍这么一出头,大部分武将们都站出来表示支持,甚至有一部分文臣也反戈了,让皇帝更加有恃无恐积极备战起来,此时此刻他们对皇帝的行为无可奈何,更多的不满就暗暗聚集到了卫衍的身上,不过另一场风波的突然到来让他们一时没来得及找卫衍的麻烦。

  皇帝积极备战,六部就此忙了个底朝天。

  兵部是此次增兵的重中之重,皇帝命令一下他们就开始四下里调兵遣将,命各路大军向滁州汇聚。景朝的军队分为边军府军禁军。边军顾名思义就是镇守边疆抵御外敌的军队,他们久驻边疆经历过大大小小无数次战斗,可以说是朝廷第一等的强兵。府军是驻扎在州府用来维护地方治安的驻军,若是多年前他们只能被称为孱弱,不过如今的几大府军大部分是南征厮杀中活下来的老兵及后来补充进来的新兵组成,这战力也是挺可观的。

  至于禁军,一般称作皇帝的亲军,他们又被分为三部分。一部分是卫衍所掌的近卫营,负责皇城皇室安全;另一部分是五城戍卫营,负责东西南北中五城的治安戍卫;还有就是驻扎在京西大营的禁军,他们是直接归皇帝指挥的军队。

  按照皇帝陛下的意思,各大营边军不可妄动,就命兵部从各州府抽调一定量府兵先行增援滁州,部分禁军则到时候将随皇帝一起北上。

  兵部忙,户部也不消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打仗打得就是银两。诏令一出,各部门都发来公文伸手讨要银两,直把户部尚书肖越整得头发白了一大把。无论是粮草筹措,民夫征用都是户部要干的活,肖越忙得一个头两个大也是意料之中了。

  吏部要负责人员调遣肯定也要折腾一番,工部负责军备军器也逃不过,甚至连礼部也随时待命着。要说这事和礼部有什么关系,仔细想想还真的有很大的关系。皇帝增兵的理由是“恐流匪犯边”,那么总有一天会变成“流匪犯边”,礼部要做的就是在“流匪犯边”的时候向北狄提出义正言辞的国书打打口水仗,然后,剩下的就是皇帝陛下的事了。

  六部里只有刑部能够置身事外,他们的确与这次北伐没什么直接关联,但是他们也很忙。为什么他们也忙?其他五部都在忙,就他们刑部不忙,外人看着岂不是刑部的那些官员特别像尸位素餐的模样。除非刑部尚书是傻瓜才会让这种事发生,但是他不傻,所以刑部的官员们也很忙很忙。

  在众人都忙忙碌碌,皇帝也在准备御驾亲征的时候,弘庆年间最应该发生也早就应该发生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太后在这时候要求皇帝立下储君。

  “陛下春秋鼎盛,储君一事的确不用急在一时。不过陛下若要御驾亲征,为朝廷社稷计,哀家还是劝陛下早早立下储君为好。”这是太后的原话,言下之意就是皇帝不亲征可以不用急着立太子,如果皇帝想要亲征就必须先立下太子,以免皇帝在外有个不测影响江山社稷传承安稳。

  说实话,皇帝已是不惑之龄,早就应该立下储君了,太后能够忍到这个时候发难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不过这样的话,也只有太后能说,其他人稍微有点这个意思恐怕就要被皇帝治个不敬之罪。

  太后的话自然是很有道理的,从这话被朝臣们在劝谏时无数次引用就可以看得出来。皇帝第一次亲征时还不曾有子嗣,太后监国理所应当;皇帝第二次亲征时诸皇子年幼,太后监国也算妥当。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一是诸皇子年岁渐长俱已晓事,二是太后已经年迈,如果不早早立下太子,若是皇帝在外有个三长两短,或者太后这边出个意外,恐怕都是一场大变乱。

  不亲征皇帝不甘心,那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梦想之一,总要亲手去实现才能心满意足;这时候让他立储君他也不甘心,虽说皇子们都已晓事,但只有二皇子满了十六岁,若是他亲征后留太子监国,那么最年长的二皇子理当最合适,也就意味着他根本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无论是立嫡立长,还是为国事计,都应该顺从太后的意思立景琪为储君。很明显,太后在这时候对他发难无疑是选了一个最好的时机。他两下里都不甘心,这事就这么僵持了下来。

  虽说立哪位皇子为储君是天子家事,但是又有一说天子无家事,更何况是国之储君这样的大事。想要凭拥立之功在日后收获无数利益的家族很快都动了起来,在这样的大事面前,皇帝的北伐征战卫衍的无耻发言都一下子变成了小事,很快就消逝在这个巨大的风波里面。

  “朕头痛,给朕揉揉。”皇帝躺在卫衍膝上,闭着眼睛呢喃了一句,声音中有说不出来的疲惫。

  最近,为了储君一事,来找他的朝臣宗室是一批又一批,每个人见到他口水话都说了一箩筐又一箩筐,见不到他的那些臣子呈上来的折子更是快堆满了一间屋子,众人对这事都热情无比唠唠叨叨,无论他躲在哪里都没用。

  以太后为首拥立二皇子景琪的为一派,以周家为首拥立三皇子景瑛的为一派,其他皇子当然也各有拥立者,甚至连最小的六皇子景珂都有人支持,不过皇帝要带他一起出征的决定让这一派很快烟消云散。

  随着时间的流逝,各派之间闹得是越来越不像话,背地里下绊子的事也时有发生,再纵容他们这么闹下去,朝政恐怕要乱成一团。皇帝处置了几个闹得最凶的,不过这显然不是根除之法,必须早早立下储君,才能让众人都消停下来。

  也就是卫衍,对这件事什么话都没说,能够让他稍微清净一点。

  见皇帝这么疲累,卫衍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掌放到皇帝额上,轻轻为他揉着太阳穴。

  室内很安静,秋日的阳光照在身上很舒服,额上温暖的手掌更是让他有着慰烫的感觉,在温柔而有节奏的按摩中,景骊烦躁的心终于渐渐安定了下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他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头顶那个人。阳光让他的视线有些模糊,只能依稀看清头顶那人的表情,很温和,又充满了怜惜,就这么专注地看着他,只看着他一个人,仿佛再没有东西能够入他的眼。

  “卫衍,你觉得朕立琪儿为储君好不好?”他突然开口问他。

  卫衍闻言手上的按摩停顿了下来。皇帝不喜欢他插手这件事,所以他真的没有插手。就算有人上门来讨要主意,就算亲朋好友隐讳着询问他的意见,他也只是笑笑,岔开了这个话题,却没料到今天皇帝会直接问他的意见。

  “那是陛下家事,陛下觉得好就好。”

  “别拿那些套话来敷衍朕,这里就你和朕两个人,随便说一下没关系的。”对于卫衍这明显的敷衍之词,皇帝很不满。

  卫衍考虑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二皇子殿下德才兼备,品性纯正,当为储君。”

  除了欺负过景珂之外,景琪的确没干过什么坏事,而且随着年岁渐长,行事间更是有模有样,就算看到他,也始终是以师礼执之,再挑剔的人也挑剔不出什么错来,至于当年之事只能说是他年少无知,算不上什么大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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