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三个武士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年手中的刀,忽然一个人喃喃自语:“乌黑的刀刃……莫非,你就是那个人称‘鬼’的少年?”说完,他连忙松开押着阿望的手,躲得远远的。
另一个人一听到“鬼”的名号,也吓了一跳,抱住从典子那儿抢来的包袱,和剩余两个人一起都拼命逃跑了。
少年没有理会逃跑的人,直接逼近下户,少年乌黑的眸子里有一股沉稳的气。
下户见到手下逃跑,这时才仿佛清醒了一点,他一手甩开恭仁子,用满是鲜血的刀子架住了都美:“你别过来!你过来我就杀了她!”
“都美!”
“都美!”
“啧!”少年咋舌,但是脚下没有停,继续向下户逼近,“你若是敢伤了她,我就拿你的命来抵!”
“哼!乳臭未干的毛孩子,竟然敢口出狂言!”下户说是这么说,但是看到起先无缘无故就倒下的两人,心里也隐约知道了少年的厉害,“小子!你是不是就是城里那个道场的继承人?人称‘鬼’的天才少年剑客?”
“你放了那女子,我就回答你。”
“你先回答!”下户勒紧都美的脖子,都美顿时呼吸困难起来,恭仁子想救人却无从下手,只能和典子一起先为出云止血。
“我是。你快放开她!”
“哈哈哈哈!你想得美!”说完,下户眼中闪过暴戾的神色,当场一刀割断了都美的咽喉,都美甚至来不及惊呼就咽了气。
“都美!!!”
其它两个女子都哭喊起来,然而马上她们也面临了危机。
可下户伸向典子的手并未得逞。
一截刀鞘砸得他的手鲜血直流,下户恼怒了,大喝一声,他拔出腰间的刀,向少年猛砍过去。
和他这种毫无章法的多余动作相比,少年显得临危不乱,慢慢移着身形,仿佛能看透下户所有的动作一样。
锵——
两刃相交,下户的刀断在当场。
少年收回自己的刀,怒喝:“你输了!”
对一个武士而言,刀就好象是自己的生命一样。
少年觉得自己已经做得很绝了,却没想到像下户这种人,根本没有任何武士道的精神。下户丢掉刀,立刻摸出怀中的暗器,朝少年狂飙过去。
少年皱了皱眉,嘴唇抿成一直线——这是他发怒的前兆。
躲开暗器,少年就着下户扑过来的动作——下户手中抓着匕首——再度拔出自己心爱的刀。
两个身影即将接触的一瞬间,少年猛地压低身形,躲开了匕首致命的攻击,而后跃起。
“喝!”
随着一声什么东西被切断的轻响,当下户发现的时候,他透过自己不断旋转的视野,看到自己已经无头的身体倒在了地上。
动作快得超乎常人,被称为“鬼”的少年,已经将下户脑袋搬家了。
面对这一突变,阿望、典子和恭仁子都有些害怕地咽着口水。
少年“锵——”地收回自己的刀,扶起阿望,朝恭仁子她们走去。
典子尖叫一声,看向怀中已经失血过多,昏迷不醒的小主人,大哭起来。
“小主人!小主人!!!”出云早已经失去知觉了。
“快走吧!这里不安全,我猜不久还会有人来的。”少年说着,掏出怀中的一小瓶药递给阿望,“这药可以暂时止血。”
“武士大人!多谢您救命之恩。”阿望跪了下来,但是少年立即扶起他,微微一笑说,“快走吧!那个孩子的伤很重,得抓紧时间……我们顺河而下,到了小镇上,立刻请大夫医治。”
少年的话音未落,远处就有十数个人影赶了过来。
少年皱了皱眉,那些人是他在城门就遭遇过的,阴魂不散!
他当机立断地走向出云,取出怀里好几个药瓶,各撒了些药到出云血流不止的伤口,小心包扎起来。恭仁子也连忙为阿望止血撒药。
暂时处理一下出云的伤口,少年皱皱眉,看着越来越近的追兵,叫:“我们快上船吧!”说完,他第一个抱起出云,可出云忽然睁开了无焦距的眼睛,手指动了动,模糊而很小声地说着:“筝,筝,我的筝……筝……”
少年略略看了出云一眼,第一次发现出云长得十分标致,不禁怔了怔。紧接着四下一瞄,他指着地上的琴匣,典子连忙会意地抱起。
“那边的人!站住!”远远地,武士们就吆喝起来。
然而,少年只是加快收起绳索移着船头。
“快!!”少年叫,这时典子已经抱着出云坐在船上。
恭仁子难忍心痛地取下已死的都美身上夫人的衣服,盖在都美的脸上,轻轻念了几句经法,算是超度她的亡灵,然后一咬牙扶着阿望一起上船了。
所有人一上船,少年立刻脱下外衣,奋力划起桨来。
等到追兵赶到河边时,小船已经漂流远去……
第三章
好痛……好痛…………
出云不停地呓语着,轻轻扭动腰部。
他的下半身仿佛在燃烧一样,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他不要……不要被那种人触碰……
眼泪潸潸地流下出云已经泪痕满布的面颊,失血的脸色看起来苍白无力。
好痛……
船头上的少年划桨划得满头大汗,他瞥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出云,知道这个孩子的伤不能耽搁,所以抹了把汗,继续用力划起桨来。
典子和恭仁子一边照顾小主人,一边为阿望裹伤,然而阿望的伤包扎好了,她们却不知道要怎么解除出云身上的剧痛,只能不停垂泪。
出云小小的身体冷冰冰的,尤其是双腿,像是折了一样,恭仁子一想到小主人可能断了经脉,就心酸不止。而典子,她不时用绢帕绞了冰凉的河水敷在出云滚烫的额头上,心想小主人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苦,他怎么能撑得过去呢?一想到这儿,眼泪也掉个不住。
阿望从出云出生就一直守在出云的身边,如今见到出云变成了这种样子,除了自责得老泪纵横之外,什么话也都说不出来。
少年看着一船的老弱病残,知道自己管闲事是管定了。打量这几个女人,她们虽然发鬓凌乱,却不像是穷苦人家的人,再看她们照料那个孩子的样子,也不像是在照顾自己的亲人,反倒像是服侍主人一样。
少年不禁猜测:莫非这个孩子,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后人?那些武士追她们,莫非……
不等他有疑惑的机会,阿望稍稍平静了些,拭去泪水,主动对少年说道:“请问武士大人尊姓大名?我叫阿望,她们是恭仁子和典子,我们都是城主家的佣人。承蒙您搭救。您不知,这位小主人正是城主·藤原家的三公子,而且他承的是母姓,也就是上代城主八重山的旧姓,是老太爷的外孙,真正的继承人啊……呜……要不是您的搭救……”说到一半,阿望实在说不下去,又啜泣起来。
少年顿时明白了,连忙回答:“阿望大叔,您别哭。呃……你的小主人会好起来的,你看前面的小镇不远了,很快就能找到大夫的。”顿了顿,他想起来还没有自我介绍,连忙说,“我姓鬼无,名叫二十三,是城里鬼无道场主人的儿子。我的父母姐姐都已经去世,我回来晚了……”
恭仁子一听,惊呼:“莫非您就是人称‘鬼’的……就是那个17岁的天才少年剑客?”
少年的脸红了红,答:“叫我鬼无,或者二十三就好了,‘鬼’什么的,都是他们瞎叫的。我可一点都不喜欢那种称呼……”
鬼,顾名思义就能猜出眼前少年的刀法是何其精湛恐怖。
刚才恭仁子她们都已经亲眼目睹了少年轻易制服下户和几个武士,看来这个称号真是名副其实。
鬼无道场的名声远近闻名,道场主人相当刚正不阿,想必他是不肯归顺攻城的柏原,所以全家才惨遭毒手吧。
恭仁子再看向拴在少年腰上的刀,现在已经用布完全缠住了,但当时却发出乌黑鲜红的光,好不骇人。难怪外面的人都传说,鬼无家的家传宝就是这柄刀,刀的名字也很邪门地叫“斩鬼”,听说从远古时代起,最早的鬼无家传人就是专门杀鬼的。还有一种说法,说“斩鬼”就是某代鬼无家传人用砍下的鬼王的一只角和一只手锻造的。所以,这刀才妖气逼人,佰战不殆。
众说纷纭之下,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恐怕只有鬼无家族的先祖才知道了吧。
“呜嗯……呜……”
出云又呻吟起来,他浑身无力,软绵绵地躺在典子怀中。腿上的血虽然暂时止住了,但是神经性的阵痛却让出云的脚不断地抽搐,连带抽痛伤口,一刻也无法休息。
迷迷蒙蒙地,出云稍稍睁开眼睛,视野里只有一大片昏暗,他看到船头上站着一个人,却看不清人的轮廓,一见到那人腰间的长刀,出云惊恐地呜咽起来,声音模糊而让人心碎。
恭仁子和阿望他们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感动还是感伤,好久好久不曾说话的小主人,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才开口,实在……令人鼻酸……
就在这时,不远处出现了一道河岸,小镇子就在不远的地方,东面,忽然一轮明日紧贴着河面放出异彩,天蓦地亮了。
“天亮了!”二十三高兴地叫着回过头,船上的人无不像看到了希望般哽咽住了。
天亮了?
昏昏沉沉的出云也听到了这声叫喊,他费力地抬起眼睫,轻轻朝前头看去,就见一轮光线笼罩着一个人影,四周的天都大亮起来,而他的眼中就看到阳光下那个少年的身影。
是神……吗?
忘了恐惧,出云模模糊糊地想着,然后安心地闭上眼睛。
腿已经停止了抽搐,而且已经麻木了,他不再感到疼痛,他只感到疲惫……想……就这样,沉沉睡去…………
“小主人!小主人!!”典子尖叫起来,“恭仁子姐姐,小主人厥过去了!”
“小主人!”恭仁子连忙爬向出云,小船一阵摇晃。
“啧!”二十三咋舌,指着前头的小镇喊道,“再坚持一下!前头就是小镇了!再坚持一下!”说完,他更加拼命地划起桨来。
阿望等人小心揭开出云的衣服,看到血肉模糊的伤口都不禁倒抽了一口气。
“呜呜…………”典子第一个哭起来,这样重的伤势,一个14岁的孩子怎么吃得消?
“!”恭仁子看到出云的伤口又开始逐渐渗出血渍,吓了一跳,连忙掏出自己的绢帕为他止血。
手帕迅速染红了,没多久,出云的和服上染上更多的血渍。
“鬼无大人!鬼无大人!这该怎么办啊?药还有用吗?”
少年没有回头,除了手臂更用力之外,大吼:“没用了。那个药一旦过了第一次的效用,就再也没用了。镇子就在前头。马上就到!马上就到了!!”
听着背后的哭声,少年知道孩子的状况已经相当危急,离岸两三公尺的时候,他蓦地跳起,一下子窜入河中,拼命将船尽快往岸边拉。
众人上了岸,二话不说,直奔镇上的医馆。
“……”
大夫看了看出云的腿伤,轻轻摇了摇头。
“没办法了。我只能保住他的小命,却救不回他的腿。他终身都会残废。唉!”
“大夫!您可要想想办法啊!”阿望扑通跪了下来,“小主人今年才14岁,他不能没有双腿啊!阿望求求您,阿望求求您了!!”
“老人家!您这是做什么?”大夫连忙扶起阿望,可阿望不愿意起来,“唉!医者父母心,现在兵荒马乱的,我也想多救一个人都好啊!可是这孩子的腿……”
二十三看看出云腿上狰狞的伤口,微微拧起了眉:这么小的孩子,难道真的……?
“我是确实没有办法了。但是,如果……”
“如果什么!?”一听到有希望的话语,典子和恭仁子连忙也跪了下来,“求求大夫指一条生路啊!”
“听说‘神一手’的春实夫人此刻就在外头——这附近一带——救助伤患,她是外伤的神医,如果遇到她,就有可能治好。”
“那她最后出现在什么地方?”二十三立刻问。
“应该是在百里外的乡村,乘最快的马车也要半天多的时间,他这种伤势,不能太颠簸,最起码要一天半才到得了啊。”
“……我们去!总比他的腿没得治要好。”二十三铿锵有力地回答,“但是大夫,一路上我们需要注意什么?要怎么才能止血,拖住他伤势的蔓延呢?”
“我开个药方子给你,记得别让病人太颠簸,别让他碰伤口,经常换洗伤口的绷带,别让伤口溃烂了。嗯……还有,病人若是发烧,要小心看顾,给他退烧。特别不能让伤口感染,一定要记住啊!”
大夫说完,走到桌子前,刷刷写下两张药方,交到典子的手里。
“按这张药方抓药,药捣烂了敷在伤口上,好歹能稍稍止血止疼,这一张,抓了药给他内服,可能还坚持得住。”
“谢谢大夫!”恭仁子一鞠躬,想要付诊金时,却发现自己身无分文,连忙问典子,典子也摇摇头。阿望摸摸全身,只摸出一些零碎的丁银。
医生见此,微微一笑:“诊金就免了。你们也都是遇了意外。不知什么人这么狠心,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不过,药方里有几味药价格不菲,拖延伤口全靠那几味,你们若是没有钱,要怎么抓药?”
听到医生如此帮忙,阿望等人既感激又忧心,然而二十三立刻掏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有三朱金子(相当于750文)交到典子手里:“快去抓药吧!抓完顺便买套衣服,再顾辆马车,这些钱应该够了。”
典子不敢拿钱,但是大夫连忙说:“快去吧!还是病人最要紧。”
二十三对阿望笑道:“我身上钱虽然不多,不过临出家门,家里没被抢的一些家当我都带着。虽然总共也不足一两小判,但好歹能治了你家小主人的腿。”
听到这样的话,阿望感动得又要跪下身来,恭仁子对典子点点头,示意她先去办事。
典子于是接下纸包,朝外头跑去了。
跑到大街上,典子先是花了150文,买了一整套男孩子的衣服和许多绷带,再去药铺抓药。
“老板,请按这两张药方抓药。”典子急急忙忙地说。
“哎哟,我只是伙计,不是什么老板,”中年伙计说着看了看药方,将其中一张还给了典子:“这里头有味药,我们这里只剩最后一点,价格很贵,你买得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