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他们叫那些不好看的黑龙叫什么么?」苻聿珩听到这儿,心中的臆测已经成了定见。
「不知道,黑龙语又怪又难学,神族里只有朱雀有那个功夫去学其它族的语言,我们现在说话都是用共通语言了。」
「看来我心中的疑惑只有朱雀能解答了......」苻聿珩眼神闪烁,不知在想什么,他起身走至洞口,望着外头不知何时加大的风雪,久久,临才听见他自语似的话语:「我只希望......」
接续的话临听不真切,他只感应到苻聿珩纷乱不已的心绪,糟糟杂杂的程度不亚外头交织的风雪。
临微敛眼睫,擦擦眼泪,不仅担心眼前的苻聿珩,也很担心被抓走的湛浔,只想着:不知湛浔现下情如何?
☆
『吃饭!』黑龙士兵把一碗奇怪的东西丢到湛浔身上,湛浔被碗打中,碗里那黏稠的液体喷见得他一头都是。
湛浔瞪他一眼,一把抓下碗,往他砸过去,但那士兵经这些日子的相处,早知道他会反击,他一个闪身避过碗,反过来就是一踹,湛浔躲不开,被踹中肚子,他只是缩起身子,一声不吭,窝在树干旁。
『哎呀,你小心踹大太力留下伤痕,到时将军追究。』旁边休息的三两士兵,带着调笑的口气说着。
『哼,要不是族长下令要见活的伊格,我澎大海第一个砍死他,臭伊格!』澎大海啧声,对湛浔吐口水。
湛浔身子缩了下,更往树干偎去。
『澎大海,我告诉你,族长一定是想给伊格更严厉的处罚,才会要我们把他带回去的,所以你也不用那忿慨啦!』
『要不是他身边那个仙人踹我一脚,我现在会沦落到喂他吃饭?』澎大海愈说愈气忿,扯着圈在湛浔脖子的铁链,把他拉离树干,趁他想要爬起之时,狠狠的揍了他一顿。
湛浔抓住缚着他脖子的铁链,用力拉扯,澎大海一时不防,反踉跄倒地,他捉紧时间起身,但才起身,他又被踹倒在地。
原来是方才在旁边观望的士兵见澎大海被挌倒,出手相助。
他们一共好几双脚全招呼在湛浔身上,踹踢得湛浔一反击能力也没有,直到泱涛发现,出声喝止,他们才住手。
『哼!让你知道我们的厉害!』几名士兵啐着,意犹未尽地又踹了他几脚才肯离开。
湛浔趴在地上,动不了也不想动,反正些日子他每天吃不饱,还得充当这些士兵闲暇时的玩物,一天三餐外加宵夜点心的打骂,他也快习惯了......
可是他不想习惯啊!他一直在等珩来救他啊!可是日子过去好久好久,他十根手指都数不完了,珩还是没有出现!
「喂,你吃吧,大人说在回族之前不能就让你死了。」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他感觉自己被拎了起来,他睁开迷蒙的金眸,对上那人的注视。
拎着他的是泱涛身边的一个小厮,小厮把一块奇怪的饼塞到他手心,他无力的手几乎抓不住饼,可对食物的渴望让他下意识地捏紧饼,不想把饼丢了,可这么一来却用力过猛把饼捏烂了。
「你叫什么名字?」小厮会说共通话语。
因此他是整支军队除了泱涛之外唯一能和湛浔沟通的人,虽然小厮对他也称不上太好,可至少小厮不会对他拳打脚踢。
湛浔有些恍惚地看着小厮。
他凝冻了似的意识里,那些人鼓躁似的话语不停地飘荡在他耳边,不停地击打着他不知陷落在何方的神智。
他不想听,可声音停不了,等到他想听了,声音又辄然静止。
不过罢了,反正他也听不懂这些人说的话,也不想懂。他宁可就这么发痴、发呆下去,不去管自己会被带到哪里,也不想去理会眼前这些长得跟他很像但又不是那么像的人到底是为什么要虐待他......
「湛浔......」湛浔两手抓着他不小心捏烂的饼,一小口一小口的啃着,斗大的泪水就这么无预警的滑出眼眶,滚落颊边。
珩一直没有出现,他一直都没来找他......
他所感所知,只残留着珩将他推开时的寒冷,那份寒气,像挥之不去的蜘蛛丝,黏腻缠上他跳动的心,他愈想珩,就缠得愈紧,想不去想珩,偏偏又放不下,痛到最后,湛浔也分不清楚心头的痛楚是原先就存在,抑或是珩无情的推却之后才加诸的。
他不想认清事实,他说服自己,珩没来找他,那时松开了手是有原因的。
所以他要等,他要乖乖的等珩来接他......
所以他好努力、好努力的每到一处就留下一些记号,可是不知道是他太笨还是珩看懂他的记号,总之珩都没出现......
他忘不了临别时珩的笑容,忘不了他松开自己求援的手时露出的笑容,更无法忘却的是自己在被拉出结界后,任凭十只爪子都用上了,也无法回到结界内的无助与恐惧......
他最害怕的事终于发生了,可是他好恨!恨珩就这样轻易丢下他,恨珩弃他于不顾,恨他让自己被这些怪物带回来......他好恨......好恨啊......
明明......明明他们都成亲了......是夫妻了......为什么还会变成这样......
「湛浔?这是什么怪名字啊?」小厮皱起眉,「伊格你不仅长得丑,连名字都娘娘腔。」
「我的名字有什么不对?」湛浔可不准人笑他的名字,他们可以笑他长得丑,笑他笨,可是不能笑他的名字,他的名字是珩取的,谁也不能笑。
「黑龙里没有人取这种名字,这种名字是女人在用的。」小厮忍不住笑了。
「名字就名字,还有分男人女人?」湛浔见小厮没什么恶意,加上他是整个军队唯一肯跟他说话的人,方才的怒意也就消散了。
「当然有啊,男人的名字就一定要愈威猛愈好!像泱涛大人会这么强也是因为他有一个好名字呢!」小厮一说到泱涛眸里就满满的是崇拜,「还有族长的名字也很威猛啊......唉,伊格,有湛浔这种名字的你,是不会了解的啦!」
湛浔啃完饼,睁着金眸听着小厮口沫横飞的说着黑龙一族的事迹,听他解说名字的重要性,但他有听没有懂,最后他问出一个他想很久都想不通的问题:「为什么你叫我伊格?我的名字明明是湛浔啊......」
「什么?你不知道伊格是什么?」小厮瞪大眼,用看妖怪的目光看他。
「不知道......」珩没教过他。想到珩,湛浔垂下视线,盯着自己脏兮兮的手,想到他已经好久没洗澡,好久没亲近水了。
这些黑龙不知道是不近水还是怎么样的,他们走的路都很偏僻而且大多都是冷得要命,打从被抓,他再没见过绿意,放眼望去全是霭霭白雪没有生机的景象。
像他现在靠的这棵树,叶子全掉光了,只剩下树干而已。
「伊格指的就是像你这样的人。」小厮将湛浔从到尾打量了一遍。
「像我这样的人?」湛浔还是不明白。
「像你缺角啦,长得太像女人,发期情图腾长得不一样,太笨啦,身体太虚弱......反正有缺陷的都叫伊格。」小厮挥了挥手,有耐心的解释。
湛浔闻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角还有额头,再看看小厮上的角,低敛金眸,「你们很讨厌伊格么?」
「当然讨厌,族长说就是伊格让我们黑龙一族没办法凌架于其它神族之上,我们黑龙一族才该是神族里的霸主,而不是受到规约的限制只能做把人的灵魂关起来这种事,所有的人类应该都是我们的食物才对,所以我们一直都在致力扫除伊格。」小厮说到后来,坚定的握拳,看来奉族长的话为圭臬,「不......你很奇怪,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活的伊格,而且还是活过发情期的伊格,你真的好奇怪......」
依格在黑龙一族里绝迹已久,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生得出「依格」来了,因此见着湛浔这个依格,他们才会惊惶失措,大乱阵脚,族长更因此发出召令要擒拿当年处理依格的人前来问话。
他们全族上下,全都因为湛浔的出现而撼动。
「我才不奇怪。」你们才奇怪,什么伊格......湛浔接续的话含在嘴里,没说清楚。
原来他是不被需要的......所以才会被丢在人界......而不是跟他们一样生活在北方。只是他不懂,既然他不被需要,为什么不在一开始的时候就直接了结他的生命?何苦让他在人结界出生、成长,若是他不被需要,又为什么不让他待在珩身边,要将他强行带走?
『况,你在跟他说什么?』泱涛走了过来,眼神凌厉地盯着他们。
『禀大人,小的只是照您的吩咐拿饼他吃。』小厮一见泱涛,立刻起身,背挺得老直,毕恭毕敬地回答。
『嗯,去做你的事吧!』泱涛一挥手,小厮立刻一溜烟的跑走。
泱涛俯视湛浔,金眸流转着深思,湛浔被他看得全身不自在,不由自主地垂下眼眸,躲着他的注视。
「伊格,你怎么会同那仙人在一起,被他养的?」泱涛淡淡的问,口吻包含着高傲与蔑视。
湛浔装作没听见,他现在不想谈珩的事,那会让他觉得好难过又好生气。
「我话向来不问第二次,不想吃苦就照实答。」泱涛连日来的观察,也知湛浔是个硬骨头,不过,不知是他太笨还是他骨头真的很硬,不论他被揍几次,就是学不会乖顺,每次被打,他一定反抗到底。
「珩跟我是夫妻,我们已经成亲了。」湛浔很认真的纠正泱涛。
泱涛闻言,挑高眉,觉得可笑,「黑龙跟仙人势不两立,你不知晓么?」
「那是你们跟仙人的事,不关我跟珩的事。」
「嗯,伊格果然比较笨。」
「我笨关你什么事啊!」湛浔鼓起腮帮子,这叫泱涛的人好讨厌。
「那叫珩的仙人如果真如你说的跟你是夫妻,怎么不见他来救你?」泱涛似笑非笑地问。
他当然知道苻聿珩为什么不来救湛浔,被他的枪刺了两次,不死也半命,尤其是被枪所伤的伤口会残留寒气,仙人根本抵受不住寒气的侵袭,若苻聿珩不幸没死透,也会被寒气冻死。
虽然杀了仙人灭口,可是说不定仙人已经将伊格的存在传到天庭去,因此他希望在回到族里之前问出一些什么来,一是为仙人可能来袭做好准备,一是万一说不准他们败了,他便有了能推翻族长沇溶的一点把握。
湛浔闻言一愣,刷白了脸,气势弱了下来,「我不知道......」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不是很肯定的说:「珩一定是因为不知道我在哪里才没办法来救我的!」
「哦......所以你半夜不睡都在做记号?」湛浔的一举一动都受到监视,因此泱涛十分明白湛浔都在做些什么。
湛浔青白的脸微微泛紫,「你......你怎么都知道?」
「不过不是没有用么?你口中的珩还是没出现来救你啊......伊格本来就是不被需要的,他们没有资格降生在这个世上,所以瞧,连你口中的珩也不要你了......」
这话自己知道是一回事,但由他人口中出,便觉难以忍受,偏生湛浔找不到话来反驳泱涛,只恼羞成怒地说:「我不相信你说的话......珩不会不要我的......我们有月老公公的红线,不会分开的......」
「仙人个个卑劣又无耻,那个仙人仰你一定有目的,你有没有想过?」泱涛轻声细语地在湛浔心中种下无数颗怀疑的种子。
「我不想知道,你们都好奇怪......」湛浔摀住耳朵,不想再听。
「你不听也无妨,反正等到我们回到族里,多的是方法让你吐实。」泱涛笑了笑,起身离去。
独留湛浔在原地,不停地否认泱涛的说法。
然而一旦心生怀疑,便止不住思绪往负面想去,湛浔缩成一团,不断地喃念着苻聿珩的名字,希冀他会出现,否决泱涛的话......
他愈想愈绝望,最后他崩溃了,泪水止不住地猛掉,心也愈往黑暗深处沉去......
第十三章──朱雀
「通过这条吊桥,往前再走,要不了多久就到朱雀的地方了。」临站在吊桥的这头,遥望吊桥那头,低语着。
雪方歇,吊桥上垂着一串串的冰珠,还有尚未融化的余雪覆于上头,吊桥至中段早已被一大片雾氲压着,一丝风也无的天气却无端端地觉得寒冷,让人不由打着寒颤,也让人感觉前方那教白雾缭绕的吊桥另一端有着莫大的压迫感袭来。
「没想到朱雀的居处竟会如此寒冷。」苻聿珩的手自雪绒锦织内里的披风伸出,原本还称得上暖的手,立时因感受到四周冰寒的空气而有结冻之嫌,他一抖,将手缩回了披风,勉强维持着体温。
「朱雀一生身受昧火之苦,若不居于这种地方,只怕近他身之人、物,尽皆燃毁,那并不是朱雀乐见的。」临背上的柳随风要临屈膝好让他下地,他小心踩踏着步伐,走近吊桥头,临一见,不由唤着:「主子,当心。」
柳随风回首一笑,「这吊桥我走过无数回,即便现下目不能视,也能确实知晓它的位置,你跟苻兄弟在这里等着。」
苻聿珩闻言不由得对柳随风投以惊奇的目光,低声问临:「柳兄弟不是......人类么?」
「他是。」恢复人身的临一双眼全放在柳随风身上,注意着他的动向,深怕他被石子还是树根给绊倒。
「那......」苻聿珩向来不喜探人隐私,但柳随风的身份与他同临之间的相处,总透露着些许怪异,让他不由得去注目。
有时柳随风压根不似个瞎眼之人,有时临又不像潜心服待柳随风似的,这对主仆相处的模式,倒让苻聿珩着实想念起与湛浔共处的那些年。
「主子身子是人类,灵魂却不是。」临眼见柳随风恍然无觉地朝吊桥附近的一颗大石走去,眼看就要撞上,不禁出声:「主子!」
柳随风闻言,停下脚步,临同时也飞奔至他身边,将他拉离那只差一小步就撞上的大石。「还是让我领着您走,您报路吧?」
「你还是一样,总放不下心。」柳随风伸出手让临握着,两人的手一交握,似乎有什么苻聿珩看不见的诡异气氛散开。
这不是他该想的,他现在也没多余心力去理会其它事。苻聿珩别开眼,将视线放在吊桥上,隐约觉得吊桥那头似乎多了什么方才未曾觉查的东西,正自探看,耳边即传来柳随风的呼唤。
「苻兄弟,快来,吊桥开了。」
「哦。」苻聿珩不再多想,跟上他们两人,来到吊桥头,却只见原本教冰雪冰封的吊桥在柳随风的手覆上绳索后,竟径自着了火,不久,整座吊桥教柳 随风放的火给烧得一乾二净,取而代之的竟是一座坚固比,冰雕的桥。「这......」
冰桥一出现,四周的气温似乎更低了些,苻聿珩吐出的气在鼻尖凝结成白雾,有些承受不住地拉紧披风。
「桥滑,你跟着我的脚步走。」柳随风对苻聿珩说,他在临的引领之下,缓步踏上冰桥,只见被柳随风踏过的冰面,竟融成了个脚印的凹陷。
苻聿珩没时间迟疑,他一凝心神,踩着柳随风的脚印,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们两人,缓缓地过桥。
好不容易过了那忒长的冰桥,桥的这头竟自是另一番光景,与他们走来的那一头相异的雪景,这头反而是一片青葱郁绿,但温度却是比方才更低了些。
苻聿珩前脚才踏上土地,后脚还黏在冰桥上,冰桥却已传来断裂的声音,他微失重心,但终究是及时跃开,着地之时,方才还见的冰桥,老早成块层层迭迭地坠入那无底深谷中,久久不闻落地的声响。
苻聿珩霎时出了神,这冰桥碎落的景象触动他心底某个角落的恐惧,他一直隐忍不发的惧然。
假若他救不了湛浔,该如何是好?假使这一切都不如他所策划预期的,那该怎么办?苻聿珩深吸口气,不想自己打击自己,他应该心怀希望,相信湛浔一定会回到他身边才是,哪怕他元灵俱灭,只要湛浔平安,他也就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