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老娘讲话你别插嘴!”苏妈吼着儿子回头又冲程安朔说道,“安朔啊……你阿姨这回难得出去,带了点东西回来,也算这些天你对这小子的照顾,你可别嫌弃。”
两大袋子东西全塞在了程安朔手里,苏贤眼神飘忽——哇塞,几袋子鱼干、椰子糕、菠萝蜜,全他妈好东西。
“妈……看你这也忒客气了点…….”苏贤伸了手就去拨那袋子,一下给他老娘拍飞了贼手,“去你的……没你的份。”
“我靠……老妈,没这么胳膊肘往外拐的吧?”
“胳膊肘往外拐?你老娘我有那么老糊涂?安朔能算是外人?对你那么照顾哪能算是外人?”横了儿子一眼,一拍桌子,“这怎么看都象是咱一家人啊!!”
自打苏老娘和苏老爹回来了之后,这日子又恢复了常态。隔着一堵墙,就好似人心隔肚皮。苏老娘每天早上骑着自行车送儿子上学,说是老麻烦人家程安朔多不好意思,苏贤气得牙痒痒——靠,和那小子,谈客气?犯混呢那是!高二下一过了期中考又是另一番景象,一听说期末得参加市里联考,整个年级那学习风气就又搞得熊熊火火的,程大少整日忙着团委跟竞赛的事儿。好不容易逮着机会独处,那天早上阴沉沉的,苏妈急着赶厂子里去,苏爸打巧外地出差,门口碰着程安朔,苏妈赶紧喊住了那小子,“安朔……今个你要是不急着走,帮阿姨把这小子送学校里去?”
满嘴塞着肉馅包子,小瘸子坐在门口凳子上瞪了他两眼,程大少点了点头,“行……阿姨,你忙你的。”
把那小子扶上自行车,二话没说,苏贤趴他车上,没多久,捶了那小子一下,“喂……你小子这不吱声的毛病是改不了了?才他妈几天你又当我透明那你?”
程大少胡乱找了词搪塞,“……最近忙。”
“忙个屁!”
“……”
“你他妈怎么也不来看看我?”
“你爸妈不在嘛?”
“靠!你还他妈的有我家钥匙呢!”
“吼什么?小笨蛋……这事儿能让你妈知道?上回那事儿多险你自个儿不知道?”安朔压低了嗓门。
“我靠!敢情你小子这些天不来看我就担心这屁事儿呢你?”苏小无赖双目圆睁,给气的,“你他妈的也忒窝囊了你!你倒是说说你小子哪回做贼心虚过?”
“那不同……这事儿只能咱俩知道。”
“操!!你个敢做不敢当的……我他妈的得被你活活憋死我!!”苏贤的口气气急败坏。
空气里头阴冷阴冷的,犯着湿气,自行车那车轱辘转得飞快。
程大少沉默了半晌,头一回冲那小子玩了次深沉,“苏贤……有些事儿你不明白……露了馅,谁都没法再在一块儿。”
心一沉,张大了嘴,小无赖扯着嗓子灌进了满口的风,“操!姓程的!你给我听好了!!管他妈的谁知道……就算是露了馅我苏贤也非得跟你小子在一起!!”
“嘎”的一声,车轱辘划出一声刺耳的尖利声响,打磨着地,刹得突然。
扭头,大眼瞪小眼,胸口发闷。
看那小子用特怀疑的目光打量着自己,苏小无赖嘴一咧,打破了尴尬,“哎哟,咋了?老子的话忒感人了?看你小子眼泪水都给憋出来了……娘们啊你!”
程大少糊里糊涂,摸了把眼角的水痕,抬眼看了看天,立马把车骑得飞快“滚!胡说八道什么!那是雨水!”
抬头,忽然——天下雨了,老天爷破天荒地犯了矫情,往地上洒着热泪。
安朔的声音灌在风里,“小笨蛋……晚上上我那儿?”
“靠!偷鸡摸狗的,上你那儿干啥?你家就没外人骚扰?你也不怕吓着你奶奶?”苏贤躲在后头避雨,笑声里掺满了晰淅沥沥的细雨声。
本届小语:雨中景2(前半段)
——关于前途的种种
五十五、
五一一过,这日子就似流水,伤筋动骨那得一百天,可苏贤整天待遇优厚,三等残废级别的接受照顾,不好得快也难。这不,才过了两个月就撑着拐杖在家里头瞎转悠,程大少知道了没少来阻拦,这小子还没好透了就逞能乱走?往后要是长歪了腿,谁来负责?苏贤倒阴险,仗着自己手里头那拐杖,好歹也比手无寸铁的程安朔要有利的多,挥着那家伙就冲人家捣过去,几次三番,程大少光了火,下了狠劲,没留一点情面给小残废,铁面无私,没收了那俩拐杖。
六月初总算拆了石膏,恢复得神奇,甭说后遗症了,就连屁个不爽都没有。一下从残疾人又上升到自由健全的人类,苏贤心里早蠢蠢欲动了多少日子,撒着欢没休息几天——就疯跑了整个操场。
可没乐陶几天,这事儿偏偏就玄乎了,高二期末的联考,眼见就来。苏贤那小子成天不守规矩地插科打诨,闹腾得厉害。考试前一个礼拜才知道居然有联考那么回事,嚼着口香糖一脸痞样地把孙扬一把推挤到教室黑板上,耍着流氓,狠狠啐了一口,“操!孙扬!!你小子怎么不早说,开什么玩笑?怎么他妈的说考就考!”扭头叫嚣,转身踹了自个儿的课桌,把那些个沾满了灰这儿少块封皮那儿少块封底的书全给捣腾了出来扔在了地上,蘑菇了好一会儿吼了一声,“我靠!他妈的我那语文书怎么就没了影?敢情能长了翅膀?”
一边孙扬顿了半天,支支吾吾,“那……苏贤啊,上回还记得不?就是五月劳动节前那回大扫除?咱们班少抹布,你把你那书……撕了给大伙擦窗了……”
“……”
没法子,只得从程安朔那儿把书给借了来,三两天功夫,那叫临时抱佛脚,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还使了诈从王超那小子手里骗来了英语葵花宝典——无敌考纲一本。程大少整日看那小子拼命用功,跟换了个人似的,以为中了邪,打量了半天,谁知道那小子眼一白,“看!看个屁?老子能输你?没门!”——气势嚣张,底气十足。
说是一回事,干是一回事,结果那更是两码事。分数下来,半黑不红,苏贤傻了眼。两门理科不算拔尖也算上游——那是这小子向来能耍两下小聪明。外语刚刚好好及格,不多也不少。可唯独没料到最后一门语文,能那么邪门地挂了红,照得整张脸都发了白——气的。
上头下了指示——这回联考,凡是有一门不及格的,放假都得留校补缺补漏。
“哐嘡”一声,教室的灯管无辜的给人用水瓶子砸了,回头一瞅——是苏贤那小子,抓了狂。
七月天,开始发闷,太阳变得不留情面,把大地烤得直冒汗——能有哪个傻蛋愿意出门受罪?打一放假,没见隔壁那小子一面,有人满肚子火,窝屋里头耍赖,假装把补课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结果才几天,苏妈接了他们学校教务处老太的电话,立时在儿子跟前把威胁的话说得夸张离谱——都快高三了,能不好好学习?反了他!!受不了他老娘整日没完没了的唠叨,只得老老实实回学校补课。
每天重复着之乎者也,孔子鲁迅,课上得昏昏欲睡,眼皮子激烈地打着架,刚一搭上,突然就听见有哥们吼了一声,“哇靠!倒霉催的……这暴雨怎么说下就下?”紧接着轰隆的雷声炸开了。
一睁眼,窗外早就阴沉,黑漆漆一片,才几秒功夫,哗啦啦跟浇了整桶水似的,灌得大地浑身湿透。夏天的暴雨,电闪外带雷鸣,没个征兆,尽偷袭。
放了课,苏贤揣了包就冲出了教室,一群学生堵在大楼门口。雨大得都没法看清前头的路,谁都没个准备,都巴望着这雨快停——可好一阵,都没这趋势,下得欢畅淋漓,磨着这群学生的耐性。
——妈的,没完没了,这得等到什么时候?
忽然,有人从里头硬是下狠劲挤了出来,一弯身子挽了裤管和袖管,像是着了魔,嗖的一声冲了出去。
随即有人大喊大叫,“我靠!那不是苏贤嘛?他小子疯了跟雨里疯跑?!”
于是谁都见着——那疯子,没半分顾及那暴雨,照样跟大马路上撒着腿往家里跑,就连街边扎堆躲雨的行人都觉着邪门,大雨天竟跑出个疯子来。
拐进小巷,尽抄近道,浑身湿透,眼神涣散,没个堤防,碰的一声——胸口一闷,一下冲撞上了什么,顿时眼冒金星。
一抬眼,尽是撞上了个人,对面那家伙两眼发直,顿了半晌气急败坏吼了声,“笨蛋!大暴雨的你不带伞的跑什么?!”
——那人撑着把黑伞,上衣给那小子蹭湿了一片,忽然伸了手,拽着苏贤那小子就拖拽到伞底下,苏小无赖甩了把头发,跟个落水的长毛狗似的,把水抖落得猖狂,嘴里头唠唠叨叨,“妈的,姓程的……你小子怎么来了?”
程大少冷眼,“刚睡午觉,还没醒就被外头那雷给吵醒了,估摸你小子准没带伞……”
话说到一半,雨声陡然又大了不少,雨水溅得头顶上的伞噼啪做响,斜风挂满了雨水从四面吹来,安朔不由分说,拉着那小子往边上一小矮房屋檐下头一躲,收了伞。
“操……别把你那雨水往老子身上撒。”刚一站稳当,苏贤狠狠瞪了一眼那小子,心头憋满了不爽快。
横了一眼,“就你那浑身上下没处干的,再撒点还不都一样?”
“靠!你个狼心狗肺的…….”苏贤立马上了火,“一放假你小子倒舒坦,,整天躲屋里吹空调打瞌睡……就老子天天往学校赶,你连屁个事儿也不管你?”
程安朔一愣,看那小子惨白了张脸,顿时露了半分笑,“管?没不管你……这不给你送伞来了?”
“我靠!老子都奔这儿了,你这伞还有个屁用?!马后炮啊你!”
“活该……谁让你这笨蛋不好好等着?”
“我……”没了话,支支吾吾的嗓音隔着暴雨声,满头雨水,流进了眼眶,扎得眼睛发疼。
喘着气,半晌吐出句话来,“我……我他妈能指望你什么?”——话里夹杂着,三分埋怨——七分心虚。
五十六、
!!看那小子的表情,阴沈且别扭,就他骨子里那点无赖脾气,稍稍估摸掂量,便直觉这家夥不大对劲,“你小子今个怎麽了?”安朔伸手,去抹苏贤脸上的一大滩难看的水渍,却被那小子一甩手,毫不留情地给挥开了。
! “没怎麽。”隔著雨声,发闷的声音,一抬头,两道眼神,心照不宣的,聚在了一块儿。额头上耷拉著湿透的头发,水滴连著串地直往下淌,耳边灌满了夏天里的风声雨声,激烈而一发不可收拾,埋下了沈默的种。
末了,程大少一扬嘴角,泄了笑,一拍那小子的脑袋,“得了,苏贤……闹腾什麽?你小子说的没错,你是不能指望我什麽……”话刚起头,见那小子被激得眼神凶狠,却仍然把话说得平静沈稳,“苏贤,知道你小子这些天心里头不爽的因子又往外泛滥了,你小子乱吐苦水的毛病我会不知道?可你得明白,咱们你是你,我是我,就算在一块儿,也还都一样,谁都没法指望谁给对方做些什麽,什麽事儿不都是你情我愿?前阵子你小子腿坏了,我把你背上背下的说过一句不愿嘛?可你小子又哪回知道想著我了?”
安朔的话字字在理,一针见血,反问的口气犀利,苏小无赖的眼神一下软了三分,嘴皮子乱颤,想说什麽却硬是有东西邪乎地卡在了喉咙口。
“这些天不上你那,是知道你小子在学校补课,我一去你能不分心?你苏贤也就那麽点耐性,期末联考不及格那是你小子活该……可我认识你苏贤那麽多年,打小你这家夥脑袋就机灵,你小子就不能安分点让你妈他老人家少操点心?”苏贤睁大著眼,见程安朔把话说的亮堂,心发虚,扭著头,装作心不在焉的,却早给看穿了。程大少的两只手狠狠搭在苏小无赖的肩上,把那小子推挤到墙根,挨近了半分,拔高了嗓门,“笨蛋……装什麽?别心不在焉的以为能把我的话当放屁,我跟你,还真没什麽能客气的。”
嗓门颇大,喊破了暴雨声,伸手拽著苏贤的胳膊用著狠劲,强迫那小子眼神发虚的打量著自己。没多久,听见苏小无赖终於沈不住气,叫嚣著破嗓门,“妈的!流氓……干什麽你?有话你他妈好好说!扯我衣服你他妈想干嘛?”拉扯著自个儿那衣服就往边上躲,身子一侧,没法不暴露出了屋檐,雨水劈劈啪啪地侵袭了半个肩膀,冷得整个身子一哆嗦。
“干什麽呢你?!”又一伸胳膊,迅速敏捷地把那小子给狠狠拽了回来,力道大得惊人,苏小无赖没个堤防,整个身子跟著往前头倒,糊里糊涂地猛跟著惯性栽,一下栽在了程安朔的胸口,浑身湿透的粘乎感觉顿时从那小子身上蔓延,往程大少身上窜,“还想不想活了?你小子巴望著伤风感冒怎麽的?”──尽显关切跟担心。
“我没……”一抬头,见姓程的家夥把表情露的较真,今个苏小无赖身上的倒刺儿早少了一半,贴著那家夥站著,语气顺耳,“也就他妈的郁闷……我真以为你小子这些天把我当空气了……连个人影都不见……谁知道你小子还算关心老子……”
“说什麽呢?”挨著他那鼻梁,把嘴凑近了,狠狠驳了回去,“鬼才没影。”
“……”这回,破天荒的,苏小无赖被程大少激得,连连失手,表情傻冒至极。
忽然──逗乐的表情堆著笑,各自眼底对方的幽默,雨点子没半分见小,跟著俩人一块儿把酣畅的心情发泄一通。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声,“凑近点!这他妈够冷的。”紧接著谁都没计较那湿透的衣服,浑身上下给对方燃了把火,挨近了,都没吱声,贴在了一块儿,耷拉著两个脑袋磨蹭在了一块儿。
半晌功夫,苏贤咳嗽了两声,把姓程的家夥一推,隔出距离,表情凝重,尽把心结往外捣,“姓程的……我他妈得跟你说正事儿!没几个月就得高三,咱俩这一年,你打算怎麽著?”
“……”头一回,见苏小无赖在自己跟前严肃认真,程安朔却忽然没那麽底气十足──原来这小子,平素能装傻无赖,但谁心里都明白,眼前的事儿,是前途,由不得半点马虎。
“苏贤……我就一句话,要还在一起,就分开,一段日子。”把话说得断断续续,没半分玩笑草率,话刚说完,在雨里──陡然炸开了一道雷。
忽然,对面的小子听罢,扬起了拳头,表情狰狞──预计得是急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