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腥风血雨的局面

　　第三十四章 导火线

　　曾经的仇人，如今的手足。

　　【144】

　　凭鸦的本事，纵使皇羽门里三重外三重地加以警备，也未必能困的住他，但是鸟儿择木而栖，他觉得自己有一万个理由留在皇羽门，别人赶他走，他还未必肯走呢。

　　但是，在皇羽门的日子毕竟是不会长久舒坦下去的，他也早有预感。

　　前两天，式·伶人到皇乙轩房里坐了很久，两人关起门来谈事。

　　伶人年纪轻轻，看来还不到二十岁的样子，却已经是“无限度”的高层干部。“无限度”内部组织极为严密，分工明确，每个干部负责的领域各有不同。鸦都是闲来无事时从皇羽门的佣人口中道听途说，了解到伶人大致是管黑道帮会间的事，负责的区域主要是龙凰城本地以及周边一带。

　　他来找皇主人，无非是谈黑道上的事，也就是那些个帮会上的纠纷、地盘争抢、黑市生意、非法走私等，虽然伶人看上去还挺面善的，可是鸦凭直觉认为他非善类。

　　伶人一来，鸦就守在皇主人的房间门口，一直坐到伶人离开。皇乙轩留在屋子中央，一如既往地端端正正坐于桌前，喝清茶。

　　但是他的神色明显比伶人来之前忧虑沉重了不少，为此，鸦对伶人更没有好感了。

　　他唯唯诺诺犹豫了半天才进屋，在皇乙轩面前像个闯了祸的孩子拘谨地坐下，等皇乙轩一双暗冷的眼睛落在他身上，他吸了口气，才说：“是不是……家族出什么事了？”

　　他万万没想到，皇乙轩会温和地对他笑了一下，捧着茶杯抿过一口茶后，眉宇才微蹙：“听说乌鸦是很有灵性的鸟类，所以你的直觉也特别敏锐吗？”

　　“呃……这算不算是优点？”鸦自葛调解气氛地嘿嘿笑了两声，见皇乙轩脸上是化不开的忧愁，心里也闷得紧，“有什么事，请让我跟你一起分担！”

　　乌鸦老实、淳朴，说的话没有什么华丽的修饰词，但是那些肺腑之言坦然直接地吐出来，效果却比什么甜言蜜语都好。

　　皇乙轩本来心情低落，却被他的认真逗笑了。

　　淡雅的笑容一瞬即逝，皇乙轩搁下茶杯，面容沉静地望了望屋外天色，云淡风轻近午天，枝头上鸟儿的鸣叫清脆地传进屋，如此好天气对他来说却只是心外之物。

　　“前天，皇羽门在黑市办的一个珠宝拍卖会出了件大事，作为拍品的三件珠宝在运送途中遭遇劫匪，流血在所难免，可惜不但闹出人命还惊动了警方。黑道帮会最怕的是惹上条子，私底下的交易摆到台子上来讲，都是犯法的，那几个被抓的人还是和皇羽门有深厚交情的帮会成员……”皇乙轩讲到这，表情不自然地紧绷，齿间暗暗咬了一下，“皇羽门既然是有头有脸的贵族，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出了事总要尽量避而远之。”

　　皇乙轩人美，出口成章言语也是极致的美，本来那些肮脏的交易从他嘴里说出来，反成了招人疼惜的义气行为。

　　“嗯——，”鸦用手托着下巴寻思之后，笑道，“所以皇刖冉肯定劝你不要管那几个人的死活，可是以你的性格，既然认为是皇羽门连累他们被抓，你要是坐视不管就寝食难安吧？”

　　皇乙轩悠悠苦叹，嘴角边的一丝淡然也挂不住了，满目都浮上了苦恼：“我让刖冉出面，以那几个人所属的帮会名义保释，刖冉和警局的人关系都不错，我想这件事本来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然后？”鸦追问，“哪里出了问题？”

　　皇乙轩低头捧起茶杯，瘦骨如柴的手指附在杯壁上，毫无一丝血色。

　　他在喝了一口茶，似乎稍加稳定了心绪后，才道：“龙凰城的城主向来对我们皇羽门敬畏三分，可是今天一早突然修订了法令，警局内部人员换血，不肯放人。”

　　“嗯……”鸦埋头思索了一下，中肯地道，“如果你为了家族考虑，这件事不能急着和警方纠缠下去，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种时候去干预等于一头撞在枪口上。”

　　皇乙轩无力地扶着桌沿垂下头，手指慢慢地握拢起来，苦笑：“这就等于我们皇羽门为了自保，不念道义，对方帮会那边没那么容易摆平。”

　　鸦不置可否，一时半会给不出意见。皇乙轩的神色愈见忧虑，低沉的呼吸仿佛是麽着嗓子很辛苦地发出来的。

　　“既然是我们开庄做生意在先，安全措施没有做好是我们皇羽门的责任，我不希望帮会间再有流血事件，此事如果不能平息，僵持下去闹到两边交恶，慢点又变成帮会厮杀，‘无限度’养的全是批没有人性的杀手……”

　　皇乙轩的手滑下桌沿，按在大腿上紧紧地揉捏在一起，突起的骨节白得吓人，仿佛会挣断似的。鸦越看越担心：“原来你是不希望自己手底下的人到外面去滥杀无辜。”

　　皇乙轩咬唇，晦涩地笑了笑：“‘无限度’表面上是侍奉皇主人的，其实他们只为皇羽门的利益办事，并非事事都听从于我。我……管不住他们。”说道最后用力的咬字，那些激动的情绪出现在这个身影单薄的人儿身上，好像是不可思议的。

　　“唉……”鸦越看越胸闷，心里越发替皇乙轩不平，“你这个‘主人’当得真是苦闷，一边要管理家族，一边手下人却不听你的。”

　　对此，皇乙轩却是索然无味的冷淡态度，清眸似一片冰水，淡而无味：“既然当了皇主人，整个家族都是我背负的责任，不管他们听不听我的，我却有义务保护家族。”

　　鸦不知道皇乙轩以前是个怎样的人，只是隐隐约约觉得他本来一定不是这样抑郁柔弱的，说是直觉，却也是从皇乙轩的言行举止观察而得，天生就柔柔弱弱，连走路都站不稳的人，骨子里不会这么刚毅坚韧吧？

　　可是听到他说要背负起整个家族，鸦却说不出的难受，明明在皇羽门的日子过得并不快乐，又为什么要将自己囚禁在这个牢笼中？

　　有句话呼之欲出，憋在心里很难受，可是鸦却又觉得不应该轻易说出口。

　　他很想看到皇乙轩快乐的样子，也许为此，不管让他去做什么事都可以吧……

　　“这件事要怎么处理，你是不是心里已经有决定了？”鸦略有些忐忑地问，心里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皇乙轩反而是极为平静地说：“运送珠宝的路线经过周密部署，应该是极为隐蔽的，为什么会走漏风声，这件事很蹊跷。我想借亲自向对方帮会老大道歉的名义，进入他们内部查一下这件事。”

　　“你要自己深入敌人的巢穴？”鸦略有惊愕，神情紧张地看着皇乙轩，身体也不由自主靠了过去。

　　皇乙轩愣了一愣，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只是个黑道帮会而已。”

　　“可是你这种身体状况，要是他们想扣留你，你根本一点反抗能力也没有吧！”鸦是太着急了，才没有多加考虑就老老实实把心里话吐了出来。

　　而这话就像一根刺扎在皇乙轩心上，本就一文不值的自尊他却放不下，几度被自己的身体状况挫伤，他无可奈何，却一再露出不甘。

　　他挣扎的举动清清楚楚看在鸦眼里，这才意识到自己太心直口快了。

　　“呃，对不起，我……”

　　“没关系。”皇乙轩淡漠地说，“我去，是必定会被扣留下来的，除非关在警局的那几个人被释放了。不过……我认为这其实不是他们的目的。”

　　鸦蹙眉，仔细想了想：“他们故意的吧？或许他们本来就要引你上钩？”

　　皇乙轩沉默了一会，轻轻叹道：“其实指使他们的那个幕后人很容易猜想，我自从进了皇羽门后，从来没有和黑道上的那些老大有过深交，只有熟悉我的人才会预料到我的一举一动。”

　　“熟悉你的人？”鸦追问，“谁？”

　　皇乙轩望向了屋外的清池碧空，明净如洗的天空映在他的眼中，他泛起了一丝豁朗的微笑：“曾经的仇人，现在却成了弟弟……”

　　看似伤情，眼底却有温馨，鸦不太了解那个“曾经的仇人，如今的弟弟”是什么人物，但是他看皇乙轩的神情，是真真正正把那个人当自己的兄弟。

　　“我不在的几天，你要听项医生的，按时注射抑制素，不要让MG药性发作。还有，”皇乙轩低头抿茶，声音清清冷冷，可是哪怕只是一丝暖意，也渗入了鸦的心田，“不该你插手的，不要多事。”

　　这次交谈以后，皇乙轩就离开了本宅，去了两天音讯全无，无非就是被那个鸦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帮会扣下了。

　　鸦虽然担心，却也只能留在宅院里干着急，那两天一向随遇而安心无城府的他也茶饭不思，心神不定，每天都到大宅门口候着等皇乙轩回来，等不到人便心情低落得连晚饭也吃不下，夜里还失眠了。

　　这样心心念念想了两天，式·伶人再度出现在皇家大宅，居然是来找鸦的。

　　“乌先生，能和您谈一谈么？”伶人出口客气，可称呼实在古怪，弄得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抓耳挠腮：“呃，是不是和皇主人有关？”

　　还是他比较直接，干干脆脆地一问，对方也就不绕弯子了：“淮帮的封老大指名道姓要见你。”

　　“啊？”

　　听到“封老大”这三个字，乌鸦就愣在走廊台阶上了。前不久刚见过的人，他再健忘也不至于想不起嘴脸来，那个应该有约莫四十岁相貌英俊的老男人，笑容可掬到不像个败类，但既然是混黑道的，手段狠毒自不用说。

　　鸦正在回忆着一些关于封老大的特征，伶人又说：“准确来说，他想见的是‘妖之凰’。”

　　啊啊，这么一解释，鸦到是会意了。他感情迟钝，脑子却不愚钝，“身价六十亿”的由来还没有忘得一干二净，只是现在……

　　“他不介意脸上多了道疤的妖之凰？”摸摸左脸颊上清晰可见的疤痕，多少总有些不自在。

　　式·伶人眯起眼，笑得甚是诡异：“不用担心，我会替您想办法的，易容术可以完全改变一个人的样貌，何况只是一道疤痕。”

　　刹那间，鸦觉得背脊触电了般，略有领悟式·伶人为什么年纪轻轻就能当上“无限度”的干部了。

　　【145】

　　但凡那些大人物总有些怪癖，譬如说这位封老大看起来斯斯文文像中学的语文老师，却听说他喜欢养男人，当然不是什么货色都看得上眼的，非漂亮男人不上心。

　　这样，鸦大致猜到皇乙轩为什么会被扣留下来了，也能猜想伶人用什么条件来和封老大交换他们的主人了。

　　上次他陪着皇乙轩去见这位黑帮老大，人家的目光是自始至终没离开过银发美人，如今想来，原来是打从那一刻起就看上眼了。

　　那么，珠宝买卖出岔子也只是个幌子吧？

　　封老大又怎么能想到那个站在皇主人身边皮肤黑黑的少年就是享誉世界的“魅影之子”，而在伶人超绝精湛的化妆术下，一个妩媚娇艳，俏丽端庄，甚至胜过了过往的妖之凰的绝色大美人就这么艳妆雍容，精心打包后送到了封老大的别墅。

　　鸦颇有些待嫁新娘的复杂心情，还是那种即将沦陷山寨土匪头子魔爪的娇弱小女子心，路上唉声叹气，到了封老大的别墅，更是戴上了冷冰冰的面具，封老大眯着眼提他的下巴仔仔细细瞧着，他却始终眼覆冰霜，未有一丝笑容。

　　“真的是如假包换的‘魅影之子’，果然和电视上一样，是个冷美人。”

　　封老大的手指像是吸铁石似的依依不舍蹭着鸦的脸，伶人恭恭敬敬，体面地道：“封老大如果满意，就请履行承诺。”

　　“当然，与其养个病怏怏的，还是这个能歌善舞，可以给我助兴的好。”封老大那双藏在镜片背后的细长眼睛到不是普通色鬼那样眉飞色舞，含蓄地勾着眼细细欣赏妖美人，还挺矜持的，“身子好，用起来才够劲，你们那个皇主人只能供着看，可把我闷死了。”

　　轻浮之语令鸦轻轻蹙眉，眼神一厉，盯着好似色心大发的封老大，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伶人等人走了以后，封老大亲自领着妖之凰上楼到布置华丽的卧房，里面丝绢玉帛，一片温香，一看就是给女人使用的房间。

　　封老大大步到床边，叉腿坐下，勾着眼角侵略式地端详妖之凰：“脱吧。”

　　鸦打了个寒蝉，半天没反应过来。

　　封老大眯眼微笑：“叫你脱衣服，你自己不动手，我动起手来可就很粗鲁了。”

　　鸦傻愣愣地杵着不动，壳子是妖之凰没错，阿谀献媚他也会，问题是毕竟是个大男人，刚一见面就要脱衣服……

　　封老大结果却笑得越发露骨了：“不用装了，你是什么人，我看不出？我们这些混黑的，易容术见多了，看人从来不看长相，而是看‘特征’的。只是没想到，举世闻名的‘妖之凰’原型竟是只黑乌鸦。”

　　被点破了身份，鸦有点尴尬，脸上的冰层破了，不过他也没完全放下冷冰冰的态度，盯着封老大暗自打算着下一步。

　　封老大慢慢踱步到房间的窗户前，往院子外的小路瞧了瞧：“皇主人身子那么弱，一张嘴巴到是够硬，怎么样都让他吐不出半个字。”

　　他扶着窗台转身时，站在原地的艳妆美人眼神蓦然变得凶狠犀利，就像是快要扑上来咬断他喉咙的猎鹰。

　　他扶了扶眼镜，却依旧从容地微笑说：“你放心，我会放了他，不过先安排你们见一面，我看你们应该也有话要说说吧。”

　　他最后唇角带起的那一点笑容，着实让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146】

　　封老大领着鸦一直往楼梯下走，经过回廊又经过暗门，最后像是到了地下室，不是那种冰冰冷冷的地窖，布置还是挺舒适的，就是有股阴冷的气息弥漫着，让人浑身不自在。

　　当然，身为特种雇佣兵的鸦肯定不会怕，但是一颗悬着的心随着深入而越来越颤悠悠，等进了一间小房间后，他第一个举动就是扣住封老大的双肩，准备把他按在地上教训一番。

　　封老大有点身手，反应敏捷，避过了他的猛击，急忙道：“我们没有对他动手，他只是几天没吃东西了而已。”

　　不管事实是什么，鸦还是往封老大脸上揍了一拳，接着冲到床铺边，皇乙轩双腿挂在床沿，上身横卧，半俯卧着倒在床上，脸全部被银发所盖没。

　　鸦冲过去扶着皇乙轩摇了摇，喊了两声，几丝微弱的呻吟飘逸在空气中，皇乙轩晃了晃脑袋抬起头来看他。

　　这一看，立刻咬牙切齿地瞪向了封老大：“卑鄙……！”

　　封老大心平气和微笑道：“这是你手下人决定的，虽然我觉得‘无限度’的人一向很精明，不过这次确实欠缺考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