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苑安静地站在他的身边不动。
陈默微微扫了她一眼,他看到这女孩在瞬间流露出兔子似的受惊的眼神,陈默在心底里叹了一口气,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我不喝咖啡……”
“啊……”苗苑脱口而出。
这种失望太夸张了,几乎会让人有负罪感,陈默猜度着难道真的是新手,或者是生怕自己要走会被老板骂?
“我不喝咖啡,有没有别的饮料可以推荐?”陈默合一下手掌,尽量让自己的牙齿能露出来,极限了,极限了……
“热巧克力喝吗?我们有一个套餐。”苗苑很小声的建议。
“好的!”陈默干脆地拍板,你再不走我真的要翻脸了。
苗苑像梦游一样的回去了,陈默看了表,无聊地等待着他的相亲对象,他有点头疼地按了一下眉心,回想起他妈手上像扑克牌似的那么一大叠照片。不过偶尔出来看看姑娘大概也是应该的,至少可以让成辉看自己的眼神正常点,虽然他总觉得自己其实挺正常的。真的!
苗苑几乎是把自己扔进柜台后面的,沫沫抓着单子拽住她,说:“哎哟,闺女,你慢点儿。”
“帮我撑着!”苗苑手忙脚乱地把巧克力块扔进水浴锅。
人间的热巧克力是13块钱一杯,这样的价钱注定了它不可能是煮的,它只能是现泡的,可是苗苑认定陈默应该在她手上喝到最好的热巧克力。碎乱的巧克力块在玻璃碗里缓慢地融化着,苗苑把整块的蜂蜜蛋糕切开成块,对半剖开一刀,把刚刚调好的巧克力奶油填进去,抹平修边裱花,最后撒上粗颗的栗子粉,沫沫在旁边啧啧地:“你这得卖多少钱?”
苗苑眼巴巴地哀求着:“别说出去!”
“败家啊!”沫沫在她耳朵上拧了一下,苗苑揉着微红的耳尖傻乎乎地笑,得像巧克力一样甜蜜而温暖。
现在这块巧克力蛋糕看起来和柜子里放着的例份巧克力方块并没有任何分别,于是谁都不知道她在里面放了什么,她融化了松露巧克力做底,加了最好的奶油和奶酪,那里面还有她老爸的传世经典,以及她一颗砰砰乱跳的少女心。
苗苑用刀把蛋糕移到白瓷碟子里,她的手很稳,没有任何的波动,做这些事会让她心情平静,她在融化调制好的热巧克力里加入奶沫,然后用一根牙签在上面勾出树叶的图案。
精益求精,我们为我们喜欢的人做事,总是怎样精心都会觉得不够。
“趁热喝。”苗苑把餐盘收在胸前,小声地提醒。
陈默点了点头。
一分钟之后,陈默敏锐地感觉到这姑娘的视线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他困惑地从遥远的角落里把人找出来,苗苑指着他的杯子用口型说:“趁热喝!”
这姑娘简直有点过分敬业了。
陈默用力闭一下眼睛,把杯子拿起来喝了一口,很甜,极致的滑腻,像丝一样的触感滑过喉间,陈默有些疑惑地舔了舔上唇,苗苑抱着单子紧张地看着他,然而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坐到陈默桌前挡住了她所有的视线,沫沫走过来拉苗苑的衣角,声音小小:“人家有女朋友了。”
苗苑失望地抿了一下嘴角,万般失落地:“好像是的。”
从开始到结束,这一次的恋爱经历为三十分钟!破纪录的凄惨!苗苑把头靠到沫沫的肩膀上说:“亲爱的,我失恋了。”
沫沫沉默地摸了摸苗苑的额头,心想,没发烧啊!
QBU88*:88式狙击步枪,为95枪族的成员,全枪长920mm,全枪重4.1kg,有效射程800m,弹匣容量10rds。
2、
王正楠,28岁,身高170,体重55公斤,执律师执照,在法院工作,父亲是巿委组织部长,算得上是后台过硬。陈默在照面第一眼脑海中就映出了对方的全部资料,背景是他妈给的,打在一张A4纸上,身高体重是他刚刚瞄的,当时陈默看着那份像简历似的资料就有一种奇异的穿越感,好像照片上笑容明艳的女孩不是他正在寻找的爱人,而是一个对手,一个彼此之间防备警惕,你争我夺的对手。这个女孩家世过人,条件优越,果然很像是他妈会放在第一个让他见的人。
陈默发现他很难压抑他的视线不下意识地跑到对方的眉间和心脏附近转悠,看到这些关键点完全暴露在他的控制范围,这会让他心安。
这次对绝不是我又变态了,陈默心想,是这个女孩子的气势太过咄咄逼人。
陈默喜欢观察对手,如果时间允许,所有的狙击手都喜欢观察对手,因为这会让他们的射击有更高的精度。
他看到王正楠一落座就交叉起双腿坐得很深,脊背完全贴在椅背上。这是一个很自信的坐姿,证明对方有完全控制全局的欲望,或者说预想。他看到她翻看菜单时盯着纸页上的某一个污渍看了很久,然后皱起眉,坚决地翻过了那一页,这说明她的个性并不随和,执着细节,并且没有经历过困苦。他看到那姑娘脸上细致的粉底和小烟薰眼影,虽然从技术的角度应该已经足够精密,可是在这样的近距离,以陈默精细的视力看来,他其实还真的挺想拉着她去洗洗眼睛的。
陈默喜欢那种一眼就能让他看清眼神的人。
当然,陈默在匆匆一眼就得到全部信息的同时清晰的感觉到这姑娘在审视他,不过他也确定对方应该看不出什么来,
如果说爱情也是一种病,王正楠总觉得自己应该早就成良医了,来来去去的招式就这么多,三十六计七十二变,其实今天她愿意出来看看陈默的理由很简单,年轻的武警少校,母亲是社保处的处长,父亲在税务局工作,这样的家境的确不错,但是并不足以打动王正楠挑剔的眼光。
真正让她觉得心动的是陈默之前的经历,她听说陈默曾经在军区特种部队里任过职,这年头什么都假,军官的水准也良莠不齐,可是一个家庭出身正常良好的家伙居然会选择考军校做特种兵过苦日子,这让她觉得很好奇。在这个男人的血性越来越淡薄的年代里,女人们本能地渴望着接近英雄。然而在见了面之后,她忽然开始觉得心里没底,陈默的态度太奇怪了,或者说,没有态度,她觉得自己眼前就是一道墙,打什么过去都会被吸收掉,连痕迹都不剩下。
王正楠在听了太多,是,不是,不知道,很难说……之后终于按不住性子探身过去问道:“你是不是讨厌我?”
陈默注意到她的腿已经平放,腿尖变转了方向,指向大门口,她想走了。
“不是。”陈默说。
“那你喜不喜欢我?”王正楠问。
“不喜欢。”陈默说。
“为什么?理由呢?”王正楠很生气,她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当面甩过,这让她觉得简直是侮辱。
“没有理由。”陈默安静地看着她。
理由?讨厌一个人需要理由,喜欢一个人也需要理由。可是我不喜欢你,还得有理由?谁能给他一个一定要在30分钟之内喜欢上谁的理由?
王正楠一拍桌子,怒道:“你有毛病。”
人间的咖啡桌都是独立的小圆桌,根基不稳,王正楠那一下拍得重,桌子直接就要倒,咖啡杯往旁边滑,陈默眼明手快地挡住。王正楠站起身发现陈默完全没有想要挽留的意思,咬牙转身就走。
真见鬼,她决定最近几周都不要再见军人了。
“走了……”苗苑错愕地看着门口。
“飚了?”沫沫拿着单子走回柜台。
“分手了?”苗苑费解地猜测着,接过单子开始做咖啡。
“不会吧……”两位姑娘不约而同地齐刷刷把视线投向陈默,陈默敏锐地感觉到有人在看他,转过头,看到苗苑好像吓了一跳似的指着他的杯子。
这姑娘也太敬业了吧,陈默无奈,看来这家老板手段很厉害。
巧克力已经凉了,馥郁的浓香凝结在一起,粘稠之极,滑过口腔的触感让味蕾战栗,太浓烈,几乎像是一种刺激,让人喘不过气来。陈默一口气喝光了所有,他向苗苑点点头,示意,可以了,别再看着我了。
苗苑连忙走过去问道:“你还要点什么吗?”
“不用。”
“味道……还可以吗?”
陈默想起初始的香浓滋味,诚恳地点头:“很好。”
苗苑马上笑了起来,青春总是好的,年轻的女孩子自己就带着阳光,微笑的模样有如春晓,苗苑兴高采烈地走开了,陈默看她乐得就像是心里开出了花,莫名地,也跟着感觉心情挺不错。如果一句称赞就能让人高兴成这样,那的确不应吝惜。
“他说很好喝!”苗苑一脚深一脚浅地躲进柜台里。
沫沫摸她的额头,果然发烧了。
苗苑躲在柜台的一个死角里偷偷摸摸地看着陈默,他女朋友刚刚摔门而出,可是他现在看起来却非常的镇定,安静如山的男人,苗苑叹了口气:真顺眼啊,怎么看怎么顺眼。那姑娘怎么舍得扔下他就这么一个人走?
沫沫凑过来说,看上了啊?
苗苑蹲着踹她,看上不行啊!
人家有女朋友哎!
苗苑捧着玻璃心:我看看不行啊!
下午的阳光很好,陈默就那么在窗边坐着,看树叶一片一片掉下去,他请了半天事假,目前还没到时候,懒得回去。
当然,他也没在想什么,他只是在发呆,现在的生活比起以前就像是在度假,而这个假貌似会长久地漫无止尽地度下去,像这样大把的不知道如何消耗的时间让他觉得有点空虚。
空虚,陈默苦笑了一下,心想他都学会这个词儿了。
郑楷老大转回地方的时候倒是很乐呵,大概就是因为他有家有业的缘故吧!生活会让人们变得忙碌而琐碎。
你已经离开了,陈默小声地对自己说,所以努力适应吧!
陈默始终感觉到有人在看着他,缠绵的视线,断断续续飘乎不定,陈默从柜台的角落里把苗苑的眼睛给揪了出来,苗苑尴尬地冲他笑笑,指了指他的桌前。陈默低头看到一块小小的深褐色的蛋糕,最普通的样式,每家每户都会有的那种巧克力方块。陈默拿起叉子挖了一块放进嘴里。
苗苑紧张地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
可是……
陈默偏过头,有些意外地用叉子把蛋糕拨开,绵软的糕体之间夹着像奶昔一样的褐色浆液,浓香醉人,不单纯是可可的那种饱满的香气,还有另外的绵长气息,有一点点辣,略带刺激的感觉,醉人的甜蜜。
是酒!
陈默对所有具有兴奋性的气味都非常的敏感,所以他从不喝酒也不喝咖啡。
陈默下意识地舔了舔下唇,搅了一块奶油放进嘴里。入口即化,绵延满溢的口感让人如同坠入梦乡,巧克力香浓的暖意在这个初冬的季节恰到好处地温暖人心,很多男人都排斥甜食,然而甜是我们生命最初最温柔最接近于幸福的记忆。
只有被刺激过度的味蕾才会用苦涩和辛辣代替甜蜜。
苗苑看到陈默脸上露出轻松的近乎于温柔的笑意,心满意足地转过身去。
没有找到画小叶子的热巧克力,只找到了画小雪人的……
可爱的方块……
3、
方形的戚风蛋糕切边分层,填入打发好的秘制巧克力奶油,修边,整形,筛上一半可可粉。把三根牙签的尖端绑在一起,在可可粉上踩出小鸡爪印的效果。而另外一半浅色的部分,苗苑犹豫了一下,用本色的奶油写上了两行字。
天堂太远,人间正好。
苗苑眯起眼睛看效果,长长缓缓地呼出一口气,用蛋糕刀把成形的蛋糕移到白瓷盘里,放进玻璃冷柜的最上层,最精心的作品,总是希望有更多人看到的。
陈默走的时候留意了一下冷柜,他没找到他吃的那种,那种常规的方块蛋糕都放在柜台里面的冷藏柜里,不会专门拿出来做展示,于是他注意到了天堂与人间。苗苑误以为他是想要,便结结巴巴地解释着这是给店里周年庆做的蛋糕,非卖品。
她没有从陈默脸上找到失望的神色,便有些失望。
陈默点了点头,推门离开,门上的风铃声像来时一样的清悠悦耳。
苗苑觉得这个下午果然很美妙。
在这个世界上,有人看着新生的婴儿痛哭,因为知道他们总会老去,脸上生出皱纹变得圆滑世故;也有人看到笔直的坦途而悲伤,因为知道往前走总会出现岔口……
可是我们仍会一次又一次地爱上谁,有时候求不得,有时求到了自己却淡了,有时候你还想维持别人却要离开了,我们被伤害,同时也伤害人,视线却仍然一次次地不受控制。
或者,爱上一个人是本能,如果心里没有牵挂,它会自己去找。
所以我们仍然会有恋爱的感觉,只不过已经明了,所有的爱情终将会消失,所有的爱人到最后都会分离,凡人无可抵御那漫长时间之变。
于是,那又怎么样呢?
苗苑在那个黄昏满室的咖啡与可可的香气中快乐地吹着口哨,就是因为不长久,所以才要在它消失之前好好享受呀!
晚上的周年庆搞得很热闹,各个分店的店员们都凑到了一起,苗苑的新发明备受好评,老板乐呵呵地捧着蛋糕说,小苗,考不考虑量产?
苗苑转了转眼珠,给出一个非常离谱的价钱。
老板捧着破碎的玻璃心离开了。
小小的一点私心,这个蛋糕在出生的时候印上了那个人的记号,于是就希望永远永远只让他一个人吃到,至少在他于她而言还是那么特别的时刻。一个特别的人会让生活充满乐趣,这就像如果我们爱上了一朵生长在一颗星星上的花,那么仰望星空的时候你就会觉得快乐,好像所有的星星上都开着花。*
苗苑跟同事们告别,一步一跳着走回自己的出租屋,她努力把路边的一块小石子踢回家,夜晚干净清冷的空气扑到脸上,让人鼻子发酸,这是一个陌生的大城巿,苗苑张开手臂转身,看着这暮色深深中的万家灯火。
起初,因为这个城巿太大太古老,生活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的苗苑对这块土地没有任何的融入感。
她在想,我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呢?这里有什么特别呢?我为什么不能离开呢?
但是今天,一切都变得意义,如果你在一个城巿里有了一个特别的人,那么遥望万家灯火的时候就会想微笑,想象他在某一个窗口的背后,某一盏灯的前面。
今天,他好像跟他的女朋友吵架了,只希望巧克力能让他觉得快乐一点。
因为那可是能让探险家们都眼睛发亮的,最接近于爱情滋味的,神赐予的美味啊!!
在那个周六之后的好几天,陈默都没有再出现,不过苗苑仍然持续着好心情,恋爱的感觉会让空气染上粉红色,那一瞬间的多巴胺刺激在人的身体里留下长久的痕迹,然后慢慢淡去。
加了砂糖的蛋黄在手下打得发涨,Mascarpone奶酪已经放到了适合的温度,苗苑把蛋黄糖液和奶酪混合到一起,细腻的奶油慵懒地在木勺之下翻滚,被搅拌器拉近彼此的距离,直到亲密无间。听熟客说最近店里提拉米苏的品质大进,苗苑微笑着抿起嘴角,那是因为……
提拉米苏,请带我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