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魂————龙由九[上]
龙由九[上]  发于:2010年05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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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句句戳痛我心,我窒得难受,情不自禁跟着颤抖,更绷紧身子、揪住胸口,气也喘不过一个。
 “倾雨!”韦段戎喝了一句,健步过来,便在我头顶疏缓道:“销魂,你……”
 “闭嘴!”我大吼一声,气场一破,泪也跟着下来。
 “你这……”
 “我跟你说了,我不是什么销魂,销魂是什么破烂玩意儿!我是我自己,跟谁都没关系!”我转过身,声嘶力竭的发泄。
 韦段戎拧眉看我,筹斡一刻,才黯然道:“好,你是你自己,只是你自己——可你这处处防人的性子倒底要辜负多少人?你是瞎的吗?多少人疼你、体惜你、为你奔命,你难道全看不见?这眼里就只容的下一个自己!你叫他们情何以堪?他们付出的、都凭你这无情无义枉费了吗?”
 我被他噎的说不出话,一下、一下辗转声息,却挣脱不开深处的纠缠——是我错了?不、没有!我辜负谁、谁让我辜负?
 情何以堪……情何以堪……情何以……
 “你要不说话也行,但我不忍看你日后追悔莫及——我跟你说过,此生决不辜负你,所以今日便伤狠了你,也只盼你日后明白。”韦段戎说着,眼神变得执迷,那鹰样的眸子第一回失了平静,如破竹霹雳般,腾然绽放:“先说你此行要去看的,文惜卿姑娘,身怀着……”
 “段戎!”杜倾雨忍不住起身,话中张慌着阻遏之意。
 韦段戎回头看一眼杜倾雨,发气似的:“就是都瞒着他、怕他难受、怕他负担,才生生把他惯坏了。当他是长不大的孩子也好,是天性寡薄也好,再要纵着,只会害了他!”
 我不由得提气凝神,听到事关惜卿已经警醒,又闻韦段戎这番言辞,更觉得隐情深重,于是暂忘了难受,直瞪着韦段戎看。
 “你还不知道,惜卿离开你时已有两个月身孕吧?她书香人家一个小姐,被你弄得不人不鬼;嫁到杜家,那般委屈,纵说的出、怎形容得尽?
 你和人月下花前风流快活时,她一个弱女子,硬是背着两个人的罪、苟延残喘,便这样、也没有忘过你一日好。
 你当倾雨此番只是仰慕你?若不是拜了惜卿开化,第一个要你命的便是倾雨!她杜家上下,就是因为你才受到均赫王爷发难,若不是皇上出手相救,连这几条人脉也留不住!”
 我听不到他说完,已如五雷轰顶,周身经络顿时灰化、溃如枯木。
 待转醒过来、再循向杜倾雨,已是卿身不在。
 我着了魔似的抓住韦段戎双臂,木然摇晃着:“你说什么?你说什么?惜卿怎么怀了我的孩子?她怎么会怀了我的孩子?”
 韦段戎也不挣开,只笃定说道:“你说呢?你自己做的事难道还要别人给你拆解?”
 “她怎么会……她……我、不、知道啊!”我哭着哀求,拼命想在韦段戎脸上找到解救。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糊涂了?便是天底下的男人都只对你动情,也别忘了,你到底是个男儿身,你可以忘情,无所顾忌,但惜卿却得受这苦果,这便是男女有别!”
 我颓然倒在床上,耳畔嗡嗡作响。
 男女有别……是吗?
 这恼人的冤孽,一件、两件、三件、四件……
 ……原来都坏在男女有别!
 怔怔然,却是问:“那孩子呢?”
 韦段戎凝视我半晌,眼底一层层思量,可最终别过头:“死了。”
 “死了?”我喃然一笑——是报应吗,死了,对那不曾谋面的生命,我只有茫然,但他源于我,却是死了;惜卿也死了,是不是我也该死呢!
 “这样不好吗,他活着有什么好,万一再掉进别人的算计中……”韦段戎说着、脸上幻然划过道伤痕,强哽着,而后僵直地伸过手,锁住我的双肩:“你别作践自己了好吗?你若苦不堪言,有人比你还要苦千万倍,我不说顾峥了——他是为你舍过性命的人,你应当明白;还有而今的倾雨、还有你亲娘、还有我,就当怜惜我们,活一天便乐一天,挣一日便享受一日……”
 “段戎……”别逼我好吗,我知道我不好,我知道我坏透了,但是:“对不起,对不起……你们都好,可我做不到!”
 “慢慢来,今天好一些,明天好一些,总会有一天……”
 “没有那天了,我活不到那天——我说不出来,可就是知道,我本来也不该活着,老天爷容不下我!”从他手中滑落,我压住哭泣垂下腰身;这一刻的失神、失心、失魂竟变得好不舒服!
 别醒来吧……
 “销魂——还有件事,本不想告诉你。”
 别醒来……
 “这次,皇上本是要我们逼你归顺他的——皇上的意思你懂,他若想,一定能救你和你娘;但你要彻底和千云戈断绝,而且要帮着皇上……”
 别醒来……
 ——我和千云戈?我和千云戈这还不算彻底断绝吗?
 别醒……
 “但倾雨不想逼你;她恨透了千云戈,可现在却不想逼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别……
 “你瞧瞧你腕子上的冥玑……”韦段戎说着,轻轻扯起我的手臂:“这是你的均赫王爷出生入死为你求来的……”
 别……别提他……
 “冥玑独一无二、为什么识主,那是须得有‘籽玦’作引子。
 皇宗密系中长年有人栽培‘籽玦’,但得成的几乎没有。因为这东西要种在人身上,食髓而旺,稍有不慎便是惨死——更何况作辅料的又是天下猛毒‘罗汉手’,所以根本没几个人受得了。一年中,送进宫里作人圃的从来都是无一生还。
 而你那均赫王爷,为了给你求这冥玑,不惜在自己身上种‘籽玦’,也难为他、破天荒竟种成了;这也罢了,种成便能引冥玑来,可这冥玑终究是给你的,他又得把籽玦转到你身上,此番凶险比耕种时更甚,他必要经三日蚀骨蚕心之熬;挺过去了还好,若挺不过去,最后连尸骨都剩不下一丝。
 我听倾雨说,那般折磨,真是惨绝人寰、死几万次也敌不过的,而他为你竟都成了——可见他待你的心也是世间少有。你不顾惜自己,怎么对得起他受的万般苦难?
 若是明眼人,哪用刻意去对付千云戈,只要抓着你,他也就被制住了;何况是你死,他怕是不知要死多少回、不知死的怎样凄惨了!”
 好静。
 什么?
 什么?
 什么?什么?什么?
 你说什么?
 我怎么听不清、越听越听不清……
 说什么呢……
 听、不、清!
 “倾雨!倾雨!”我几步跨进院中,微喘着向驻步廊边的杜倾雨和韦段戎跑去。
 他俩回头望我,眼神略显沉着。
 我笑着,捧起手中的物件道:“瞧瞧!我可不是笨手笨脚的,这柳船做的怎么样?明日可以拿去送惜卿了!”
 “销魂……”杜倾雨犹豫一下,慢慢拿过那柳船端详着:“果然精致。”
 “真没想到,这么个小地方居然有‘魏秋柳’。”我夺过,径自说道:“果然跟传说的一样,比起初春的柳枝还柔嫩,实在难得;惜卿就喜欢这柳条编的水船,不轻浮,又雅致,飘在江上——不是有首诗说……”我不由得冥思苦想。
 “……万里烟波接素秋,银缸耿耿泛中流,自从一点光明后,逐浪随波未肯休。”韦段戎却在一旁接了下去。
 “你也知道?”我惊讶地问。
 韦段戎深深看着我,片刻,叹口气,低下头去。
 “销魂!”杜倾雨突然拉住我的手。
 我回她个和煦的笑容:“咱们明天去看惜卿吧,你们不是说休息三天吗。明天就是第四天了,咱们去看惜卿吧!”
 “销魂,你要怎样说出来好吗?见你如此,我们实在……”杜倾雨说着竟哽咽住。
 韦段戎也抬起头:“销——我那天说的话不是要责备你,只是希望你醒悟些、珍惜自己些。你若不痛快,尽管找人发泄,就别再难为自己了!”
 我愣了一刻,目光暗自流转:“你们怎么了?我不过想去看惜卿——倒是要拖到什么时候,你们说就是了!”
 杜倾雨收敛咽泣,默然注视我:“好,不拖了,明天一早就去。”她松开手,与韦段戎交换个眼神,便不多话。
 “就照倾雨说的,明天吧。”韦段戎附和着。
 我憋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转身要去,又停住,于是侧脸道:“你们两个——真是的!”
 月如银漳,丝丝缕缕滑落寒窗;我宽容衣带,轻步走入院中。
 清凛的夜气在身旁肆意流淌,冷虽冷兮,独好冰淳。
 默然抖出握在袖中的柳船,我无声地念一句:惜卿。
 在院墙下的暗渠边停驻,目光随山顶引落的浅流细水眷缱,点一星凝蜡,把水船擎在波面。
 不舍——
 我的泪、只在幽暗中垂落;而我爱、故怨新残。
 惜卿,你怎能不怨我?你不说、不是你不怨,只是怨的太深,自己也迷惘了。
 但,千云戈
 ——自从一点光明后,逐浪随波未肯休。
 你看这里流势孱弱;此之外,驾水过千山、入天堑;
 我以命求上苍:天负我随千万遍尽,独与你的缘,神挡我诸神,仙阻我屠仙,上穷碧落之险颠、下堕黄泉之绝恶,我定叫死生相许、好和如东海不涸。
 再屏气、合眸、指掌僵挛,决然放去……
 梦里若有青舸过,勿疑玉枕犹湿痕!
 次日一早,杜、韦二人果然护着我到了惜卿坟上。
 惜卿的坟住在燕支上半腰上,默然于秋草荆枝包围中,虽然孤索,却没有寻常墓冢的死寂和哀怆,倒真像个尘埃落定、了无牵绊的隐者,温着眼、静观人世风云起落。
 我连掬了三捧黄土——
 一谢:你我之前缘;
 二责:我负你已无可回转;
 三化:鸿蒙初定此昔别。
 而后抚着碑上无谥无号无姓无谱的几个字——惜、卿、墓,目光越发浓稠。
 杜倾雨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无语翻出杜展臣此前给她的锦盒,打开,里面是张杏黄色的绢纸。
 “惜卿,他来了,可这符也无用了。”杜倾雨说着垂下泪来。
 我打量此番光景,沉声问:“这是什么?”
 杜倾雨一抹泪痕,淡淡道:“是同身符——三年前求的。”
 同身符?似乎略有耳闻,听说是沼仓国的巫盅,用在男女间,痴情弥久不变。
 杜倾雨拿起符咒,眼中沉落两滴,殷了那杏黄。
 “取心血,封二十四经络,入阎池,洗落三魂七魄的执着,经一百二十一天熬炼才修得……”她喃然道。
 “是惜卿……”
 “是我哥。”
 我愕然。
 “本是为他和惜卿求的,可看着惜卿,他终究下不去这损寿折命得来的绝咒;只是惜卿知道后,常为此吓得魂不守舍,生怕那天中了咒、就忘了你。”
 惜卿——你痴什么!
 杜倾雨又点起火折子,犹豫一下,终于燎着;烧到正中,她松手,那半张妖动着焰热的杏黄、就这样随风而去、渐飞渐远……
 我懵然如出世,眼底只有两波渺茫。
 日落日升,再与杜倾雨、韦段戎踏上归途,我已脱胎换骨。
 死、生的选择终于落冠,那巍然向前的是条我从没走过的险路;我既不知道自己的实力,也揣度不出天意,此番只有涉身全力相博,是成、是败却全不能回头了。
 “倾雨,我要见皇上。”车行在崎岖的幽路上,我随颠簸道出所想。
 杜倾雨诧了一刻,若有所思,而后问道:“你想好了?”
 “嗯。”我答的肯定。
 “好,这事跟段戎说了,他自会安排。”
 我凝着眸子,扭头看她:“求你告诉我,皇上倒底要我做什么?”
 杜倾雨沉默着,却不答话。
 我痴痴等待,动也不动。
 好半天,杜倾雨才狠心说道:“你要归顺皇上,就是跟千云戈断绝、从此敌对——”
 我知、却不分辨什么,只是越发镇定自若。
 杜倾雨终于不再踌躇,硬声指点着:“皇上要的,是恬曷寺的‘地宝’……”
 恬曷寺掌管全国土地,权职分散十六州,并设十六副“执令疏”、疏内灌盅,以控制下属司勤官,进而渗透其地格方圆的大统。
 这十六副“执令疏”就藏在恬曷寺的坤圆斗中,那封印是五行之气、混沌精蒙所成,所谓的“地宝”便是解这封印的法器,书名叫“滂忝”。
 滂忝本应在天子手中,但千云戈操握大权多年,这东西想必还在均赫王爷匿下。
 我不禁了然:以上次见驾的光景看,朝中五大盟派,彗升武苑自然已是听命皇上;其他几派,除了白褚坞旗下、正尹府士曹延甄是千云戈的娘舅,总归还不致叛离外,其余的都难辨立场——甚至休维寒主持的逐鹿书府,也是态度模糊。
 休维寒深情于娘,想必也是为了她、才肯周旋于朝野多年;此番把千云戈夹在当中,休维寒也定是有所顾忌,所以必伺机而动,为求保娘性命;这样一来,楚汉所归,也是犹慎权益了。
 花享街的人脉消息网络由宫中仪式部总管太监肖笙控制着,这个人我只见过三四次,看上去倒没什么特别,场面上也鲜有其传言;这自然有其身份特别的缘故,但另一方面也让我揣度不出此人深浅——竟是把暗火。
 再说恬曷寺,实乃五派之重,掌握了“执令疏”,也就是掌握了十六州,所以皇上才如此看重,非先取此一龙脉,才敢公然和千云戈作对吧。
 于是别来无话,我就这么回到长都。
 哪知,更骇人的风波已张扬着恶浪浊涛,等我入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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