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真是初入江湖,也无妨,这些鬼道技俩你很快就会习惯了」凌书岳淡漠的眼神中带着点同情又狡黠的意味。
「习惯?!」君蝶影摇摇晃晃的扶着树干站起身来,活动着疲软的四肢「再来几次,就算还有命在,我也会抓狂的」
「还往南走吗?」看着君蝶影嘀嘀咕咕抱怨着,凌书岳更加确定之前的打算,在这人身边的确不会无聊。
「嗯」君蝶影点了点头「我要到淮阳一带去办件事」
「淮阳…从这里去大约还需十天,但若是走水路,六、七天就足够了,况且到了江南,不看看水上风光实在可惜呢」
「水上啊…」君蝶影有些犹豫,因为北地长大的孩子大多都是旱鸭子,君蝶影自然也不例外,而且还吃过大亏呢,怎能不令他犹豫呢。
「若是你走水路的话,倒与我同方向,或许我们可以结伴一览江南的明媚」凌书岳提出了邀约,难得遇到个他欣赏的人,他不想这么快就分开。
「…唔,好吧,那就叼扰你了」犹豫归犹豫,君蝶影还是兴高采烈的答应了,难得到了南方,不好好游玩一下时也在太对不起自己了,再说也不会耽误到行程,而且看样子还有个不错的伴。
「看样子江南你挺熟的,可是听不出你有这带的口音呢?」
「口音?只是常常到处游荡罢了,我不是这里人」应该不是吧?凌书岳心底暗想,自小就跟着师父东飘西荡的,当然不会有什么口音,自己到底是哪里人恐怕只有天知道。
「真好」君蝶影满脸羡慕的神情「我从小到大活动范围不超过方圆百里,这还是头一次离家这么远,真想跟你一样游遍大江南北,这才不枉人生」
「是吗?」凌书岳淡淡回着话,心里却想,他应该是在充满爱的温暖家园中长大,难怪这般的天真开朗,截然没有江湖人物的气息,或许…这是也是心底的一点遗憾与希冀吧,渴望着有些什么,能填补这缺憾。
「或许吧,会飞的总是羡慕会游的,但若有一天能在水里悠游时,又会向往从前在空中翱翔的自在了,不是吗?」君蝶影慧黠地眨了眨眼,彷佛明了凌书岳淡漠语意中的遗憾。
凌书岳回视着那双清明的瞳眸,却不知为何有股暖意从胸口升起,让他感觉有些不自在。
「走吧,去河口边」回过头凌书岳率先走向前去,他不想让君蝶影再看到他眼中的情感。
变(一)
一艘舟舫缓缓地行驶在平广的河域上,风和午日,春光明媚,一幅如诗般的画面,船舱内坐着两名正在对奕的年轻人,同时还溢出阵阵清香的茶味,一切显得那样的安逸。
「吃!这个角我拿下了」君蝶影欢喜之情满溢言表,犹如孩童般享受着胜利的乐趣。
经过这几天的朝夕相处,君蝶影和凌书岳几乎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当然大部分都是君蝶影在说,凌书岳总是静静地分享着他的喜悦。
几天的谈话相处中,更让君蝶影发现凌书岳真是个胸罗万丈的奇人,不但能文能武,见闻之广,见识之不凡更令君蝶影佩服。
往往也只有在谈及大江南北的古今逸事时,才变成君蝶影成为静静倾听的那一个,而凌书岳也不厌其烦徐徐说着他的游历满足君蝶影的好奇心。
除此外,凌书岳对于棋之一道火侯颇深,这些天来,两人除了烹茶赏景外,就是对奕论战,而君蝶影已不知输了多少盘,连打平的机会都很难有。
其实君蝶影并非庸手,以他的聪明,在偃都城中没有任何师兄能赢的了他,连邻近城镇偶有棋赛,只要他参加,胜利就非他莫属,而今却在凌书岳手下连吃败仗。
「啧,大势未定呢,这盘棋虽然你局布的不错,可惜…」凌书岳拉长了语声,真是大有"可惜"之势。
这些日子以来,他原本那付冰冷的面孔许是被君蝶影开朗的笑容所影响有了些暖意,也染上了些君蝶影顽皮的说话语气,真应了近墨者黑这句古语。
「可惜什么?」君蝶影急急追问着,他可觉得今天这一局是这几天来下的最顺心了,难不成凌书岳还有杀招未出。
「可惜…遇到我,这样就不行了,你瞧这一子扳的嫌早了些,这边若我从这里打入,你的黑子还能做活吗?」边说着,凌书岳边拈一粒白子落下。
咬着唇,君蝶影看着黑白交错的棋局,很认真的思考着,而凌书岳则在一旁静静地欣赏着他沉思的模样。
片刻,君蝶影长长吐了口气,舒展开微蹙的眉头,双手撑着下颚万般无奈地朝凌书岳瞄了一眼。
「呼,输了输了,这回大概又输了五、六子吧」君蝶影眼珠子一转,"又"?难不成…「喂,书岳,老实说,你是不是一直在让我,怎么每盘"都"输的差不多?」
凌书岳眨了眨眼,不置可否,只管看着君蝶影瞪着眼、嘟着嘴,一付"被耍"的抗议神情。
而就在此时,突然两侧的水道各有一艘小舟飞快地驶近,从小舟快捷稳当的行进可看出操舟者的水上功夫一流,只是选在此时此地出现,恐怕来意不善。
「两位公子,咱们恐怕是遇上打劫的了,这伙强人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两位赶紧逃命吧」掌舵的小老儿抖抖嗦嗦地嚷着,话一说完便翻身落水逃命去了,这一来船舫便几乎静止于水面上。
「怎么办?」君蝶影有些烦恼的问道,若是在陆上,就算打不过也能逃,可是如今却是被困在他最头大的河中央,可真是进退不得。
「蝶影,你这子若是落在这儿,或许还可扳回劣势也不一定」两眼仍是注视着棋盘,凌书岳彷佛无视于周遭的变化。
撇撇唇笑着,君蝶影又重新将注意力回到棋局上,论镇定这份功夫他实在不如凌书岳,难怪输棋了,却哪知这是凌书岳闯过多少大风大浪累积下的经验。
舟影渐近,一条带钩的绳爪倏地射向船舫的边缘,却在未抓实前突然从中断裂,君蝶影抬头望了望凌书岳,却见他仍是神情不变的拈子观棋,但君蝶影明白刚刚一定是凌书岳的杰作,只是不知他是如何出手的。
小舟更近了,三名劲衣大汉纷纷跃向船舫的甲板上,只见凌书岳眼中露出许久未现的寒芒,手指随之倏弹,跃至半空中的大汉便像破麻袋般一个个软绵绵的掉入河中。
「你又杀人了」君蝶影轻声抱怨着,看着河面稀疏的水泡,不禁觉得于心不忍。
「我手下没活口」冷冽的掠下一句,凌书岳的身影突然逸出船舱,如幽灵般地出现在前头甲板上,君蝶影也紧跟着飞身而出。
只见凌书岳一手接住对船射来的箭矢,反手甩去,就又见两名汉子身中利箭地跌入河中。
而另一侧又是两名悍不畏死的人影直扑过来,君蝶影闪身向前,抢在凌书岳出手前将二人击落,虽然仍是伤了,但以他们的水性而言,这点伤是不会使他们丧命的。
凌书岳没说什么,连看也不看一眼地就将双手甫接住带火的箭矢分别掷回两舟,只见小舟的舱房陆续冒出了火舌,接着便掉头迅速地驶离开去。
然而就在这当下,后舱却传来"波波"两声,冷哼一声,凌书岳跃起的身形在空中俐落地画了个半弧,同时左手运劲向发声处射出两片刚刚从船边抓下的薄木片。
不一会儿,附近的水面便冒出一圈又一圈的血色,然而虽然及时击毙了凿船者,河水却已源源不绝的倾泻而入,船身已开始下沉,转眼间,水就漫到了腿肚。
「都是你这小子的"好心",这回可得弄得一身湿了…」凌书岳一跃回前头,便忍不住抱怨着,可是当他回头看到君蝶影唇色发青的呆立着时,下头的话便都楞了回去。
「怎么了?受伤了吗?」凌书岳急忙检视着君蝶影全身,却不见一丝伤痕,可是君蝶影的呼吸声却越来越粗重。
「…水…」君蝶影吃力地吐出这个字,他已经觉得四周的景物都开始旋转,空气也变的稀薄无比,他只能紧抓着身旁的木柱不让自己倒下去。
呆了一下,凌书岳时明白了,他想过君蝶影可能不愔水性,却怎么也想不到他对水竟然有这么夸张的反应。
「闭上眼睛,放轻松,我会水,你别紧张」凌书岳试着缓和君蝶影的情绪,奈何君蝶影此刻却彷如未闻,双眼紧盯着逐渐上涨的水面,脸色越见苍白,呼吸也越加急促。
摇了摇头,凌书岳只好伸指一弹,凌空点了君蝶影的昏穴,另一手则实时揽住他下滑的身躯。
「怎么会这么严重?」尽管心理嘀咕着,凌书岳脚下动作却不慢,随脚踢出一片碎木片,人也随之射出,这一掠,少说也有七、八丈,只见他足尖一点脚下的木片,便轻轻松松的上了岸。
变(二)
抱着君蝶影向岸边的林中飞掠了半刻,直到再也见不到河面,凌书岳才解开君蝶影的穴道,他可不想再次看到掉了魂的君蝶影。
长长的睫羽眨了眨,君蝶影缓缓的睁开眼来,有一阵子的茫然,他才想起失去意识前的处境,下意识地紧抓住身前的白影,这才发现自己是被凌书岳抱着,而且已经离开了河面。
「没事了,我们已经在陆上了」凌书岳用着难得的轻柔语气安慰着君蝶影,缓缓的将他放下,却发现君蝶影的步履不稳,摇摇晃晃的。
「怎么回事?」凌书岳跟着走向前去,伸手揽住了君蝶影稍嫌纤细的腰际,助他站稳脚步,陪他慢慢地走着。
「谢谢,让你麻烦了」轻声道了谢,君蝶影的神情有些歉意也带着无奈「小时候,曾经溺过一次水,所以…」
「印象这么深刻?」凌书岳不禁觉得有些好奇,君蝶影刚刚的情形简直比要他的命还惨,他还记得之前相遇时君蝶影那种对死亡淡然的态度。
轻吁了口气,君蝶影慢慢说着那段让他毕生难忘,甚至让他变成如此恐水的经验,当然绝不是件愉快的事情。
「说来也是我自己贪玩」君蝶影微微吐了吐舌,这顽皮的表情配上仍旧苍白的脸色实在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城里的人大都不近水性,偏偏在城北处的林子旁又有一处沿山融雪形成的湖泊,师父可能怕会出事吧,所以把那列为偃都城的一部份,不许旁人接近,师兄他们也曾提醒我别去那儿玩,可是…」
「可是那湖泊的旁的山壁有很多奇特的洞穴,真的很特别唷,里头有着各式奇形怪状的石梁石柱,所以…」君蝶影偷瞄了一下凌书岳。
「所以…你也知道嘛,小孩子总喜欢玩些寻宝、官兵捉强盗的游戏,结果有一次我就躲到其中一个洞里,而当鬼的又太笨,老半天也没找着我,没想到我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等我醒来时,洞里暗的伸手不见五指,我刚想移动就发现周围全是从湖泊灌进的水,而且…而且水还在不断的慢慢往上升」君蝶影边说着边握紧了拳,彷佛此刻又被水包围着。
难怪了,凌书岳有些了解的点了点头,试想一个不会水的小孩在黑暗的包围下,慢慢的被冰冷的水浸泡着,那种漫长的恐惧确实会受不了。
深深吸了口气,君蝶影心有余悸的接着说道「可能是连续几天的晴天,雪融了所以湖水也跟着涨…水很冷,一下子我就麻掉了,可是我还是很努力地掂着脚尖,但是水还是渐渐地淹过了我的口」
「当然啦,最后是被救了出来,要不现在也不会让你看见我的窘状了,虽然当时已经被水灌了差不多了,而且…」君蝶影没奈何地耸了耸肩。
「变成以后只要遇到类似的状况,我就会不由自主地僵在那,像是个木偶一样,连喘口大气都很难」
「就像你刚刚那般?」木偶?可不是嘛,瞧他适才的模样的确像个木头人。
「嗯,所以除非不得已,我一定离有水的大坑远远的」君蝶影俏皮地郑重宣示着他的结论,虽然表情还掺杂了稍许惊悸的神色。
「喔,这么说来,还是我面子够大,能请的动你陪我在大水坑上坐船游玩」凌书岳露出难得的笑容,打趣着说道。
「呵…你凌大少爷的邀约,在下也只好舍命陪君子,真是的,每次都是为了玩才跟水犯冲」君蝶影也跟着笑开来,残余的恐惧也随之减淡了不少。
「对了,你刚刚说什么城的,又是师父师兄的,看样子你这小子不是个没人要的孤儿?」凌书岳不经意的问道,同时脑中也飞快的想着北地的各门派。在凌书岳想来,若是知道了这小子的根,以后无聊时就不愁找没伴了。
「什么没人要的?!」君蝶影夸张地嚷着「其实也没啥啦…『偃都城』你大概应该可能或许…听过吧」
皮皮地向凌书岳眨了眨眼「我可不是故意隐瞒不报,只是不想让你以为我是什么名门之下,免得你凌大少爷觉得高攀不起,说起话来都会结巴」
君蝶影半真半假糗着,在他想来如今两人已如此熟稔,凌书岳想必不会介意他有如此显赫的背景,只是这种事还是说的轻松点比较不尴尬。
凌书岳闻言就如同真的被吓到般地身形一震,同时也放开揽在君蝶影腰上的手臂,突然失去扶持的力量让君蝶影脚下一个踉跄,好在已经恢复不少,马上就稳住了身子。
「怎么?还真的吓到啦?不会吧…喂,魂归来兮,别呆了,我是开玩笑的啦」君蝶影莫名奇妙地回头看着像似在想些什么的凌书岳,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你是指轩辕…城主的『偃都城』?」凌书岳完全无视于君蝶影的玩笑,虽然语声仍似平日般的平淡,但刚才露于脸上的笑容却早已逝去。
「咦?你不是走遍大江南北,这年头好象只有这么一个偃都城吧,我不记得有开分店耶,你认得他老人家吗?」或许是习惯于凌书岳不带感情的语声,君蝶影并没察觉出有什么异样,而每当凌书岳愈冷漠时,他总是会想法子扯些有的的逗他开心。
「嘿」凌书岳轻笑了声,眼中闪着光芒「你师父可是大名在外,谁人不识,连我这无名小卒早在十年前就见过他了」
虽然听的出凌书岳话中并无晚辈应有的敬意,但这些日子以来,君蝶影深知凌书岳的桀傲不逊,能让他打心眼佩服尊敬的人可能还没出世吧,因此君蝶影并不在意他的语气。
「喔,这么说来,你跟我们家还挺有渊源的,呵…还真是有缘」君蝶影放心的笑了笑,看样子凌书岳是不会介意他那太出名的师门,他早猜的出这世上大概没什么显赫名头能令凌书岳动容的。
「嗯,是有缘…」凌书岳轻声重复着君蝶影的话语,眼中却闪出几许凛冽的寒芒,可惜君蝶影走在前头,否则他该听的出这句话另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