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入屋内,视线就马上变成一片死寂的漆黑,但萧玉麟却敏感地察觉到屋内的确有人,不是因为浅浅的呼吸声,而是那一室关不住的寒…放下了一半的心,却也同时又绷紧了身躯,毕竟他们怎么也称不上朋友,面对这被称做魔的男人,他的心跳总不由自主地急剧起来。
「你果然在这儿…有事想与你谈谈」漆黑的空间仍是一片静寂,只有萧玉麟的声音独自回荡着。
「是关于蝶影的…」刻意加重了语气,萧玉麟很知道这名字对这男人的影响。
「他跟我已经没关系了,你该在场听的很清楚」果不其然,冷冰冰的声音终于从漆黑中传出,依旧那般无情那般漠然。
「没关系?…那你在还在这儿耽搁做什么?」萧玉麟早料到凌书岳不会就这么离开,虽然对他谈不上了解,但萧玉麟明白这男人不是个容易就放弃的家伙,如果是,今天的情况便不会是这般的乱。
「不关你的事」冷声拒绝着,凌书岳显然不想解释他在这儿出现的原因。
「蝶影的情况不太好」懒得再跟凌书岳争论,萧玉麟只管自顾自地说下去,他就不信说完了凌书岳还能这般漠不关己「那天捱的掌伤他一直瞒着没治,关前辈说已经阻碍到血脉运行了,再不治不但功夫废了,人恐怕也会有瘫痪之虞」
说到这,萧玉麟停了停,想听听凌书岳有何反应,哪知漆黑中仍是一片沉默,就像是早知道萧玉麟还有下文未说。
「关前辈会这样说当然表示还有治愈的方法」萧玉麟只能无奈地继续往下解释,谁叫他是来求人的,更何况他也没太多时间可以跟这家伙耗下去。
「需要两位内力修为颇深的人同时帮蝶影化开积郁的伤势,打通凝滞的血脉,原本双奇两位老前辈就足以胜任的,可是…君老前辈对蝶影这样的行为很不能谅解,而蝶影不知道为什么使着性子,不肯向君老前辈认错赔礼,两个人就这么杠上了」
「这一拖又过了四、五天,不管莫老前辈跟关前辈怎么劝,君老前辈都不为所动…蝶影也是,我从来不知道看来温文的他居然倔起来会这般拗」轻叹了声,萧玉麟越说语气越沉重。
「大家也都心里有数,再拖下去只怕不乐观…蝶影这些日子以来原本一直很难好眠,最近这两三天睡着的时间却是越来越长,就算醒着也是一副十分疲累的样子,所以…」
「你现在该明白为什么我来找你,另外…莫前辈她也同意了…同意说只要蝶影愿意,这次就让他同你一起走,君老前辈那他会挡着,只要蝶影过的好就够了…」双眼炯炯地盯着刚才的声音来源,萧玉麟相信凌书岳再冷血也该会为这条件心动。
沉默,仍是此时唯一的语言,萧玉麟忍不住又紧张地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就怕凌书岳的的答案是个不字,虽然他该有十足的把握…可是他却感到有些迷惘,想不懂都已经这样让步了,凌书岳还有什么好考虑的?难不成真如之前所说的…已经与他无关了吗?
他不相信,两人间扯不清的牵绊是他亲眼所见的,他绝不信凌书岳能这么轻易地就撇清,能的话早就放了不是?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萧玉麟的信心也开始一点一滴的动摇,终于在他忍不住要再开口询问时,冷冰冰的声音又自黑暗中响起。
「他知道你们来找我?」没说名字,萧玉麟也知道凌书岳指的是谁,能让凌书岳在乎的也只有他…摇了摇头,却想起黑暗中凌书岳看不见他的表示。
「不知道,我们没把找你的打算跟他说,我不确定真能找到你」其实萧玉麟心底明白这理由只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没人有勇气在君蝶影的笑容前再提起凌书岳这三字,谁也不想再见到那令人为之心碎的黯然神情,即使那神情依旧带着笑。
「这…很重要吗?」犹疑地问着,萧玉麟猜不出这句答案对凌书岳做决定的影响,他还在在意君蝶影那天绝情的言词?还是气他吻了自己?真要君蝶影开口,他才肯去吗?萧玉麟开始在想该怎么为君蝶影那天的行为做解释。
「不,不重要」沉寂了会儿,幽冷的语声才又突兀地响起「有个条件…我不想再让他见到我,用什么方法你们自己想吧」
啊?这是哪门子的条件?萧玉麟不禁怀疑自己真听错了,这难得的机会,他竟不想让蝶影见到他?错愕的情绪让萧玉麟一时答不上话。
「有这么难吗?」这回轮到凌书岳不耐烦地再问了一次。
「不,当然不会…我只是奇怪你为什么不…」
「做得到就走」急促地打断萧玉麟的话语,话刚出口,萧玉麟就感到一个人影风般地掠过自己身旁向林子飘去。
随着语声,萧玉麟急忙赶上身前飘忽的白影,心头却仍无法释怀凌书岳适才的要求…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最后的温柔(二)
带着凌书岳迂回地绕进偃都城里,不用说当然是为了避开君霁的耳目,这事本就只有莫如茵答应,若让君霁知道他们居然找上了凌书岳,恐怕又是一场惊天动地的风暴。
「你等一下,我先进去处理你的条件」来到竹林围绕的木屋前,萧玉麟故意停下脚步交代着,加强了语气,两眼更是紧盯着凌书岳面上,但他还是失望了,因为那张冷漠的脸庞依旧找不出一丝期望中该有的波动。
说到底,萧玉麟应该要高兴的,如果凌书岳真的如他表现于外般的无谓,尽管君蝶影之前与自己说的很明白,但是往后的朝夕相处,也未必不能让他回心转意,想是这么想,心头却沉甸甸的高兴不起来。
身影闪入屋内,屋中立即传出一阵低语,屋外伫立的人影不禁凝神听了起来,对话交杂着男声女声,有高有沉,却始终没有令他挂怀的清朗语声…凌书岳不禁感到些失望,却又立即警觉到这不该有的情绪,眼中的动摇霎时又被满天寒霜代替。
「你可以进来了」萧玉麟的声音从屋内招呼着,吸了口气让扰动的思绪沉淀,凌书岳不及不徐地推门而入。
就算是第一次看到君蝶影的寝居,就算这屋子的摆设再古朴淡雅,萧玉麟也不认为凌书岳此刻会有心情欣赏,而这小子却是从进门眼光就没往床这头扫过。
萧玉麟终于明了为什么心头甸着什么…因为眼前这如冰的男子始终不曾真的放下,直到这一刻,他更是确定如此,尽管那人装着冷漠淡然,尽管口口声声说着再也没关系,但若非心上的痕影烙的深,这狂妄的家伙,又怎会这般…
呵…到头来你也不过如常人般,萧玉麟心头暗笑着,带着些许嘲意,却同时又多了几分茫然…既然对蝶影的心没变,那又为何提出这违心的条件,想做逃兵不成?这不像他的风格啊,萧玉麟困惑地望着凌书岳。
「咳,凌…凌…」故意咳了声开场白,莫如茵一时却找不出适当的称呼,窘的直搓手,往日的蛮横尖锐全消失无踪,只为了她最心悬的外孙。
「凌少侠,麻烦你,老身…请玉麟代转的承诺绝对算数,只要蝶影…」再次保证着,莫如茵可没瞧出什么端倪,看着凌书岳一脸冷然,心里不禁七上八下的,就怕凌书岳不愿出力,早忘了月余前他的血是为谁而溅。
没理会莫如茵急切的话语,凌书岳面撩起衣衫下摆便往床上坐去,就如他以往一向以行动代替言语,莫如茵连忙吞下到嘴的话,紧跟着上榻,扶起了昏睡中君蝶影的肩头。
「我点了影儿的睡穴,但等会儿你们运功带动他血脉运行时,势必会冲开这穴位,他可能会醒转」关逸情在一旁说明着状况「如果你不愿影儿见到你的话…其实就算影儿醒转,意识也不见得清醒,但若你仍坚持,就请莫老前辈在前面护住影儿的心脉并导引瘀血逼出,你则在后头由百会穴输入内力催动血脉运行」
「需留神点的是,你们行功速度要相互配合,要不然恐怕会伤到影儿,所以宁愿慢点来,多花些时间,可以吗?」询问的眼神投向凌书岳,内力的注入要缓且稳,不然别说是君蝶影,恐怕连莫如茵都会受不了。
「…」沉思着,即使仍旧冷漠,众人也看的出凌书岳似乎在思虑些什么。
「有不妥吗?」莫如茵吶吶地问着。
「我跟你换」简单的结论,却瞥见除了关逸情外两双不解的眼神,事关紧要,凌书岳破例多解释了一句「因为你比我差」
言下之意,就是即使莫如茵出了差错,凌书岳还能借着比她高深的修为护住君蝶影,这本是关逸情的原意,却因着凌书岳的要求不好提出,但结果也如他料想般由凌书岳自己提出,毕竟这事大意不得。
没有分辨什么,即使不想承认,莫如茵也知道这不是闹意气的时候,盘腿落座,两人立即一前一后地伸出双掌抵住君蝶影的穴位,一个眼神交会便开始徐徐地运功治疗。
半个多时辰的时间,两人额际先后现出细碎的汗珠,鼻息微促,而夹在中间的君蝶影更是汗湿重衣,直似从水里捞出的,原本微显苍白的面庞却是酡红如醉酒。
「唔」轻吟了一声,君蝶影的唇边缓缓淌下黑紫的血水,双眸也缓缓睁了开…身上燥热的难受,脑子连带的也迷迷糊糊地,虽然张开了眼,视野却是朦胧一片,君蝶影极力对准着焦距,就看见了那张熟悉的冷然面容在近可伸手碰触的眼前。
「…岳?」模糊的意识并没让君蝶影明白自己身处的状况,不预期地见到凌书岳,尽管欣喜,惊疑后的第一个念头却是想逃。
想逃开那张令他心悬的面容,想躲避那双令他贪恋的胸膛,只因早已管不住自己那颗被思念涨痛的心,就怕再多看他一眼,仅剩的坚强就会荡然无存,君蝶影十分明白那种绝情伪装的言语自己是没办法再承受一次了,他只能逃。
然而没让君蝶影再多想,甫动念提气,小腹突兀窜起的剧痛就令他几乎闭过气,全身浮动的血气时纷纷夺口而出,血色却是刺目的鲜红!
「遭了!」低喊了声,关逸情怎么也没料到君蝶影在意识稍复后竟会运劲提气,急忙以六根金针先锁住他的丹田要穴,还来不及再锁心脉大穴,就见凌书岳睁开了眼,双手如飞地点向君蝶影胸前,同时人向前一倾,张口便含住了那咯血的唇瓣,强以真气贯入,阻止他溃散的血气。
「定下心,呼吸」呢喃般耳语着,语声却有着不可抗拒的意味,君蝶影已痛的近乎晕迷,却下意识地照着语声放开屏住的气息,而痛苦似乎也随着逐渐减轻,意识却也更形飘杳。
「好,就这样,放轻松,一切有我」身子后挪回原来的位置,凌书岳再次迅速地解开适才封住的穴位,双掌重新覆上君蝶影的心口,再次闭起眼专注导引着他奔腾的血脉。
事情发生的突兀解决的也快,甚至连莫如茵都来不及做些什么,一切就如同不曾发生般,除了凌书岳唇上印染着鲜红的血渍以及那张逐渐转为苍白的容颜。
「这…他还撑的下去吗?」萧玉麟低声问着一旁的关逸情,任谁也看得出来凌书岳在刚刚那一轮急救耗去了不少内力,甚至已经伤及内腑,脸色才会这般难看,可是他却没喊停。
同样的担忧出现在莫如茵眼中,金针锁住了君蝶影的丹田要穴,表示她必须更加运劲促使血流过穴,可是凌书岳这样的状况…
「…相信他吧」事到如今,关逸情也只能这般说,不是不能中途停止,只要两人同时收功就可以,只是现在收功,之前的成果也会随着付之一炬。
重头再来更不是凌书岳现在的身体能承担的,而君蝶影的情况又势必难以拖到凌书岳把伤调理好,这恐怕也是凌书岳现在执意继续下去的考量。
而关逸情与萧玉麟即使有心相助,却是无力可使,两人的功力皆不足,只怕不但成为不了助力,三人间的互动调整只怕让凌书岳的负担更重,就只能在一旁暗自着急。
许是心慌意乱下,两人对周遭的警戒心降了不少,刚察觉到有人接近,就在下个瞬间被阵风似的人影点住了要穴动弹不得,等人影定住走到面前时,两人不禁倒抽了口气…竟是君霁!
最后的温柔(三)
天哪,为什么偏在这时候他出现在这?他不是已经歇下了吗?这简直是雪上加霜嘛,萧玉麟实在没想到他们的运气会差到这般地步,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君霁面无表情地一步步接近床上的三人。
「霁哥!」惶急地开了口,莫如茵却没法阻止君霁的行动,急的她频频望向凌书岳,希望他立即收功,纵使会使今晚的一切徒劳,但至少不会使君霁做出令人扼腕的事,她自信还拦的住他。
夫妻近五十年,她知道君霁只是外冷内热,并非是全然无情之人,但她也深刻了解他的拗性子,就怕卯起来会连唯一的孙儿都不顾。
无奈凌书岳仍是不动如山,倒是莫如茵这一分心,内力的转注开始不稳起来,惹的凌书岳向她开口低叱了声"专心",合拢的眼帘却是眨也不眨,完全不把一旁的君霁当一回事。
瞥了眼妻子哀怜惶急的面容,灼人的目光最后定在凌书岳平静的脸上,君霁不由地打量起眼前这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
他到底有什么依恃,能在眼前这般状况下还保持天塌不惊的气势,他以为有君蝶影在,自己就狠不下心吗?还是笃定自己会信守语君蝶影的誓言不敢伤他一发一毫?
微着眼,君霁缓缓扬起了满布劲力的掌,不可遏止的杀气随之弥漫了整室。
「霁哥!」再次唤着,声音却是那样低哑无力,莫如茵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她不能相信君霁真能下的了手,毕竟那是他们唯一的骨血啊!
满布真力的双掌还是一吋吋逼近着凌书岳毫无防范的后背,莫如茵三人眼中的神色也就越发绝望,可以想见染血的画面即将出现,凌书岳不用说是死定了,而君蝶影只怕也会被牵连送掉半条命。
莫如茵几乎考虑收回自己的双掌,让凌书岳至少有个自保的机会,蝶影若是醒着定会希望她这么做的不是?可是…犹豫间,君霁的双掌已在莫如茵的惊呼下印上了凌书岳。
没有预期的血花四溅,凌书岳的身躯只是稍稍地震动了下,原本灰败的气色竟开始泛起些血色,面上的冷汗也不再涔涔淌下。
讶异着透过掌心传来的感觉,莫如茵一时不能自己的出了神。
「如茵,定下神」低沉的语声将莫如茵从怔愕中唤回,同时也如同一颗定心丸似让僵在一旁的两人放下了悬到口的心,虽然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如此转变,他们还是暂时松了口气,至少目前的情况看来还不坏。
沉寂的时间总流逝的特别快,转眼天方已逐渐露出了白肚,关逸情和萧玉麟被点的穴道早已自解,两人仍一如之前般默守着运功中的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