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啊——!”狂战士热血澎湃地冲进了敌阵。
修叹了口气,握剑的手腕颤抖不已,山谷中的血液迸发,高处的羽箭,魔法飞弹依旧连绵不绝地射向敌军后阵,他微一迟疑,一手荡漾着飞翔术的青色元素光芒,终于还是愤然飞向双方酣战的屠戮场中央。
修的衬衣领扣敞着,泪光晶坠贴于他赤裸干净的胸口皮肤上发出蓝光,仿佛与主人心意相通般散发出一团星云,环绕他的周身旋转不休,挡开了呼啸于山谷间的流矢、咆哮掠过的火龙,他的目光在互相践踏的敌军阵营中捕捉到骑着高头大马的一名将领。
那男人在战阵偏后的位置间屹立,头戴银色钢盔,大声地朝身周部下交代,传令兵从他身边离开,又迅速流窜到敌军的每一个角落。
是指挥官,修心想,决定了目标。深吸一口气,提劲挥剑,借着飞翔术余劲朝指挥官飞去。
眼看乱局即将被稳定,卡西也同时注意到了对方后阵的核心人物。
“抓头领!”卡西大喝道,长剑圈转,捅进近得身边的刺客身体,继而脚下不停,从浴血奋战的步兵群中硬生生地挤了进去。
这是什么军队?!修一阵心寒,触目所及,围拢于指挥官身旁的骑士均是镇定的,麻木的,先前热血飞喷,断肢溅洒的地狱之景竟是激不起他们的仇恨,只见十余名铁甲骑兵在指挥官一声号令下,齐齐树枪,斜指向天。
那不是战士,反而更像奔赴死亡的决绝般自然,眼看修下落之势无法消除,正要被穿在枪林中时,侧边奔来一个人影,狠狠一剑劈砍于外沿骑枪杆上,踢飞了马上的骑士。银白色的合金枪偏转,修趁这机会避开了交错刺来的两枪,冲进包围圈的最里层。
“下——来——!”修喝道,紧箍住了指挥官的脖颈,把后背卖给了卡西与十余名骑士,狠狠地抱着发令者摔在了地上。
那名指挥官居然不见丝毫慌张,冷漠地看了修一眼,两人翻滚出五米开外,修心中又是一惊,随即被骑士的精钢手套扼住了喉咙。
修的喉骨被捏得剧痛,一手抓着箍在脖前的铁腕,长剑下意识地朝上撩去,捅进指挥官的胸口。然而修的瞳孔收缩,面前是一张表情毫无变化的脸,甚至不因利剑捅进身体而微有抽搐。他在窒息之中狠狠拔出长剑,再次沿指挥官的肋下斜插进心房中,一剑,又是一剑,指挥官就像个破裂的木桶般,鲜血从盔甲缝隙内喷射而出,那双手却仍未有丝毫松动。
瞳孔再逐渐扩散,他的视线变得模糊,只是接二连三地乱插乱刺,最终面前一凉,那双手腕终于放开了,距离自己不到一尺的指挥官,头颅旋转着飞上天空,白色的脖颈断口处,腹腔内喷出的鲜血洒了他满脸。
他眼前发黑,跪倒在地,干呕不止。敌人的尸体倒下,现出背后的另一人。
少年一头墨绿色的短发,像个洋葱般杵在修的面前“你好”
他扶起修,突兀地问道“你没死吧?”,随即把长剑交到另一手中,用力地拍了拍修的肩膀“这些人不怕痛,不害怕,把头砍掉,砍”
修感激地朝他点了点头。茫然地望向峡谷。
卡西杀了几名骑兵,挣扎着爬起,然而更多的人包围了他们,冒险家部下们被阻在了外围,战局完全不像他们的意料般演变。
“怎么会这样”卡西的判断失误了,计划中击毙敌方头领,该出现漫山遍野的逃兵才对。这也是他敢于率领数千人狙击偷袭军的倚仗。然而此时,指挥官身死,零散的敌人却完全没有丝毫察觉,反而以命换命地继续冲击冒险家们的防线。
55.魂海潮声
“这打不完了,得打到天黑去”小雷俯视下面乱成一锅粥的战场。
“你不丢个魔法什么的?”格鲁松开弓弦,咻的一声破空而去。远处摸到友军背后,准备挥出匕首的灰衣斥候被一箭贯穿了后脑,他抽出另一根钢箭,继续搜寻狙击的目标。
“丢魔法砸自己人吗”小雷嘲笑道“省点吧,被西路非洗脑洗成这样,和死人也没区别了……”
“我说正经的,快输了,你确定修能安全出来?”格鲁颇为担忧地看着修与卡西互相支援,修醒目的一头蓝发正如铠甲洪流中的一颗石子,于战阵的深处左冲右突。
小雷一脚前伸,身体微微后仰,顺着山岩滑下坡地,那里已堆满了尸体。己方的,和敌方的,死去的战士们双目圆睁,被叠于一处,粘稠的血顺着尸堆流到他们脚底,格鲁忙拉住脚下打滑的小魔法师。
他拉起一个死人,吃力地翻动尚且带着余温的四肢。
“你要做什么!”一名女治愈师尖叫并警惕地以木杖头指向小雷与格鲁。“这是我们的战友!小偷!可耻的窃贼!你居然在……”
“哦!”小雷大声答道“闭嘴!”
“你是什么人!”那女人凄声尖叫道,随即睁大了双眼。格鲁协助小雷把那具剑客的尸体放到一旁,连拖带拽地扯出另一具步兵残尸。小雷咬破手指,在尸体额头上划了个以鲜血绘成的符号。
“死海潮声”他小声道“去吧”
他退后一步,双手略微分开,像是操纵着一具扯线人偶,紧接着,尸体摇摇晃晃地找到重心,以短剑驻地,站稳了。
“啊——!”治愈师尖叫着朝后躲去。小雷闭上双眼调试片刻,从他手指间牵出的无形的线最终于那双漆黑星眸睁开时断裂,下一秒,僵尸踉跄着冲向酣战中的死斗之地,扑住了一名身穿皮甲的步兵。
它手口并用的咬住了一人的脖颈,那人诧异地挣扎,不到一秒时间,双眼便失去焦点,转身,搂住了另一名同伴。
极其缓慢的,战局在这诡异的魔法中开始逆转了。
敌军中,僵尸咬伤每一个人,那人便在短短几秒内受到感染,继而抛开武器,本能地开始攻击前一刻还在与自己并肩拼杀的战友。从峡谷的末端开始,一扩散至二,二至四,不到两分钟,僵尸群已增加到了近百只,他们避开冒险家联盟组成的特殊队伍。越过茫然摸不着头绪的冒险家们,遇见一名偷袭部队的成员,便几只同时扑上去。十分钟后,僵尸群赫然已占据了小半个山谷!
喊杀声渐渐小了下去,继而湮没无闻,直到高地上的魔法师与弓箭手停止了远程攻击辅助,所有人近乎抓狂地看着这一幕。
密密麻麻的僵尸,漫山遍野的僵尸,安静得近乎诡异,没有发出半点声响的亡灵尸群四处游荡。卡西与修浑身浴血,不知所措地茫然四顾,再没有敌军攻击他们了。死人与冒险家们擦身而过,漫无目的地走向树林,走进山野,唯独避开了拦阻于它们前路上的修。
轰轰烈烈的伏击战,却以一个令人心里发毛的诡异方式画下了句号。燃烧尸体的白烟升上天空,焦臭味飘散到临时军营的每一个角落。黄昏到来,继而是黑夜,死人们安息,而活人们拖着疲惫的身躯坐于篝火旁,恢复消耗的体力。战争的参与者们领到晚饭,看着熟牛肉时心中仍不寒而栗。
“老子一斧头砍下去,立时把那人砍成两半”狂战士瞪着双眼,于火堆边大声吹嘘道,把胸膛擂得砰砰响。他身周的同伴们应和,脸上神情疲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欣喜,即将计算成冒险家积分的军功已到手,接下来的任务便是保住性命。
修稍有点厌恶地别过头,不想听到他们讨论的杀人话题,目光落在墨绿色头发的少年身上,总觉得他的面容与气质依稀有点熟悉,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谢谢你救了我”修斟酌再三,想说点感激的话,那少年却咧嘴一笑。
“我以为你会是个胖子”小雷忍不住说道。
“你们认识?”修与格鲁愕然问道。
“叫我小八,什么胖子!”浓眉大眼的少年不屑地说,“小八,懂吗!”
小雷笑了起来,摸摸小八的头,像在摸自己的宠物,又把吃了一半的牛肉递给他。“小八,喵”
“星龙冒险团,值上半夜”传令兵于栅栏后遥遥喊道,修吁了口长气。三两口吃完,拍干净满是泥污的膝盖,拉了拉皮带站起。
一日体力消耗到了低谷,军营中静谧无声,唯有少量闲置的马匹发出不安的嘶响。修实在支撑不住,坐在哨兵台上,背靠木栏,望向黑暗中的西领城。
小雷与格鲁均被他赶回帐篷去休息,日间最劳累的修反而挑起了守夜的全责,他强打精神,挠了挠被汗水浸湿的背脊,在寒风中打了个颤。
英仙座于西夜空逐渐黯淡下去,继而被乌云围拢所遮没。
“修哥!”小八的声音粗犷且带着浓厚的男人气,“和你坐会”
修忙侧身挪开位置,朝小八友善地笑了笑,他身上的着装颇为怪异,上身穿着背心,外套着一件破烂磨损的不合身盔甲,长裤像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剑士服装,偏生又少了把佩剑。腰间别着一把短刀,到底是哪里人?修问出了他的疑惑。
“不知道”小八皱眉答道“妈很久以前死了,在隆奇努斯山住,看到打架,来了”
他的语言干涩且生硬,修多少能想象住于深山中的少年的处境,理解地点了点头。
小八的眉毛浓得如笔墨描出来的一般,头发桀骜地乱成一团。他伸手到头上笨拙地抓了抓,顺着修的目光望向远方。
“银河没了”他喃喃道。“不平凡的人,不一般”
“什么?什么不平凡?”修疑惑地问道,他完全没有与这类人相处的经验。“你知道那是哪吗?西领城”
“明天我们就要攻打西领城了……”修担忧地说道“又要死很多人,待会天亮你就得回去,人太多,我恐怕很难照顾你们”
“伊洛也是个魔法师,我不想……”修颇有点为难地说。
西领城·公爵府。
“我也不想”伊洛冷漠地说,他摘下面具,随手扔到房间角落的火盆里,火焰忽地一暗,继而银质的金属面具缓慢在橙红色的炭木边缘融化,像块薄奶油般蔓了开去,于黑炭上镀了一层闪亮的银光。
莎怔怔地坐在床上,一双洁白的脚踝裸露在外,她拉过被子,盖住了自己的下身。
“他们说我该给你个儿子”伊洛嘲笑般地说道“莎姐姐?我们来做 爱吧”
“滚”莎咬着下唇半响,最终吐出了这句话。
伊洛侧坐于床沿上,解下他的金百合领扣,双眼如浸水的琥珀般清澈,他缓慢地凑过去,莎在床头瑟缩着,喘息着,像是想下逐客令,却又难以搜索到合适的说辞。
她别过头,这个动作激怒了他。
“这疤痕好看么?”伊洛近乎变态地问道“上次去叫鸭,被一只怪物抓的,莎姐姐?”
“滚!”莎终于忍无可忍,歇斯底里地抓起枕头朝他摔去“和你的狗侍卫私通去!别来碰我!你这个肮脏的家伙!”
接着她被甩了一耳光,伊洛好整似暇地整理自己的衣领,起身走了。
“你自己不做的,明天我死了,守寡时别怪我没给你留点血脉”伊洛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女人,白送我都不要……”
任由脸上的疤痕裸露在外,冬季冷风拂过外翻的粉红色伤疤,伊洛微有点迷茫地看着平原上黑压压的圣焰驻军。他们是来讨伐他的。
“你说我犯了什么错?奇克”伊洛自言自语道。“我不过是摊上个倒霉的老爸而已,他已经死了”
独臂刺客站在他背后,沉默地听着,伸出一手,像是想搭着小公爵的肩膀,最终却打消了这个主意。
“我们也得去见他了,神殿的雪鹰没有来”伊洛缓缓道。
“即使不来,未必就输”奇克说。
伊洛转过脸,凝视着他毕生最忠心的侍卫,他不止一次地把他从死亡的边缘线上救了出来。
“输了你也能救我,不会让我死”伊洛的伤疤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显得逾发丑陋。
“是的,我会陪着你”奇克答道“不要害怕,你没做错什么”
“你和她……”
“做了呢”伊洛自嘲说“按你说的做了”
奇克似是松了一口气。
“我是个废物,生下来就是”伊洛又说“到那边去坐下”
“快开战了”奇洛忍不住说。然而他还是走到城墙的背光面,一只手五指分开,按着冰冷潮湿的砖地,缓缓坐下。
背靠米余高的凸栏,那里一片漆黑。伊洛用衣袖擦干眼泪,单膝跪地,双手搂着奇克的脖颈,轻轻地吻着,他的左手顺着侍卫长的胸膛下摸,解开了他的皮带,继而跨坐上去。
56.轰雷地狱
无头尸仍伏在西领的侧门外,冰冷的躯壳与铁门之间结了一层冰,被紧紧地黏合于一处。天空白得刺眼,连绵不绝的阴雨已变得粘稠,泛起冰晶般的光泽,于空中纷扬散落。这是从花海平原至圣焰边境,广袤的数千公里土地上,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城内,城外,均是在这漫天飞雪下寂静无声,唯有宫廷骑士导师浑厚的嗓音在近十万人的头顶飘荡。士兵们手执长戟倚于肩膀,整齐地列为方阵,神情漠然地看着远方灰黑色的城墙——片刻后他们即将以自己性命填进去的地方。
“西比尔克公爵,若你仍有一丝作为领主的仁慈之心,便打开城门,跟我回帝都,帝君必能宽恕西领全城军民。”
卡西念完檄文,把羊皮纸抛向高台上的火盆,湿润的手卷遇火,噼啪燃烧起来。他抬头,西领城墙上依旧没有半点动静。伊洛似乎甚至懒得出面回应这牺牲自己,成全大家的苦口婆心的劝降。
“士气”杰尔浦在一旁小声道。
卡西无名火起,夺过骑士护卫手中的银枪,狠狠一枪横扫,击在将台的战锣上,发出震天的“当”一响。喧哗声从他们的脚下直传到军阵的最末尾,三万步兵高举钢盾,以手中锋利铁剑整齐拍打,有节奏的金铁碰撞声顿时汇成一股洪流,震撼着大地。
“敢死队攻城!”希莫抽出号令旗,来回挥舞。“弩箭强攻!”
后阵瞬间躺倒了近万人,脚蹬弩以六十度角指向惨白的天空,继而弓箭手们纷纷上箭,绞弦。前阵便于这短短的一刻如脱缰之马般冲向城墙。
弩箭铺天盖地的平地飞起,如一张巨大的黑网朝西领罩了下去,攻城的云梯在这密集箭雨中迅速前推,民夫们齐声呐喊,额上青筋暴露,一步一步朝城墙靠近。
西领城中央的尖顶教堂突然绽放出万道光芒,把全城笼罩在白色神光保护之中。箭矢到得近前,齐刷刷地掉头朝外飞去。紧接着,城门处架起无数黑黝黝的箭头,指向冲城的敢死队,一轮齐射后鲜血顿时染红了平原外的地面。
“冲!给我继续冲!”希莫又抽出另一面旗帜“督战队!上!”
“有点难办……要撤退回来改成夜间偷袭么?”杰尔浦颇为担忧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