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晴(出书版)by 苏木
  发于:2010年05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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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苦不苦,药只剩一点点了。"听见那人像在哄小孩似讨好的口吻,奇异地,眉头渐渐舒缓开来了。
  只是那风还在吹,他就要被吹向深渊了--
  模糊感觉那人像是放开了自己,霎时,身上那一丝丝犹存的温暖也随着他的离去而渐渐变冷,着急地想捉住那温暖的来源,可,身子动不了,喉咙也叫不出声来。
  不要离开他,不要丢下他一人!
  别走!别把他丢在这寂寥、苦闷、寒冷、黑暗的地方。
  奋力地挣扎,不顾一切地挥动着沉重的双翅,竭尽所能地冲破那道阻碍的强风,哪管一开口,喉咙便传来烧灼似的痛楚。
  "别走......"仿若溺水时捉在手中的浮木,纤细的五指突然紧紧地址着那人的衣衫一角,死也不愿放手。
  身子微微一颤,朱睆将那微弱到几乎让人以为是风在低诉的呢喃听得一清二楚,止不住的喜悦跳上眉梢,勾起了唇角的笑。
  "雪晴?你醒了吗?"瞬间,被人狠狠地搂进温暖的怀中。
  "别走......"只求他待在他身边。
  "我不走,我在这儿陪你。"说着,一只温柔的手抚上他的额头。
  他说他不走,会陪着他,心急的情绪松了一口气,缓缓地,毫无血色的双唇下意识地扬起了一抹浅浅的笑靥,如花绽放。
  "你这笨小子,只会教人担心,幸好你没事......"带着几分怜惜几分放心,还有那似埋怨的轻斥,不可思议地,令人觉得温暖。
  只是......笨小子?是在说他自己吗?
  渐渐地,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而身旁也不再是漆黑一片,一束束的光亮穿透重重黑幕,将他拉回到原来的地方了。
  *********************
  雪晴昏迷了三天三夜,朱睆也寸步不离地守着他三天三夜。
  送药来的下人们换了一个又一个,任谁的脸上多多少少也露出一丝倦意。
  春桃掩着嘴,一声声的呵欠从指缝间逸出,"真佩......服朱......公子......可以......"含糊不清的话叫人听不仔细。
  "有个姑娘家样子的,说个话别咿咿呀呀,谁知道你在说什么。"一双上吊的凤眼,不说话时会让人以为她在瞪人,还有时时抿着嘴,像是不爱说话的秋桂,给人严厉的感觉。
  "人家又不是故意的,只是有些累了嘛。"春桃小声咕哝。
  "抱怨什么,下人可是没那个身份嫌累的,何况小少爷还没醒,还是说--你这是在责怪小少爷拖累了咱们。"
  "我......我......才没那个意思!"春桃急着为自己伸冤,却瞥见秋桂藏在手心下微微上扬的窃笑,羞恼得满脸通红。
  "秋桂,你这坏心又恶劣的人,就会捉弄别人。"双手着腰,一脸气呼呼。
  "好了好了,算我不对,我就跟咱们可爱的春桃赔不是。"
  停了一声,春桃的怒气敛了些,算是接受了秋桂的道歉。
  "打起精神来,别说什么累不累的,人家朱公子不眠不休照顾小少爷,可也没听他喊过一声累的,好歹咱们也有休息,小少爷一日不醒,咱们是一刻也不能松懈。"
  "我晓得。"面色凝重地点头。
  "晓得就好,别说了,咱们还是快将东西送过去吧。"
  "嗯。"
  一人端着汤药,一人捧着趁这几日的好天气晒得暖哄哄的新被子,往东厢房。
  "朱公子,咱们要进去了。"推开门,两人便训练有素地分别将药端至朱睆手上,然后迅速地换上了新的被子。
  朱睆轻轻地扶起雪晴,一如这几日他重复不下数十遍的动作,再将药凑上雪晴他那已恢复了些许血色的唇瓣。
  又是那种苦得让人皱眉的东西!雪晴意识朦胧中,难过地紧闭着唇,不愿再那东西进入自己的咽喉,可有人硬是要撬开他的唇。
  "......不要......好苦......"像是天籁般的低语猛烈撞进了三人的心坎,引得三人又惊又喜地叫出声:
  "小少爷!"
  "雪晴!"
  三人均是屏息以待,眸子瞬也不瞬地揪紧了雪晴的容颜,朱睆更是万分紧张,恨不得直接将折磨人至此的罪魁祸首摇醒,免得让自己胆战心惊的。
  长睫如蝴蝶展翅般抖动了好几下,每眨一下,三人的心也跳了一下,仿若过了一刻钟之久,一双漆黑乌亮的瞳眸在三人的期待下勉强地睁开来。
  "小少爷醒了,小少爷终于醒了。"春桃高兴地直嚷嚷,秋桂也一脸笑吟吟。
  视线还模糊着,意识也未完全清醒,直到耳畔传来低沉沉的嗓音:"你醒了......"
  睁大了眸,看清了近在咫尺的人,不可置信地呢喃:"是朱睆你吗?你--怎会在这?"一开口,雪晴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扁得像只乌鸦似的。
  "春桃,水。"朱睆拿过春桃急忙递来的茶杯,"来,喝口茶,润润喉。"
  清甜的茶从微启的唇瓣进入,甘霖般的甜蜜霎时扩散开来,就像是滋润了久旱的田园,阵阵令人舒畅的爽意从炙烧的喉头一路滑向心俯。
  "还要吗?身子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雪晴摇摇头,略微虚弱地反问:"这是怎么回事,为何朱院会在此?"
  "这些等会再说,先将这碗药喝下去。"端起方才喝了一半却搁下的药,朱睆以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
  原来就是这苦得要人命的东西!"太苦了,我喝不下。"
  "小少爷嫌苦,春桃替您去厨房拿些甜甜的糖过来可好?"话才刚说完,也没听人家回答,人就冲出去了,真是急性子一个。
  一旁的秋桂看了是直摇头叹气,"小少爷几天没吃东西了,想是有些饿了,秋桂去厨房熬些易入口的米粥来。"
  两人先后离开,房里,只剩下雪晴与朱睆。
  "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何会在这里了吗?"带点微微湿意的黑眸直直地揪着朱睆,嘴角挂着那次在西湖令人悸动的笑。
  心头猛地一紧,顿觉难以呼吸,心似擂鼓,剧烈地蹦跳着,朱睆不敢直视雪晴的目光,怕让他瞧出自己的异样,刻意用着略微冷淡的口吻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他听。
  静静地沉思,半晌,"这几日,雪晴真是拖累你们,害得你们也跟我一起受苦。"语毕,朝朱睆扯出一道充满愧疚的苦笑。
  "谁跟你受苦!是我自个儿心甘情愿。"见他又露出令人心疼的笑,心也被扎得疼痛,朱睆不假思索地冲口而出。
  话方歇,两人皆是怔愣住,一会,两人却是满脸通红,两双眼睛飘来飘去,就是不看对方。
  "别误会,我是说,我拿你当朋友看,朋友有难,即便为朋友两肋插刀,朱睆自是在所不辞。"镇定地扯着毫无破绽的解释。
  不疑有他,雪晴轻笑地点着头,"咱们是朋友,日后你有难,雪晴自然也是如此。"
  "要等你来救我,我看,还不如算了,说不定还要我反过来救你。"哼一声,虽是嘲笑,语气却极轻柔,甚至带着丝丝的怜惜。
  "至少我有那个心呀,再说,你怎能保证事无万一呢。"闻言,雪晴不怒反笑。
  "笨小子......"朱睆没好气地心声咕哝。
  "嗯?"
  "没什么。"哪能让他听见自己私底下常叫他笨小子,朱睆连忙摇头。
  "对了,你的袍子--"猛然想起衣衫没还人家,雪晴慌忙地想坐起来,却岔了口气,不由得咳了好多声。
  "急什么?你病体初愈,不宜妄动身子,那衣衫,下人早已洗好弄妥还给我了,现下,你给我好好躺着养病,其它的,你不用操心也不用多想。"气急败坏地朝他低吼,不容分说地将他压回床上躺好。
  "你拿回衣袍了......那......你要离开了吗?"朱睆都已照顾他到醒了,而且衣衫也早已拿回,还有什么理由能让他留下来呢?
  他......不想朱睆走,他想要朱睆留下来,他想要朱睆陪着自己!心中那股愈形壮大的迫切欲望驱使雪晴不计后果地开口道:"你别离开,留下来陪我好吗?"
  "咦?"朱睆完全愣住了,一时回不了神。
  带着大病初愈后虚软的语气,在他听来却有几分情人间的娇嗔。
  心跳得更快更猛了,整个人仿若被雪晴那直接了当的要求震撼,胸口在瞬间涨满了莫名的激烈情感,排山倒海朝他袭卷而来。
  又仿若,模糊感觉心藏被人捉住,极度冰冷的寒气凝固了它,但,在瞬间却又崩溃似地从心底最深处涌上了无数的热流,侵犯了他全身,将他包裹成一团炽热烈火。
  朱睆被自己狠狠地惊吓了,一切都变得模糊了,他理不清自己为何会如此,但--
  "若你有要事在身,雪晴也不勉强。"强忍住浓浓的失落,露出无关紧要的笑。
  不!他要留下来,即便他不说,他也会留下来!
  "是雪晴强人所难了,都还没跟你说声谢字,却又提出这种无礼的要求,让你见笑了,你就当作我没说过吧。"
  是你自个儿在那自说自话,他根本连个子儿也没蹦出来!他何时说不要了?他何时怪他强人所难了?从头至尾,他有哪里表现出他不愿意留下来的意思来着?
  "朱睆,你怎么回事?"见他脸色一阵阴沉一阵冷峻,雪晴担心问道。
  "你是病傻了?若我有要事在身,还会陪你在这儿耗着吗?还有,方才我有说到一个字儿吗?好生听人吧话说清,别迳自定下结论,行吗?好话不说第二遍,你听仔细了,我说,我不走,我会在这陪你。"一鼓作气,像怕人听不懂,还特意加强语气。
  发泄完,气氛登地陷如沉默之中,媲美关公涨红的俊脸正低垂着,像在等待判刑的囚犯。
  良久,久到朱睆心浮气躁,如炉子上的蚂蚁,热得坐不住椅时,耳畔才听闻一声嗤笑,随即,如黄莺啼叫般的轻盈笑声传入,倏地抬眸,就见那双黑眸闪动着愉悦的笑意。
  含着两湖春水的双眸漾着动人的涟漪,仿佛间,朱睆觉得自己已醉死在那春水中。
  他记起来了,昏迷中,有人对着他说,他不走,他会留下来陪自己的......呵呵呵,而那人就是朱睆他呀。
  "笑啥?有啥好笑的?"恼羞成怒地低咆,"瞧你真的是病得糊里糊涂,脑子里头的东西全没了,别净笑得那么碍眼,你这--"急忙咬住舌头,将那三个字咕噜地吞下喉咙。
  "我这笨小子?是不是?"忽尔,雪晴了然于胸地接着说。
  他也记得,有人这么叫他。只不过,他晓得朱睆他并没有骂人的意思,更没有嘲讽他的意思,因为,他只听得见那句笨小子里所隐藏的关切之意。
  "呃......这......"朱睆一时语塞。
  见朱睆慌了手脚,急着想解释,却又口拙地支支吾吾的逗趣模样,内心涌上了一股难以言喻的窝心,却又不同于亲人。
  "没关系,我也挺喜欢你叫我笨小子的。"噙着浅浅的笑意,连眼睛也在笑着。
  微微一怔,朱睆随之没好气地瞪着那张笑脸,嘴中直嘀咕:"傻小子、浑小子,人家若这样骂你,你也要照单全收吗?你这一病,确确实实是变成笨小子一个了。"
  "你怎知?"雪晴佯装一副被他说中的惊诧模样。
  朱睆瞪着他,他也瞪着朱睆,霍然,噗哧一声,两人极有默契地笑了,笑散了一室满载的秋寒,也趋走了窗外正伺机窜入的冷冽之气。
  *********************
  顺理成章,朱睆待了下来。
  宁静的小宅院,飞来了几只难得一见的云雀,响起了美妙悦耳的歌声,下人们闻讯而至,争相抢着看云雀的模样。
  "到底在哪?我怎么瞧了半天也没瞧见个踪影?"冬梅将头仰得老高,一双眼睁得像牛眼大似的。
  "你眼睛拙了呀!没瞧见它们就在那里吗?"春桃不客气地在冬悔额上戳了一下。
  顺着手指的方向而去,果真,小小的云雀正悠闲地步行在枝桠上头。
  "那云崔的羽毛是茶褐色的,混在树荫里,哪能分个仔细。"冬梅噘着嘴咕哝。
  春桃张着嘴,作势还要再说下去,却被身旁的阿福打断。
  "你们都别吵了,被你们这么一吵,那云雀也不叫了。"阿福脸上的一对浓眉正散发着怒意,"这云雀不仅会步行,有时在天上飞得极高,还会窜入云霄,是以,才会称为云雀;又因会摹仿各种鸟类的鸣声,故又叫百灵鸟。"
  "今日一见实属难得,你们在那瞎搅和,差点就让你们坏了兴致。"
  "呦,想不到咱们阿福也懂这么多,不过,叫人别吵,你自个儿说话还不是大嗓门一个,哼,虽是下人,却有颐指气使的架子。"春桃故意挑衅,说话冷嘲热讽。
  "女孩子家尖酸刻薄,没人要得起,难怪乎早已过了及笄年龄,却连个婆家的影子也没瞧见......"火气一来,阿福也忘了看云雀,不甘示弱地讥诮回去。
  那厢云雀在树梢上阵唱着小曲儿,这厢是利箭出口你来我往,好不热闹呀。
  置身事外的秋桂气定神闲地欣赏云雀,偶尔斜睇那两人的拌嘴,还有忙着充当和事佬的冬梅,眼见战况激烈,却丝毫没有阻止的迹象。
  喧哗声飘进东厢房时,雪晴正靠坐着枕头,伸手轻轻扶住朱睆拿药的手,以唇就着碗缘,慢慢地喝下那苦不堪言的药汁,幸好嘴中早含着一颗糖,浓甜的滋味将那药汁盖过了一些。(hksar)
  只要溢出了一丁点,朱睆便停下,伸手替他拭净。
  微微红着脸庞,雪晴对于朱睆这般体贴入微的举动,总是有些不能适怀。
  刚醒过来时,身子虽尚未复原,但,好歹自己也是个成年男子,怎能连喝药这小事也要让别人来伺候,再说,几日来,自己已不知让他们奔波了多少辛苦。
  只是遇到了朱睆,自己的决心便如石沉大海。"我自个儿来便行。"伸手想拿过朱睆手中的碗,却被他躲了开。
  "你身子未好,一切由我来代劳即行。"边说,边将碗凑上。
  "但......你是客人,哪有主人躺着,让客人服侍的道理!"这理由总说得通吧?
  "那你何曾见过身强体壮的人反让身子虚弱的人自个儿作事,自己却袖手旁观的?"不疾不徐地赌得他哑口。
  沉默了一下,"......是没有。"雪晴呐呐地说。
  "那就对了,虽你是主人,我是客人,但,咱们却也是朋友,朋友间何需计较,你就别再啰嗦那些芝麻小事了。"
  瞧他说得理直气壮,雪晴悄悄地扬起了一抹淡笑,心地泛过一股暖流。
  只不过......让他伺候自己喝药不打紧,就是替他拭去不小心溢出嘴边的药汁这事儿,最让自己耿耿于怀。
  也不是小家子气的人,只是两个男人却作出如此亲昵的举动,于情于理,总有些不合乎礼俗,而且......每每瞧见朱睆那带点神秘气息的眸子在自己的面前放大,还有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拂过自己的嘴边时,除了令人发痒之外,脸会发热发红,心藏更像是要跳到喉头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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