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我偏要执拗一回。
“王爷!”我再仰起头看他,“天行只有这一夜,天行只求皇太后一个恩典!明天一早,天行就要上路,”我磕下头去,泪流满面。“天行与陛下,再无将来!求太后开恩,求王爷成全!”……
“唉!……孽障啊!”王爷捶胸顿足仰天长叹,红着眼圈出去了。
我颓然坐倒在满地碎纸中。
晚饭吃得味同嚼蜡,吃完饭,我躺进浴缸。
也不要人伺候,独自感受水温由热变温、最后终于变凉的过程,细细品味寒冷一丝丝堆加累积,沁透骨髓,最终让人难耐的感觉。
看着这一大缸依旧散发着药草香味的凉水,摇摇头,再无留恋。
起身,去架上取下一个小盒子,里面是个精致的小水囊,水囊的口上接着一个一尺来长的细管,细管的头上,是一个中间有孔的小玉球,光滑圆润。
当年我从凌波诗会游玩回家后,跟父亲说了太子的事,父亲便做了这个小水囊给我,说以后会用得到,要我小心收好。
后来果然用到了呢,我轻笑,那一次,还是竹儿给我讲解的使用方法。
我一边给自己盥洗,一边想起了父亲临走时的嘱咐。父亲坐在灯下,一边检查小小药丸,一边对我说:“行儿,无论到什么时候,遇见什么样的不如意,都要记得:对自己好一些!这红尘中,痛苦太多,让你无法逃避。……你本已被人伤害,若你自己再刻薄自己,那便是双倍的痛苦。……不如,放自己一条生路,也算是告慰那些真心疼爱你的人。……”当时听这话的时候,只因为父亲要走,伤心不已。跟本没有想到,父亲那时就料定了我会有今天,早早地就把开导的话说好。
看来,父亲也不是不在意我的。只是这些年,他都只顾忙他自己的,从不回来看我。只偶尔会托人给竹儿捎个消息告诉我他很平安。……
收拾妥当,我拿出小盒子里的另一样东西,是个很小很小的白瓷小瓶。瓶里是个蜡丸。我取出蜡丸,攥在手里。正想碾开,听见外面人声鼎沸。看来我等的东西到了。
第十九章
打开门,
就见宫里的太监总管领着几个侍卫,高擎着一卷明黄圣旨走了过来。
“太后翊旨到,……风天行接旨!”太监总管高声唱诺。一脸横肉抖得跟老母猪肚子似的,嘴撇得快歪到了耳朵后面。呲着大牙缝子,一脸皮笑肉不笑。
看他这张脸,知道的是他在耀武扬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中风偏瘫了。
这太监总管名叫高德昌,是皇太后的心腹重臣,皇上的一举一动都被他看得死死的,随时汇报给皇太后。整天这不许,那不许的,非把个好端端地皇帝逼成个没血没肉的机器。现在终于拔了我这颗眼中钉,他和皇太后能高兴成什么样子,看看他这德行就知道了。
管家也是见不得他这幅小人得志便猖狂的恶心嘴脸,跟在他身后,拿眼睛斜瞪着他,恨不得一脚把他踹出二里地去。
高德昌走到我面前,站定,挺挺肚子,再使劲撇撇他那中了风似的嘴,挑着两道似有若无的黄眉毛,把两个本来就耷拉的眼皮子再使劲耷拉下来,一幅终于得道升天的鸡犬样。
我站着没动,等他一路耀武扬威地走进来,到我面前三米开外站定后。掀起袍服原地跪倒,俯身对着翊旨叩首行礼…….
高德昌拿眼角瞟着我,一幅大功告成的得意样子,就差鼻子里再哼上两声了。
抖抖衣袖,亮出猪肘子一样的手腕,展开翊旨,摇头晃脑地运气,准备开始朗读。
我抬起头,不等他念出翊旨上的内容,就直接朗声说:“风天行领旨谢恩!”
按惯例,我应该说“臣,风天行接旨。”的,至少也得等他把翊旨上的内容念完了再说谢恩的。而我就这么越过中间宣读的过程,突然来了个谢恩,直接把他宣读的过程拦腰剪掉了。
高德昌酝酿了半天,本是要借宣旨的机会好好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一下的,可没想到,他的如意算盘打得正好,却还没得手,就被我这么一抢词,给搅合没了。他一时反应不过来,整个人愣在那里,憋得满脸通红,抖着嘴角,真要中风了一样。
我才不管他什么反应,站起身,上前,劈手一把夺过了翊旨。也不去看,卷吧卷吧当个枪杆夹在腋下,绕过他,衣衫飘飘径直往门外走去。
原本在一边站着的管家解了气,强忍着笑,凑过去,和蔼可亲地对高德昌说:“高公公,您的差事办完了,请回吧!”
我夹着翊旨,直奔皇宫。
进了内宫门,有人告诉我,陛下在御花园里。
今天是二月十五,月明如昼。我刚洗完澡,就接旨进宫,头发还没干透,索性也不梳起了,就这么披散着,是人是鬼随便人说去。
我一路走来,路上竟然一个人影都没见到。
进了御花园,还没转过假山,就听见有断断续续地箫声传来。
循着声音望过去,果然是他,正坐在亭里弄箫。周围亭外站了一圈宫人,垂手侍立,大气都不敢出。
我轻手轻脚走到亭外,在他侧后方站定,静静听他萧声,有宫人想要上前通报,被我用手势制止。
他一曲吹罢,似乎察觉到刚才这边的动静,回转头,向我这个方向望过来。我若无其事地走过去,象以前一样,随便行个礼,顺手把那卷翊旨扔在一边。转身坐到亭栏长凳上,让斜照进亭里的月光洒了一背。
亭里没点灯,他刚才就对着满地的月光在吹奏。这时月光被我挡了,他坐在黑影里,两个人,都看不见彼此的脸。
坐了一会儿,他柔柔地声音,从黑影里传来:“阿行,外面冷,我们回殿里去坐吧!”平平的声音,听在我耳中,跟以前两个人好的时候竟是一样的。
难道是月色的缘故么?
“外面好,我喜欢这片月色。再坐一会儿吧!”我拒绝了他的提议,我想再听听他柔柔的声音,不想太早看清他的脸。
“只是,这箫声太凄凉了。”我也象以前一样,直话直说,不顾及其它。
他低下头不语,过一会儿,自言自语,“原来天行早到了!”
是的,我听到了你的心绪。
他想起别的,突然扳起面孔嗔责左右:“你们这么多人站在这,都是干什么的?也不来禀报我!……”
口气凌厉,让我忽然觉得有些心慌。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从来不会因为这些小事训斥左右。
“你别骂她们,是我不准她们惊动你的。” 我赶紧出面解释,“很久没聆听你的妙奏了。想多听听,”
我的语气里有着善意的玩笑。
他果然好了些,“难得献丑。”他自己也笑:“偏偏落入方家耳中:真正是有污清听!”
我趁热打铁,“陛下气息用得不错了,收发自如!……可惜,这曲子,不是最好的!”
这句话好象让他深为感动,得了鼓励似的。将刚才横放在桌上的箫,取了过来朗声说道:“愿为知音,再奏一曲!”
我赶紧上去拦住,“不,不!不要再吹了,箫笛都伤气,古人说过:一之为甚,岂可再奏!你已经在这里吹多久了?!”
一句话出口,让他立刻垮了下去,低头坐在那里不出声。
我知道他心里不好过,略想了一下有了主意:“这样,我来试一曲,你用筝相和如何?”我知他最擅长的应该是筝,今天非要别扭着在这里黯然吹箫,恐怕只因他听过我吹箫。
于是指挥宫女取来一架筝,在他面前摆好,我拿了那管萧依然背了月光坐回亭栏。
他从黑暗中望着我,轻声问我:“来哪个曲子?”
望着地上我自己的影子想了想,试着说:“我作过一首曲子名为‘西风纵月’,你还记得么。”
“记得!”他答得干脆。
将萧靠在唇下,缓缓吹出第一个音,
悠悠萧声远远地四面漾开,随即第二波又轻轻荡出,盖住第一波音韵。
他拨动琴弦,丝丝入扣容入萧声,双剑合璧,相辅相成。
这首曲,初起时,闲散自如,宛如一片浮云乘风而起,兜兜转转,优游太虚。忽然琴声陡起,音节激烈,仿佛飞沙走石,狂风大作,箫声中乌云滚过天际如万马奔腾,惊涛翻滚轰然雷动。激昂处,只闻漫天风雨,霏霏而至,遮天蔽日,撑满天地。仿佛要将胸膛撕裂,将琴弦扯断……片刻后,渐渐云收雨歇,箫声琴声都渐渐慢了下来,低了下来,婉转相和,此起彼伏。然后在不知不觉间,又变得雨过天晴,宽舒平和,浮云悠悠飘过月边,琴声袅袅,箫声委婉。最后琴声渐渐沉寂,留下洞箫悠长余韵散在风中。
他长长地舒气,“朕的阿行,真是太棒了!”他忘形于由衷地赞美。
我却只能听而不闻,双眼望着地下自己的影子,心还随着最后的一个音在花园里绕来绕去。
皇帝回过神,自己也大吃一惊。别开头不再言语。
“陛下!”过了一会儿,还是我先开口。
“嗯?”他抬头看我,似乎还没完全从刚才的景况中脱离出来。
“我冷了,回殿里去吧!”我确实觉得冷,彻骨的冷。
“噢,”他强笑着:“我也觉得有些冷呢。”
他起身,率先往亭外走。我也起身,捡起那卷翊旨拎着,跟在他后面走回他的寝宫。
进了屋,他也不说话,自己去龙床边坐着。我站在地中间,一手叉腰,另一手将翊旨横托在掌中,轻轻颠着,也不说话,只用眼一个个狠狠盯着看那些跟进来的宫人,……
这是个尴尬的局面,我相信他们每个人都知道这翊旨里写的什么。而如此良宵,正是有情人要低诉相思,婉转承欢的时候,什么人在旁边都是多余的。以前我们要想在这里缠绵那是不可能的。但今天不一样,今天我有翊旨在手,便如得了通关文牒,护身宝符,正大光明,理所当然。我也终于可以学学太监总管,摆个小人得志、耀武扬威的脸子给人看。
交换了一个眼色,领头的悄悄退下。其余的,随同进退,霎时间走得干干净净。
待众人走得无影无踪,我望着关紧的房门,只觉周身虚软,几近不支,再没有半点得意。
我终于可以登堂入室,光明正大的跟我爱的人在皇帝寝宫尽情欢爱了,这是我期盼了多年的事,曾经猜想过许多种情景,却独独没有这一种!美梦成真,却如此不堪。
他走过来,从后面将我整个揽进怀里,用手臂紧紧环抱住。
闻着近在耳边的呼吸,感受着他柔润的嘴唇,坚实有力的臂膀,我一时意乱如麻,万感交萦,以致无从启齿,只能漠然任他抱着。
他扳过我的肩头,让我面对了他。凝视片刻,微微侧过头,两片嘴唇柔柔地贴上来,小心翼翼地,仿佛在亲吻枝头的花瓣,生怕力气大一点,花瓣就落了。
我伸手圈住他的腰,伸出我的舌去寻他口中的甘露。轻舔着,辗转着,渐渐深入,追逐着彼此,或推或按,纠缠逗引,直到再没有办法呼吸。
衣服一件件掉在地上,我们就站在一堆衣服间,摩挲着彼此的身体。……他的手臂滑过我的腰侧,带起一阵战栗,我的手掌抚过他的胸前,那里已经有微微的汗湿。……
他比以前瘦了许多,但这样刚好,没有一丝赘肉,象极了七年前的他。他武功根底不错,身材骨骼又极好,长得厚实匀称,轩昂伟岸,这可能是袁家的一大特点,个个都是这样。所以,纵然肌肉不是棱角分明,但也精壮强悍,再加上平日保养得当,这一身皮肉让我爱不释手。……在他的手抚上我的臀时,我的手也攀上了他的肩。
不需要任何话语,我们从来都明白彼此的心意。他一手搂住我的腰,另一手就要去抄我的膝弯。“等等!”我好不容易把舌头从他嘴里拔出来,含糊不清的说着,蹲下身子,摸索自己的衣服。他一脸不耐地样子,一手拎着我的头发,一边还用小腿蹭着我光裸的身体。我撇见他的下体已经血脉喷张。
摸出那个小蜡丸,捏碎了,里面是一个黄豆大的黑色硬丸,我看也不看,扔进嘴里,一口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