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尘香风天行————忙里偷闲[上部]
忙里偷闲[上部]  发于:2010年05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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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象每次作战前盯着沙盘猛看一样,我凝神盯着这份国书看个没完。心念电转,凝神苦思,把所有的条件从脑海里搜罗出来,叠加在一起整理分析,推算核计……
      其实所谓谋略,也不过就是一些选择罢了。
      几乎快把纸看穿了的时候,我已经有了主意!
      啪地一下合上国书,随手扔在小几上。扭头看袁龙宜:“你怎么想?”
      他望了眼国书,移开视线,“没什么可想的,我就算杀了你,也不能把你送人!”他狠狠地咬牙,眼睛瞪着酒坛子,几乎喷出火来。
      杀了我?这算不算酒后吐真言?!
      我暗自点头,不怪你这么说,战场上的事,换了我也会起杀心!不过你能这么想,还算有骨气,没让我又懊悔看错了人。
      心里多少舒了口气,“这么有决断!那你还愁什么?”我明知故问。
      “我只是恨我自己。”他泄气了,把头埋进臂弯,搭在小几上,声音嗡嗡的。看得出来,他一直被自责困扰,“是我无能!损兵折将,陷万民于水火,却功败垂成!……辜负了百姓,辜负了众将,……甚至还有竹儿,……都是我的错!……”

      这是第一次,我见到他如此颓丧,消沉得不似我认识的那个人。
      只怕更让他挫败的还不只这些。
      “龙宜,我们今天好好谈谈好么?”我提议,心平气和的,“我觉得我们之间已经发生了太多事,再这样下去,对谁都不好,不如趁着今夜,把话说清楚。”
      他抬头看我,眼里都是困扰和无助。我起身,走过去,象以前一样,牵了他的手,一起走到龙书案旁,我坐到龙椅上,他站在我身旁。以前,我们也是这样,很多重要的事,都是我写他看,一起决定下来的。

      我拿过两张白纸,并排放在桌上,顺手将黄金令牌压在左手这张上面,又解下腰中玉佩压住右手这张。
      “来说说,如果我们答应了北庭的提议,南朝将得到什么?”我开始问,象一个局外之人,讨论的是别人的生死。
      “土地,城池,和百姓!”他答。声音冷静清晰,不是刚才那个醉猫。
      我在左手边的纸上写上:土地,城池,百姓。
      “那南朝又失去了什么?”我把笔挪开,停在右手边的纸上,声音里都是公事公办。
      “……”一阵沉默“飞羽大将军。”他答得艰涩。
      “不对” 我心平气和地提醒他:“飞羽大将军已经辞官隐退,你现在没有飞羽大将军!”
      又是一阵沉默。
      “你看,”我把两手摊开,让他看清两张纸上的情况。“你有一个机会,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拿到了土地,城池,和百姓!”我抬头看他,确认结果“是么!”
      “是的!”他答得更为艰涩,眼神开始混乱。
      我点点头,继续追问,“还有什么?”
      还是一阵沉默。我听见他艰难地呼吸!
      “先帝的遗愿能够得以完成!”我替他答,从容写在左手边的纸上。
      “这是你在先帝面前发过誓的,你答应他要在你的手里夺回这片土地!”
      这块地是你的心病。一日拿不下来,你便一日寝食难安。
      那如果,我让你得到这块地,今后,令你寝食难安的,是不是就只有我了?!
      我继续。“看,这么一举两得的事情,你有什么为难?”用笔杆指着左手边的纸,一幅铁面无私的判官嘴脸。
      “……”他不答,
      他不答是因为他早就想过了,想得很清楚,甚至比我还清楚。我抬头,望进他深邃眸子,逼他!
      “我失去了你!”他叹息。满眼的伤痛,几乎滴出血来。
      “我是谁?”我不为所动,步步紧逼,活脱一个地域索魂使。
      他被火烫到一样,退开一步,“阿行,别这样,你知道的,我这一生,只爱了你一个。”他被我逼得几乎受不了了,整个人都在颤抖,冷汗淋漓。
      我轻笑,避开视线,“你真的爱着我么?” 声音轻轻软软,是问他,也是问我自己。
      他点头,眼中几乎滚下泪来“我一直都爱着你的!阿行,我……”他抓紧自己的胸口,好像那里插了把刀,令他无法呼吸。
      “你爱我,那你让我做你的皇后如何?你知道的,我想要做你的皇后。”没有半丝责怪,我明知故问,只想再次确认他的心意。
      袁龙宜满头的汗,呼吸窘迫得几近窒息,“我……阿行,我没有办法。”两只手下意识的攥紧又放松,溺水之人一样无助。
      面对听过许多次的答案,我点头认同,也知道你没有办法,“是祖训难违,是怕母后伤心,是怕天下人嘲笑,是因为我不是女孩子,不能为你生儿育女,是么?”我问得体贴。

      他又是沉默,
      沉默的意思就是认同!
      我转动手指,让御笔在指尖旋转。是啊,你没有办法,我也没有办法,这是我们两个人加起来都做不到的事。叫做“求不得!”……
      既然求不得,那也只好求些别的,有些事,我也是刚刚才想清楚的!
      我忍着痛抛出杀手锏:“既然。你给不了我幸福,不能让我如愿。为何,不让我就此尽忠?!”
      “阿行,你说什么呢?!”他抬眼看我,满眼的惊恐。仿佛我要刺王杀驾一样。
      我冷冷目光直射进他眼底。一个字一个字说出他心底的担忧:“留我在这里,你就不怕,我哪一天忍无可忍,夺了你的江山?娶你为妻么?!”
      “阿行!”他睁大双眼,仿佛听见了地狱里的声音。
      我再次逼视他的双眼,“江山和我之间,你永远都会选择江山。只要对江山有益,即使我们的情再深,也不过又是一个军法下的竹儿。即使再苦再痛,有一万个舍不得,你也会割舍!这不是你的责任么!”

      你可知,在今天之前,我是真的愿意为你去死的,只因为我爱你,我便舍得自己!只要你能开心,我便觉得值得!这是我的心意使然!!可此刻,我不想为你去死,我只想为己而生。

      他一时无言,整个人定在那,一动不动。
      他不言,是因为他无可辩驳,他早就想得清楚。他不是一个糊涂皇帝,他对家事,国事,天下事,清楚得很。他从来都是一个决断的人,这事若是换了别人,他早有一万个法子解决了。只是因为这一件里有我,有他,才让他会有片刻的忧郁,暂时的举棋不定。

      这么些年了,他想要我的心是真的,我能带给他属于凡人的快乐。他也是人,他也贪恋人世的快乐。所以他爱我爱得透彻。但他又不想离经叛道,惹得“天下”大乱!他一直为此痛苦挣扎。直到今天,他仍在挣扎。

      他放不下多年的情份,舍不得让我死心,让自己死心。而留着我在身边,又实在是个隐患,让他不能不顾忌。毕竟这是他母子苦熬了半辈子才得到的宝座,里面寄予了太多的期望与抱负,容不得半点闪失。

      他那么精明,有些事,也许他早就知道了。……
      也罢,左右不过都是一死,既然我的血早晚要流在你的土地上,情人一场,我成全了你的江山大业,送你个死心塌地也就是了。
      我提笔在左手的纸上,刷刷几笔,写下一行字,签下我的名字:臣自请为南朝百姓福祉计,以身殉国,和亲北庭。
      明天这张纸往朝堂上一放,我看谁敢说半个不字。
      悬崖撒手,空际转身。非我所愿,唯我所能。
      摔开笔,我起身,头也不回,走出门去。

 

      第十五章


      回到府上,我对等在门口一脸担忧的管家说:“给我端一个火盆到书房,再去取一坛好酒,……不要打扰我。”
      火盆很快到了,酒也到了。
      我抿一口酒,不错,是一样的金波绿酿,口感醇厚绵长。以前每每二人对饮,诗酒助兴的时候,我们总会你一口,我一口地抢酒喝。最后一口酒明明说好两个人分着喝,每每他都会让我先喝,我喝完自己的半口,却总还要抢他嘴里的那半口。他故意不给我,引我扑过去,……我们闹着,笑着,滚成一团,之后便是烈火燎原欲海翻腾……

      以前,……以前的日子就在今天结束了,我与他的情,再也回不到从前了。那样放纵的快乐、那样放肆的幸福,再也不会有了。
      坐在桌前,随手展开中午没看完的画卷,继续看。……
      不错,上好的金碧山水。很细腻的笔触,很工整的章法。意境也好,题词也妙。名家手笔,不同凡响。真正难得的上品佳作!
      喝口酒,把画轴仔仔细细的卷起来,扔进面前的火盆。也不去看火焰跳跃升腾,也不管灰烬飘散四处,只管伸手去抓下一幅。
      下一幅。不错,这幅字,外柔内钢,篇章布局腰脚成鼓,落笔虚实相称……
      卷好,
      扔进面前的火盆。
      再下一幅。嗯,前朝名家真迹,运笔落墨飘若浮云,矫若游龙……
      再卷好,
      扔进面前的火盆。
      ……
      没有人敢来打搅我,府里里安安静静的,间或远处街上会传来一两声爆竹。标志着现在还在年节里,……我就这么悠闲地坐在自家华丽的书房里,喝着酒,赏着画,烧着火。……

      醉眼迷离时,又顺手展开一幅。这一幅很别致,花园楼舍一角,一名美妇临窗而坐,对镜梳妆,旁边桌上放着一个小包袱。若不看左上角的题字,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娘子正在梳洗打扮,等一下就要拿着小包袱风吹杨柳的回娘家省亲去了。

      我的目光定在那行题字上,久久地,挪不开。
      左上角题着一首词,是端正的梅花小篆。
      “春日游,杏花开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哈!说得好,说得真好!好个刚强烈性的小妇人!输人不输阵,落第不落魄。简简单单三个字象一只手挥过来,纤细而有力,脆生生拍在我的脸上,清清楚楚五个指痕。当真巾帼不让须眉,教我好不惭愧。

      也罢,我甩开酒坛子,人家一个小妇人都能咬紧牙关说出不能羞,我一个大男人还在这里哭天抹泪的多没出息。不就是一段情么,天下之大,求不到这个,总还有些别的可以去求,我又何苦要执着于此。

      画是不能烧了,这小妇人闹鬼一样跳出来现身说法的一席话叫我不得不停手。胸口象开了个洞,紧紧锁住的深刻忧郁,蓦然倾泻,喝下去的酒也不那么堵心了,多少能透出口气来。

      出了书房,见管家忧心忡忡地在院子里站着,似乎已经站了很久了。
      这预料之外的关心让我心里忽然涌起一些感动。他也不容易,一大把年纪了,管着一大家子的人,还要为我的事操心。以后,我不在了,也不知道他会怎么样。
      我走过去,到他面前,拍拍他的肩,聊表谢意,也让他知道我还挺得住。
      走过去两步,忽然想起个事,扭头嘱咐管家:“明天把门都锁了,所有来客,一概不见。”说完,我继续走我的路,仍下他略微佝偻的身形在院中站着。
      信步在院子里走着,月亮是没有的,风倒是有,还很大,呼呼地刮着。绕过假山凉亭,吹得园里树枝乱响,鬼哭一样。到让我觉得清凉无比,舒畅无比。
      后花园里,伸手不见五指。天上地下,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一团。我就在这漆黑一团中深一脚浅一脚鬼魂一样游荡着。顺着小路走了一圈又一圈,走了一圈又一圈。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却又清楚的知道找不到了。只能吹吹风,走一走,也许能走进旧日的梦里,与昨日告个别。

      直到一盏灯笼伸到我面前,才本能地停下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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