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陷於种种突如其来的变故而不能自拔的荆棘,听见自家主子的问话猛然回过神来,回忆了一下之前暗中调查得来的情报,便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回公子的话,她叫朝露,是谢天的未婚妻。”
“朝露,未婚妻?”以不带一丝情感的语气道出了五个字,叶君飞手上的茶杯“噗”一声碎成粉末。瞪著朝露远去的背影,他双目散发出让人不寒而栗的杀气。
打从那天之後,朝露便以未来夫人为名义,以还债日期将至为理由,逼迫谢天终日埋首於工作间。当然,这对谢天来说是苦不堪言的了,不过更让他苦恼的事是:先前所有有待磋商的大买卖,全都被各方的老板一口拒绝了。不论苍天粮栈提出的条件有多优厚,他们都宁愿不占便宜。但当他们被问到理由时,一个个都结结巴巴的说不出来,而且目光闪烁眼神飘忽,明摆著就是心虚。那也算了,可无论谢天多麽努力去找其他商家寻求合作机会,结果都是一样:徒劳无功。就连之前说要跟他合作的叶君飞,都不知滚到哪里去了。
啼笑相逢 (7)
日子就这样过了九天,也就到了还债当日。谢府的厅堂里,聚集著谢府上下的人和钱庄讨债的人,两队人马正处於僵立对峙状态,气氛异常凝重。
“怎麽样?”良久,其中一位地下钱庄的恶霸讨债人终於不耐烦,开口道:“要是掏不出钱来还债的话,我们唯有封了你们的粮栈了。”
“要封就封吧。”闻言,谢天淡淡道出这句话。想到昨夜已经算好工资,打发掉粮栈那堆工人,他也没什麽好顾虑了。事实上,凭他谢天一人的能力,会发展到这样的结局也是理所当然。所以他也算是一早就做好准备,此刻才会这麽冷静从容的。他叹了口气,正无奈间,一个人走了进来,向那位讨债的报告,道:“点算了所有的货物,与铺子合计五千七百两银,尚欠三百两。”
讨债的既嚣张又不屑地扫了谢天一眼,意思不言而喻,然而谢天却摇摇头,道:“那就只有这麽多了,我们没有三百两现银,家里也无值钱的东西,那三百两实在没办法了。”
“那倒未必……”讨债的意味深长地看了谢天一眼,目光最後落在朝露身上,他上下打量了她几眼,不怀好意地笑道:“这女的让我们带走,卖进妓院里就能凑数了。”的确,以朝露的姿色,若是卖进妓院里,很可能不只是三百两这个价,说不准他们还能赚上一笔。却听谢天斩钉截铁道:“不行,这不行,她不是谢家的人,不能卖!”
“这轮不到你作主……”讨债的邪恶地一笑,一番张狂的话未等说出,便“啊”的一声惨叫,跌倒在地上,明显是遭到不明的攻击了,而随著他身子的倒下,一个被他那庞大身躯遮挡住的人随即曝露无遗。这人,竟是飞叶宫宫主──叶君飞。
“这里五千七百两,”叶君飞无视了众人满脸的惊疑之色,直直地看著谢天,不慢不急地一步一步走上前,递上几张银票,云淡风轻地道:“买下你的粮栈,至於这里三百两,买下你的女人。”
“不行,”依旧的斩钉截铁,谢天生平中第一次散发出强烈的男儿气概,语气坚决且不容置辩,道:“不管谁,想买下这铺子就买吧,但不管是谁,都不能向我买朝露。我说过了,她不是我的人,她不属於谢家,所以不是我说卖就能卖的。”语毕,只见叶君飞扯开一个带著嘲讽的笑容,睥睨的目光正在告诉谢天:只要他决定的事,就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意。
谢天咬下牙,当作没看懂对方的意思,然後将一套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说辞搬出来,道:“我头有一个命有一条,既然欠了你们的,那你们想怎样就怎样吧,我无话可说……”
一番豪气的话尚未结束,他忽然发觉这麽说会对自己很不利,万一他们真的要宰了自己怎麽办?一念至此,他便开始为那不存在的坎坷未来黯然神伤起来,他声泪俱下地道:“呜呜呜……虽然不想这麽说,但很不好意思,就算真的要买人,你们也只能买我,因为我现在所有的东西就只剩自己了。唉,真可惜了,我是那种连爹娘都不要的人,还有谁要?你们要吗?”
谢天自觉这番话足够宣传自己其实是个箩底橙没人要,但也不知哪里出了差错,众人的反应竟都是目瞪口呆,然後一致地在心里为他擦一把泪。只因谢天的话语和神情是他们这辈子头一次听到和看到的,且见他的豪气瞬间就转变为凄凉,可想而知他背後有多辛酸了。
只有叶君飞一人例外,他看著谢天的目光变了,变得柔和了。他收敛起满含嘲讽的面容,然後比众人更过份更离题地微笑道:“成交。”
这回换谢天目瞪口呆,他不知道叶君飞哪根筋有问题,居然这麽开心地跟他说成交。自己这个卖剩的桔子箩底的橘子就不用担心了,但他不是已经说得很明白吗?他不会卖朝露到妓院,怎麽也不会卖,管对方是皇帝,有种就抢回去吧。既然这样,还哪里有叶君飞能买的东西?真枉了那张看似聪明的脸了,看来“人不可以貌相”这句话当真是千古至理名言嘛。
见谢天貌似是一时三刻都不能回过神来,叶君飞选择无视他,露出一丝胜利的笑意,径自走到那帮讨债者面前,盘算著先办理好一切还债手续再说,以後再跟谢天要屋契地契和卖身契。只把谢天看得傻眼了──他发现似乎有点不对劲。
“行了,手续都办好了,还不跟我走?”叶君飞挑眉问道,一脸奸计得逞地看著谢天,见对方仍一动不动地站著,便一把抓起他的手,拖著就走。
“不不不不是吧──啊啊──不要啊,我上有高堂下有妻房,肩负著传宗接代的使命,我不要去妓院啊──”掀翻屋顶的叫声响起,谢天发出了划破穹苍,震裂大地的惨叫,加上那不绝的回音,其恐怖程度足够让红叶城的人们留下毕生不能磨灭的阴影。
啼笑相逢 (8)
红叶城临郊某处某山庄,一个帅气绝伦的少年,拖著一个眉清目秀但精神状况似有异常的家伙向前迈进。少年一松手,那家伙便向前一个踉跄,少年又一伸手,将险些摔个四脚朝天的家伙稳住,他斜睨了那个跌跌撞撞可怜兮兮的家伙一眼,不悦道:“你给我听清楚和记清楚,这里是飞叶山庄,不是什麽妓院。”
“呃、呃……你不是要带我去你们手下的妓院吗?”哭得一塌糊涂的谢天再度傻眼,旋即四下看了几遍,这里的确是飞叶山庄没错。奇怪了,叶君飞带他来这里干什麽?
“飞叶宫没有开什麽妓院,跟妓院一点瓜葛都没有,行了吗?”叶君飞一手抚上了那尽是黑线的脸,无奈地叹息。
那天得知朝露是谢天的未婚妻後,他本想除掉她,但一念至此又觉得太便宜了,因为对他来说,杀人不及操控别人的命运来得有趣,何况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一点意思都没有。於是他暗地里对各方的商家施压,以封锁谢家的生意,将谢天迫得毫无退路,唯有卖掉家业卖掉未婚妻,让他亲手毁了自己心爱的女人的一生。但他又思及到谢天会这样做的可能性实在太低,於是他自己动身,企图用强硬手段达到目的。可是没想到,结果竟然会变成这样……
然而谢天早在感觉到对方好像不打算卖自己去妓院时,就激动得几近要喜极而泣了,而丝毫不知这个跟妓院没有勾当,似乎十分光明磊落的家伙,其实就是害他倾家荡产的罪魁祸首。
“你、你说真的吗?那麽我不用去卖身罗?那我在这里干什麽呢?”他笑得一脸灿烂,自以为贞操能保住真是苍天保佑了,竟忘记自己虽没卖身到妓院,却已卖身到飞叶宫了。至於他那个所谓的贞操能否在这里得以保住,此阶段还是一个谜。
叶君飞见他激动至此,只得木然点头,然而他却被最後一个问题问住了。这家伙虽然跑得快,但除此之外简直一无是处,他飞叶宫也不缺那些一遇麻烦撒腿就逃的败类吧;若是当跑腿的话,他手下轻功了得的人也多的是,根本用不著他那两条只会黏著地跑的腿。
“嗯,倒茶递水、煮饭扫地、铺床叠被吧……”叶君飞想了想终究还是想不到,只好随口说几句来敷衍了事。反正他根本没指望过谢天能酝酿出什麽保宫护主、誓死效忠的高尚情操来,若真指望他能做到,还不如自己去做一回梦,或许还有机会梦到呢。
“哦,我会好好干的,你就放心交给我吧!”谢天拍著胸口笑道。显然,他已经将那些事情当成是什麽神圣的任务了。小时候就听娘说嘛,作为一个贤妻良母,必须会倒茶递水、煮饭扫地、铺床叠被,这个“贤良”啊,可想而知有多伟大了。
叶君飞无语看天。前一刻还哭丧著脸的家伙这一刻已经喜笑颜开,他还有什麽话好说?且看那家伙那种欢欣雀跃的神情,貌似把谢家和粮栈的事都忘得一乾二净了,可怜的谢家祖宗,怎麽就生了这麽个不肖孙?
“奴婢见过宫主。”一个迎面而来的婢女行了个礼,忽又瞧见一个明显是乐过了头的家伙,她一脸疑惑地看向自家主子。暗忖道:“不对,宫主不可能带这种人回来的,那麽这家伙是走错路了?也不对,要是这样不被宰了也早就撵出去了。”
她悄悄地偷望叶君飞,想要探出个答案来,却听对方淡淡地命令道:“春竹,带他到碧天院,今天起他就住在那里。”
此语一出,婢女一惊。碧天院是什麽地方,要是拿来跟宫主住的赤叶院相比,不论做工还是环境,论哪一方面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是以山庄上下的人都不明白这一直空置的院子有何作用。曾经,他们都暗地里认为这极有可能是诱拐未来宫主夫人的地方。可此刻问题又来了,那个他们幻想中的所谓未来宫主夫人,怎麽都不可能是眼前这个神神经经的家伙吧。
婢女春竹又偷偷瞟了谢天一眼,想确实刚才是不是自己眼花了没看清,可这不瞟还好,一瞟只把她吓得险些要躲到宫主的身後。只见那个由刚才开始就一直灿烂到现在的笑容,忽然在眼前放大了好几倍。
“那个,麻烦你带我走一趟吧。”谢天一脸善意地迫近春竹,这看在从小守身如玉、不近男色的春竹眼里,跟变态无异。可怜的她不敢看他那张白痴得恐怖的脸,但又不敢转头,更不敢躲到宫主身後。开玩笑,这麽不禁吓的婢女,不被扫地出门才怪。
“那个……”可是谢天貌似不怎麽有良心,他伸出手轻轻拽了拽春竹的衣角,含羞带怯地悄声问道:“那个,你们宫主的房间在哪里啊?”
却说叶君飞本在一旁看著谢天“挑逗”自己的婢女,再来竟旁若无人地在那里拉拉扯扯,暗叹真是流年不利了,才刚从某个未婚妻手上拐了人回来,如今又遇见情敌。正要出手分开两人并且好好教训那个“浪荡”的婢女,却听谢天羞怯怯地道出那句话,他的心“扑扑”的跳了几下。不是吧,谢天问他的房间要做什麽?
啼笑相逢 (9)
“就在你的隔壁。”悬崖勒马般收回辣手的叶君飞平静地说,然後全神贯注、目不转睛地盯著谢天,显然是在等著对方的下一番话语和举动。
一只鸟儿飞过,两只鸟儿飞过,三只鸟儿飞过……时间就这麽一点一滴地悄悄流逝,枯站著的两人开始感觉到身上似有蜘蛛在织起网来了……
“还站著干嘛?还不给我滚到碧天院去?”等著等著,青筋一条一条地冒出的叶君飞,仍只见到显然呆住了的谢天继续发愣,终於忍不住发作:“妈的!我什麽时候这麽好耐性过的!”说罢,他便气冲冲地直奔赤叶院。
春竹看见宫主那一反常态的样子,老早就瑟瑟发抖起来了。苍天可鉴,这样的叶君飞是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当下她再也不敢怠慢,领著谢天到碧天院去。
荒凉的庭院本清静,却有一只乌鸦独悲鸣。扫叶的秋风为来者送上阵阵萧瑟的气味,眼前的院子虽然典雅别致,却有种沁人心脾的寂寞。谢天心神恍惚地踏入这明明不过是新建,却似是久在尘世经历过无数风风雨雨的院子。他随手接过一片落叶,这种错觉也太奇怪了。
“这个位置,这里是……小飞以前的家?”他目光迷离地扫过这院子,最後落在一棵不是很高大,且看样子还很嫩的槭树上,喃喃自语道:“没错,是这里,肯定错不了的。”
“谢公子,你怎麽了?”春竹一脸疑惑地看著他,随即想到他可能是误会了叶君飞的用意,要他住这种破破旧旧的地方,於是急忙道:“这里虽然是才建好没多久,但一直都没人来打理过,所以感觉上难免有点荒芜,等下叫人来收拾收拾便是。谢公子你请便吧。”
正要转身离去,她忽然又回头道:“对了,谢公子,这山庄有一路是通向後山的,宫主有令,任何人都不得涉足那里。”语毕,她径自走了。
“是吗?”谢天坏笑著目送她离去。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沦落到要霸占小飞的旧居来安身。独自摇头叹气了好一阵子,将刚才那种让自己怪不舒服的感觉抛诸脑後。
此刻最让他在意的,是那个神秘兮兮的後山禁地。於是,他抬望眼,仰天大笑,道:“哈哈哈,那里肯定是藏著些什麽见不得光的东西了,所以才不让人去吧,那麽……不管怎样也得去上一回才对得起自己啊,呵呵。”言罢,他便兴奋地步出碧天院,朝著山庄後方奔去。苍天无语,这人明显已经忘记了自己来这里是干什麽的了。
却说彼时荆棘听闻谢天从今後便要住在飞叶山庄这消息後,身为宫主心腹手下兼某项奸计的帮凶的他,当然明白了宫主此番不但奸计得逞,而且还有意外的收获。正在为究竟先去向宫主道贺还是先去巴结谢天而发愁时,就见某个一脸神往且正向後山的方向迈进的仁兄,他心里一惊,随即将他拦路截停,陪笑问道:“谢公子欲往何处?”
“呃,啊哈哈……”那位仁兄──谢天打了个哈哈。心道坏了,居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让他上山未遂先被擒,这怎麽行啊?他犹豫了一下,便挪动几步上前,神秘兮兮地把嘴凑到荆棘的耳边,悄声道:“那个……茅厕在哪里呀?”
话说,叶君飞回到房间後便开始打坐运功。阳光透过半开著的窗户照进来,洒在他那张散发著若隐若现的蒸气的脸上,精致的五官焕发出一种夺人心神的光彩。
忽然,有人推门而入,然後是倒水声音响起。他猛然睁开双眼,一杯茶已递到面前,谢天正笑嘻嘻地看著他。叶君飞顿觉心中一暖,还好他只是稍作调息而不是在练什麽绝世神功,不然,不走火入魔才怪。他接过茶杯,轻啜了一口,慢悠悠道:“你怎麽来了?”
“来给你倒茶递水啊。”谢天认真地答道。若不是刚刚被荆棘那碍事的截获,他才不会乖乖地来这里工作呢。他笑吟吟地转身出去,半晌又走了进来,手上托著一盘饭菜,他清了清嗓子道:“青菜伴肉,红烧鲈鱼,白饭一碗,很丰富吧。”言罢,“哒哒哒”连续三声响起,两个菜色一碗饭便摆上桌了。
叶君飞心中一阵惊喜,谢天居然还会做饭吗?他迫不及待,快步上前来瞧个究竟。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只把他看得傻眼了。只因一碗米饭不是米饭,而是稀饭;一碟青菜伴肉,那肉片乾巴巴的毫无光泽可言,青菜也不复昔日的青春,变得菜老珠黄了;那碟红烧鲈鱼就更不要提了,只能说是一望无际的焦黑,其状惨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