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他穿著舞池,挤进人堆里。
撇撇嘴,低头将新得到的号码储存起来。
姓名:跟你没关系。
6
‖我隐约看到他白大褂上的名牌,偷偷地匆忙扫了一眼──曾拆。心里还笑他名字奇怪,不想是自己闹了笑话。‖
‘你这周什麽时候有空?我请你吃饭啊。’
短信发去,等了好久都没有回应。
‘收到短信了吗?’
仍旧没有。
‘我是傅嘉禕,你看到短信就给我个回复吧。’
还是没有。
等了半天,眉头也耷拉下来。用脚趾头也能想象了,男人看到短信後那张没有表情的脸,然後,大概就会把手机丢到一边,不再理会。
“喂,发什麽呆?”
卓逸带著刚刚装满的烫手包准备出发送餐。
“几张单?”嘉禕倚在自己的机车边,眯著眼睛问他。
“两张。乌鲁木齐中路和常熟路的。”
“喔。”──嗯?乌鲁木齐中路?“多少号的?”
卓逸骑上机车正欲发动,“900号啊,干嘛。”
“诶,给我吧,我去送!”
“啊?”卓逸戴上头盔,纳闷:你积极个什麽劲儿啊?
“给我啦给我啦,我去!”送卓逸那儿硬是把大大的烫手包抢过来,上了自己的车,戴上头盔踩了油门,“天热,你待店里休息休息哈!”
“傅嘉禕你天热烧坏脑子啦?”
“没有没有~”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就驾车而走。
骑到半路上忽然想起来,那医院那麽大,哪会次次都是他喊外卖呢。
诶,笨。
送到之後一看,果真不是他。
虽然一样是穿著白大褂的男人,看远远望过去,就知道不是他。
那人态度很客气,付了钱还笑著说谢谢。不像他,总是绷著一张脸,憋不出一句话。
给他的短信也不知道给个回复,不管有空没空,好歹让我知道啊──不懂礼貌,烂脾气!
嘉禕自顾自不满地哼了哼,曾X你这个面瘫男面瘫男面瘫男。
……
晚上六点半,还骑著摩托穿梭在徐汇区的几条主干道上。
披萨送多了,对於这个区的每一条街道仿佛都了如指掌。
“小姐您好!这是您点的九寸墨西哥热浪和金枪鱼色拉,”换手从冰极包里拿出饮料,“还有两杯冰咖啡。一共是118元,如果餐点没有错的话,在单子上签名就可以了喔。”
客人接过食物,付了钱之後在单子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谢谢喔。”
“不客气,祝您用餐愉快。”
天气正开始渐渐入秋,夜晚一天天凉爽起来。
这是这一趟的最後一张单了。呼了口气,空空的烫手包分量轻了不少。
在等一个红灯的间隙看到旁边弄堂口的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头发全白了,走路也颤颤巍巍。嘉禕刚要挪开目光,却看到老人扶著墙软了下来。
他急了,连忙调转了方向拐进弄堂去扶。
老人意识还在,只是不清晰,身上全冒虚汗,眼口轻微歪斜──好像是中风。
他连忙抱起老人,弄堂口的一个大叔见状,好心地在路边替嘉禕拦了辆出租。
“师傅,到附近的医院!”
出租车司机看情况严重,“哦哟,蛮严重额啊!个麽帮侬送到华善医院好伐,最近了!”
“好!”
出租车停在了乌鲁木齐路上,医院急诊室的入口处。
却看到急诊室外墙搭著些脚手架,似乎是在重修的样子。
果真,被前台护士小姐告知:“急诊室两个礼拜之前开始重修,晚上时段不接收病人了。我替你转到附近其他医院吧。”
嘉禕满头是汗:“就算一部分在整修,好歹也把病人收进病房吧?拜托你了,老人家现在中风了倒在这里,我怎麽再转其他医院?”八九十岁的老人家,哪受得了再来回奔波,也恐怕担不起这个时间了。
“不行啊先生,这是院里的规矩。就算接进病房,现在也没有急诊室医生的。”
“……你们这叫什麽医院啊!?不管人死活的吗!?”还说什麽是上海数一数二的大医院呢。
这可怎麽办,急得眼睛都要发红。
正在这时候,一个男人从里面走出来,穿著普通的衬衫。看了看急躁的嘉禕和被安顿在一边的老人,走过去对护士说:“登记一下,进三楼病房。”
护士小姐显得有些为难,“……曾医生……可是?”
男人没有穿著白大褂,好像是刚下班要走的样子。他走过去抱起老人,沈著嗓子对愣著的护士小姐喊:“登记!”
“……好、好的……”
嘉禕愣愣的,有些尴尬,汗从额头上顺著太阳穴滴下来。
男人大步走在前面,他杵在原地,随後又急急地跟了上去。
老人最後被安顿好,一切能做的简单急救措施也都做了。这一晚算是没有大碍,可以安心地过了。
嘉禕坐在外面的椅子上发愣。看到男人从病房里出来,就站起来:“……谢谢。”
男人的脸上,看不出什麽表情,只是例行公事似的说著:“今晚没问题了,一会去前台签个字。”停顿了一会之後又问,“奶奶?”
看嘉禕摇摇头,“她差点跌倒,正好被我看到而已。”
心中有一晃而过的惊讶,随即很快就平静下来,“联系她家人明早过来。”也不管人家办不办得到,命令一样的口气。
说完,男人转身就走了。
还没走远,被嘉禕一口喊住,“喂!你为什麽不回我短信?”
“没时间。”仿佛理直气壮。
“……”
明明是个还不错的人,说起话来却是一副惹人讨厌的样子。
“这麽想请我吃饭?”
“……嗯。”
“跟我过来。”
也没多问什麽,乖乖跟著他就走了。
曾柝把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将东西理好。
嘉禕看到男人的白大褂挂在衣架上。隐隐约约露出了左边胸口的名牌,匆匆扫了一眼──曾拆。
喔,原来他叫这个──还真是个奇怪的名字。
“你要戴著这个去吃饭?”
嘉禕回过神,才明白他指的是自己头顶上来不及脱下的头盔。
“放这?”
“随你便。”
7,8,9
7
‖原来,你不是不温柔。想和你一起游遍整个上海。那样,是不是也可以算作是踏足了整个中国了呢?‖
“喂,想吃什麽?”他跟在曾柝的身後走出医院的大门。
男人走在前面,一口无所谓的语气,“你请我吃饭,你定。”
渐渐暗沈的傍晚,云霞已经落到天边。甫入初秋,夜晚的风在乌鲁木齐中路上吹著。
见男人沈默不语的走著,嘉禕又问起:“你喜欢中餐还是西餐?”
“随便。”答的到快。
“唔……我想想……”因为久在这个地段送餐的缘故,对这里自然是相当熟悉,“前面有一家台湾小吃,味道很不错,不如就吃那家吧!”
曾柝两手插在裤袋里,“去Lesvila吧。”说的是坐落在乌鲁木齐路上的一家西餐馆。
嘉禕快步跟在他的身後,皱著眉头小声嘀咕:“……切,既然都决定了,那就不要问我啊。真是的……”
他低著头,看著曾柝走在前面,起起落落的脚跟。似乎很有趣。
长长的乌鲁木齐路两边,植著高大的法国梧桐,零落掉在地上的树叶映著路边的昏黄街灯,看上去浪漫而又寂寞。
男人一路无言,只是听嘉禕时不时扯著一些有的没的。
大概是时间晚了,到达Lesvila的时候,人并不多。
他们在窗边找了一个位置坐下。点餐,然後等候。
“你是外科大夫?”气氛冷淡,意味明显的寒暄。
“嗯。”
“……”一时回不上话来,只好沈默。嘉禕心里觉得别扭,从没见过这样个性冷淡的人,冷淡到就连正常交谈都成问题。
“刚才谢谢你了,不然还真不知道要把老人送去哪里了,呵呵。”
曾柝喝了一口柠檬水,问道:“你是香港人?”
“算起来,其实是上海人。不过之前都在香港念的书。口音很重?”好像也习惯了男人的答非所问,嘉禕大方地回答。
“还好。”柠檬片浮在杯里的水面之上,趋於平静。
用餐到一半的时候,嘉禕忽然突发奇想:“喂,为什麽上海的好多路名,都是城市的名字?”
曾柝将一个抹满黄油的小面包送进嘴里,抬头看他。
“诶呀,比如说,成都北路,西藏南路,河南路,北京西路,还有这条乌鲁木齐路,好多好多。为什麽?”
“我也不知道。”
“你可是上海人诶!”
“上海人就该什麽都知道?”
“……”嘉禕觉得无趣,低头闷声切下一小块猪排。
“不过,上海还真的有很多用地名来命名的路名。全国的东南西北都在上海,到也不错。”
“对了,那有没有香港路!?香港东路?香港南路?还是什麽?”
曾柝心里被逗笑了,抿抿嘴压住笑容:“……没有吧。”
“真可惜。”嘉禕感到有些失望,不然,想念香港的时候,就可以去香港路转转。
“在上海有一个好处。”
“什麽?”
“以後,你不必踏出上海,就可以游遍大半个中国。”
好像,是男人难得心情好时才讲的冷笑话。
“啊?”嘉禕愣了一愣,才懂得曾柝这种奇特的幽默感,落笑接话说:“什麽笑话嘛,好冷喔。”
谈笑间,气氛好像稍有缓和。
自顾自地说了很多自己的事,男人只是听著,偶尔附和几句,但对自己的事却只字未提。大概是本性如此,又大概是因为生疏,所以警惕。
“吃饱了没?不然再叫一点。”
“够了。”曾柝瞥了一眼盘子里无力再解决的金枪鱼色拉。
“小姐,麻烦你买单。”嘉禕挥手。
服务员小姐微笑著拿过账单:“一共两百十二元。”
嘉禕扫了一眼单子,摸摸口袋,指尖只触到几张烂烂的纸币──糟了!
这不是出来送外卖的麽,哪有那麽多钱请人吃饭!?
猛然间憋地脸红,这次糗大了。这可怎麽办……
“这边。”男人意外地开口,让小姐将账单递过去,仔细地看了看,确认无误之後,摸出三张钞票来,放在账单本里。
“收您三百,请稍等。”
一时间,窘迫的几乎抬不起脸来,只觉得脸颊边刷刷地烧著。
“那个……对不起,我忘了身边没带那麽多钱……”
“是我说要来吃这家的。”
这样的话从曾柝嘴里说出来,大概也算是句安慰。
“不然下次……”
“行,那欠著。”男人收好找零,看嘉禕还粘在椅子上不动,问:“不走了?”
“……走,走了。”
走出餐馆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这个男人,也不是不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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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想知道他的故事,想知道他的过去,想知道他拥有过怎样的爱人。‖
本是夜班,但却因为一个莫不相识的老人而辗转去了医院。尔後,又同那个男人去吃了饭。
嘉禕回到那个弄堂,幸好停在一边的摩托车还在,否则不单要被经理骂死,恐怕还得赔上几个月的工资。
换班回到家的时候,已经累得不行。
同住一个sharehouse的女孩还没有回来,大概还和男朋友在外面。
嘉禕冲了澡,早早地躺到床上。回想起买单时候的尴尬场景,还是窘迫不已。
想到自己的安全帽还留在他的办公室里,便拿起手机给那个号码发了一条短信:‘安全帽还在你那,什麽时候方便过去拿?’
男人的短信没过多久就传过来:‘来之前打给我。’
‘那我明天下午过去你那。另外,谢谢今天的晚餐。 :)’
等了一阵,男人再没有回复。也像他的风格。
第二天是嘉禕的休息日。一觉睡到中午,万分自在。
去医院前,给男人发了短信:‘我现在过去你那,顺便也看看老太太的情况。二十分锺之後吧。’
到医院之後,凭记忆找到了他的办公室。他却不在。
走廊里的护士见他四处张望,上前来询问:“你找谁啊?”
嘉禕笑笑,改口问道:“哦,我想问问,昨晚送进来的一个中风的老人,住在哪个病房?是曾医生收的。”
“喔,那个老太太麽?收到住院区三楼病房了,你要去住院楼。”
“谢谢啊。”
“不客气。”
找到病房里的时候,老人还在睡。
简单向病房医生过问了几句老人的情况。
原来,是一个人住,老伴已经去了两年了。子女不孝,很少来探望,日子过得相当孤单。虽然和小区的居委会沟通过,但子女什麽时候能来,还不得而知。
原来所谓人情冷暖,即便是亲人之间,亦不例外。
嘉禕有时候也会想,这个城市应该算是他的根。而在这个钢筋水泥铸成的城市的背後,又藏著怎样的悲愁。
浮华升起,人情减淡。
初到上海的时候,不免会感受些一丝所谓的“排外情绪”。他记得最初去超市买东西,结账的时候没能听柜台上的中年女人说的上海话,因而她一张笑脸立马就冷了下来,对著身後的一个同事低声说了一句:“乡下宁……”
当时他听懂了,但还是忍著,心平气和地回她:“我只会说四种话,普通话,粤语,英语,日语,你会哪种就和我说哪种。”
那个女人的脸立马就又变了:“哦哟,外国回来额!”
那时候他觉得有些好笑。人本没有三六九等,只不过是自己去划分了而已。在加拿大的时候,从来都只知道,人都是一样的,没有高低贫贱,因为每个人最後都会死。有句话就叫做“死亡面前,人人平等”。
他正不断努力地融入这个城市,感受这个城市的悲欢,同时也是在感受这个城市赋予自己的冷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