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一天会有什么感觉,这个问题他曾经想过千万遍,但是真正发生的这一刻才知道,这种感觉是远远无法用言语或者想象描绘的出来的。
临风抬头看他,竟然看不出他眼中波动,那里是一片死水。
「你跟我来。」
谢小天站起来,临风才发现他走路极其别扭,显然是伤痛尚未痊愈。
庙宇离的很远,谢小天腿骨还未长好,临风提议坐马车,谢小天却执意骑马,弦歌见他二人争执不下,索性一个法术,三人已到了庙宇门口。
谢小天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地方,扭头看临风,临风看到他那眼光,如何忍心骗他,旁边弦歌接话:「他就是在这里灰飞烟灭。」
灰飞烟灭。
这四个字就像是一把利剑剖开了谢小天的心。
那样名扬江湖、意气风发的少年英雄,站在这破败的庙宇门口,竟然显得如此的无助。
临风简直不忍再看下去,可是想想还在那阴森水井中苦苦等待的绿湖,低声说道:「进去看看吧。」
谢小天已经儍了,痴了,呆了。
临风硬着头皮拉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极其冰冷,没有半点温度。
谢小天腿脚不好,临风也走得慢,就这样慢慢的带着他进了庙宇。
庙宇不是很大,他们纵使走得再慢也还是到了后院。临风不敢将他离水井太近,就拉着他在院中转了一圈。
谢小天并不在乎怎样走。他面无表情,木偶一样。
哀莫大于心死。
临风被他散发出来的巨大绝望压得眼泪都要出来。两个生死相随的恋人咫尺天涯,这是怎样的悲剧?
他更不敢想象此时的绿湖,又是用怎样的眼光来告别自己的爱人。
他拉着谢小天往外走去。
马上要出门口了,院外人声已经模模糊糊听得真切起来。
谢小天突然间站住了,临风看他。
他缓缓回头,脖子上的青筋暴了出来,他的眼神,落在那院落的古井上。
临风心中紧张,谢小天已经将头扭了回来,轻声说道:「我们回去吧。」
这转眼之间就已经到了第三天晚上。
狐大宝心里怕的厉害,却又不知道如何掩饰,整张脸都皱得跟包子似的。弦歌见他这副模样,以为他心忧不知何时降临的分离,将他拉到自己怀里,刚想宽慰几句,就见狐大宝树熊似的缠住他,闷闷问道:「弦歌,你是不是什么都懂啊?」
弦歌思索一下,虽然不想在宝宝面前失了面子,却也着实不能昧着良心说话,只得承认道:「不敢说什么都懂,但是比你懂的要多一些吧。」
狐大宝沉默了一下,又问道:「我是不是真的不能回去?」
弦歌知道症结所在,有点灰心的问道:「你是不是非常想当神仙?」
狐大宝摇摇头。
弦歌摸摸他的脑袋:「如果你真的想当也不是不行,只是以后会非常麻烦,天庭毕竟不同于我们翼族。我们讲究双宿双飞,他们却崇尚绝情绝爱,清心寡欲,只怕是你一入它门,就很难再脱离出来。」
狐大宝冲他笑笑:「我不想绝情绝爱,这神仙不做也罢。」
弦歌见他不似平日的没心没肺,关心起来,问道:「怎么突然间问起这个?」
狐大宝不想将前几日的梦告诉弦歌,摇摇头,窝到他的怀里。弦歌心中突然不安起来,刚想追问,就见临风闯了进来。
「糟了,青青不见了!」
吃过晚饭,青青闹着要吃点心,差遣临风去街上买。临风不想与他分开太久,特地施了轻功,不消一刻的工夫就光荣完成了任务。
谁知道也就这么一下,青青就不见了。他找遍客栈也没有他的踪迹。
临风知道青青一直惦记着师兄的生死,这几天又格外乖顺反常,心中起了疑念,这疑念渐渐扩大,变成了不安。
这才赶紧找弦歌商议,谁知已经来不及,只见窗外闪亮,临风、弦歌忙探出头去瞧。东北方的天空一道青光闪烁,直窜天际。弦歌心知不妙,对宝宝的话忙抛到脑后,再看临风已经夺门而出,他拉着宝宝也赶紧追了上去。
青青这几日来得到临风宠爱,只觉得自己这一生总算有点什么东西留了下来,更是下定了要救师兄脱离苦海的决心。今日正是鬼节,是一年之中阴气最盛之日,也是救师兄最好的日子。
他遣开临风,一方面是怕他阻止,另一方面却是有一种复杂的情怀围绕着他,使他不能看着临风做出最后的决定。
到了寺庙之后,他还没有进去,就见那一道青光爆发出来。
青青心中大骇,忙施法进了寺庙,寺庙里已经一片慌乱,小沙弥们仓皇而逃。一股杀气从后院里侵袭过来,青青熟悉这气氛,掠身奔了进去。
院落中,六个身穿红色袈裟的老和尚呈六芒星状,正在摆阵施法。
而阵法中央赫然就是自行冲破封印的狐妖绿湖。
他的怀里抱着个人,那湿漉漉的面容俨然是谢小天!
谁能知道,爱情的力量究竟有多大?
即便人妖殊途,即便千里之遥,即便生死相隔,谢小天听到了。
绿湖的缠绵和温柔,哀伤和绝望,微笑和泪水,召唤着他。
蓦然回首,他就在那里。
于是谢小天跳了,像只莽撞的飞蛾,眼睛、身体、心灵都被那绚烂火花吸引,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但是他义无反顾。
绿湖虽然囚禁于古井之中,却并不是一个空间。
他亲眼看着,谢小天融在水中的泪水还有微笑,慢慢的、慢慢的沉了下去。
谁能知道,爱情的力量究竟有多大?
即便佛法难敌,即便身重如山,即便心如死灰,绿湖伸出了自己的手,穿过爱人的容颜,他的呼吸已经消失,他的皮肤已经冰冷,他却和他在一起。
于是绿湖挣脱了,那除非死亡否则无法挣脱的封印在爱情面前破碎了。
绿湖紧紧的搂住了爱人的身体,向那星空冲去。
挡我者死。
青青看到的正是这样的画面。绿湖双眼赤红,面目狰狞,已经失去神智。
青青只是犹豫一下,就果断的向一名老僧扑去。
他并不想真心伤害老僧,只是轻轻一击,那老僧察觉身后来袭,忙分神抵抗,也只是这一瞬间的工夫,那阵法就已经产生细微的缝隙。绿湖一声长号,身上青光大震,破阵闯了出来。六名老僧被他法术反噬,口吐鲜血俱倒地不起。
青青不顾他人,大喊道:「师兄……」
谁知绿湖早就六亲不认,疯狂的向他攻击过来。
青青是被绿湖从小带大的,法术自然不如他,再加上不忍狠下杀手,一时之间狼狈不堪,躲避之中身上已经伤痕累累。
「师兄,我是青青,我是青青啊……」他大叫。
绿湖动作一滞,却并不停歇,依然进行着猛烈的攻击。
青青额头破了,血顺着眉骨流到眼睛里,刺得睁不开眼。他兀不死心,又喊道:「师兄,谢大哥,谢小天,你还记不记得他……」
绿湖这回已不能被他话语撼动,狂叫着挥掌过来。他掌风凌厉,打在脸上猎猎的疼。
「师兄……」
青青眼睁睁的看着绿湖咆哮着向自己扑了过来,那速度很快,但是并不是躲不过的角度,青青想躲,可是他看到了绿湖湿润的眼眶还有绝望的眼神,突然间聚集了所有力量的掌心不能动了。
眼前这个人,是他的师兄啊,从小喂养他长大,教他修仙练法的师兄啊。
也就是这么犹豫的一个瞬间,血在他眼前突然怒放,溅在脸上,烫得好像要将自己的心都腐蚀了似的。
黑影像是不能躲避的厄运一般笼罩在眼前,临风仰面倒了下去。
青青惊呆了,木然的伸手接住了他瘫软的身体。面前又绽放出赤红的光芒,青青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紧紧地抱着临风,看鲜血从他胸口源源不断地淌出来。
临风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也没有,血泡从他嘴角溢出来,触目惊心的颜色。
他的眼睛闭了起来,嘴唇也失去颜色,最后的最后,手也垂了下去,虚弱的一下掉在青青的腿上,那么疼。
青青紧紧地,紧紧地,抱着他。
他也想说话,可是张了张嘴,泪水从眼睛里滑下来,淹没了所有的语言。
突然间很静。
什么也听不到,看不到。刚才的恶战就像是一场梦境一样。
临风满身疲惫,血淋淋的躺在自己怀里,就像是第一次跟自己做爱之后的样子,他那么傻,明明疼的都晕厥过去,还对自己说,我没事。
青青的腿麻了,胳膊麻了,大脑也麻了。
青青这么疼,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紧紧的抱着他:「临风,我不要这样,」他俯下身亲吻爱人已经冰冷的嘴唇,「我不要这样……」
细碎的抽泣声,回荡在空气之中。
青青摸摸自己的脸颊,是干的。他抬头看,只见狐大宝跌坐在地上,眼睛睁得那么大,害怕得连哭泣都不敢出声。豆大的泪珠从他眼眶里滚滚落下,竟然沾染上异样的颜色。
在他的面前,弦歌静静的躺在地上。
刚才绿湖扑向临风的时候,他将自己最后的一点力气都使了出来,这才将绿湖击倒,可是,他的灵力也走到了尽头。
狐大宝知道分别的时刻已经到来,却看不到重逢的希望。
弦歌双眼紧闭,身体淡淡发出火红的光芒,那光越来越夺目,越来越浓烈。
狐大宝的眼睛受不了这样的强光,忍不住躲闪一下。
再转回来的时候,竟然已经是永别。
弦歌燃烧了。
那火光冲天,在熊熊火焰之中,弦歌慢慢的,慢慢的消失。狐大宝被那火焰映得眼睛通红。
突然一片金光袭来,火焰和弦歌就像是绚烂的烟花,在绽放出最耀眼光芒之后,陨落。
地上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青青胳膊剧痛,他低头看,那尾羽毛血样的鲜活——契约生效了。
狐大宝失魂落魄的看着地面,突然间觉得有人将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他茫然回头,只见青青一脸的血污,凄怨的看着自己。
狐大宝低下脑袋,站了起来,听青青说:「临风死了。」
他猛抬头,却见青青面容并不十分悲切,不远处的绿湖和谢小天紧紧的拥抱在一起,生死不离,他听到他说:「我也要跟他们一样。」
那语句说不出的坚定,感染的狐大宝也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我也是,我也要同他们一样。」
青青看着狐大宝,那稚嫩的面容仿佛在这一夜之间成熟起来,这也许并不一定是弦歌希望看到的,但是却是宝宝继续生存下去所必须的。
雨一直下。在密密雨帘之中,连草都显得滑腻,湿漉漉的颓败。
在那青山绿草之间,两个少年坐在一个坟包之前,雨水已经浸湿了他们的衣服,却依然没有离开的意思。
「青青,你有什么打算?」狐大宝冻得瑟瑟发抖,嘴唇都青了。
青青凝眸看那孤零零的坟包,「以我现在的道行没有办法去地府索魂,所以只能等他转世,每一次轮回我都要找到他,一直到我足够强大到能够留住他为止。」
狐大宝忍受不住寒气逼人,终于变成了狐狸,他抖了抖皮毛上的雨珠,钻到了青青的怀里,「我已经开始想他们了。」
青青轻轻的抚摸着他的皮毛,说道:「我也是。」
话未说完,一道闪电划亮了乌云密布的天空。
青青被这惊雷吓了一跳,低头看那狐大宝不知道吓成什么样子,却发觉他的眼神不对起来。
「怎么了?」
狐大宝惊恐的看着天空。青青也抬头看去,却除了乌云什么都看不见。
「我、我不回去。」狐大宝突然说道。他声音充满了恐惧,但是也坚定。
青青疑惑的问道:「你在跟谁说话?」
狐大宝不理他,从他怀中跳脱出来,幻成人形,大声冲天空嚷道:「我不走,我不回去……」
青青心中害怕起来,施了法术看去。
这才发现层层乌云之后影影绰绰的人影,竟然是天兵天将。
狐大宝抖得厉害,背脊却挺得那么直,青青被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刚要伸手去捉狐大宝,眼前就见一道金光夺走了自己的视线。耳边是轰轰的雷声。
那雷声与普通的雷声似乎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却直直打到了他的心坎上。
五雷轰顶……
青青心中剧骇,身体却仿佛被钉住似的不能动。
那雷声一下接着一下,在他身前爆炸,青青身上不痛,但是心却已经碎成了千万片。那雷如果击中的不是自己,还能有谁呢?
等他的视力从那强光的打击中慢慢恢复过来的时候,眼前的狐大宝已经消失了。他刚才站着的地面上塌陷下去,连血都没有,只剩焦黑的泥上。
青青不敢过去看,脚一软,瘫在了地上。
雨还在下,空旷的野外里只听见哗哗的雨声。
刚才的闪电惊雷就好像是一场噩梦。
青青就那么坐着,他的旁边是临风的坟墓,他的眼前是狐大宝遇害的坑壑。
这世界真的塌了。
第十章
千年之后。天宫巍峨,瑞云环绕。
衣着彩纱的仙女们手端果盘酒水,穿梭于大殿之中,婀娜的身姿在云雾之中若隐若现,好像是暮色笼罩前的霞光一样绚烂迷蒙。
众位大仙们散散落落的或坐或站,说着闲话。目光却有两个焦点。
一边是那场地中央云蒸雾绕的仙池。
仙池里莲花开得正盛,在袅袅白雾间,郁郁的莲叶滚着水珠,好像玉色的托盘般安置在水波之上。慵懒的睡莲玉体横舒,点缀在葱葱郁色之中,吸引了池边人的注意。
那人站在池边已经不知多久。
相对于盛装出席的仙人们,他的穿着太过随意。一件宽宽的长衫拢住他纤细的身材,如云乌发散落腰间,就连匆忙穿梭的侍女都穿得比他精致。但仅是这样的打扮,也无法掩饰他凛冽的光芒。
仙人们对他充满兴趣,却又无人敢贸然靠过去,只是一边暗暗注意,一边窃窃私语。
那人是天庭最受争议的人物——狐王青帝。他本是媚狐一族,本没有资格升天,但却中途改修天狐之道,终修成正果,荣登仙班,翘首狐尊。
且不说那狐王青帝从媚狐道转到天狐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是多么的惊世骇俗,就说他之后的种种行径,也够成为那些大仙们茶余饭后的话柄了。
青帝升天之后,行径诡异,极尽逆天之能事。相传他不仅化珠为狐,供自己日夜享乐,后来更是枉顾天道轮回,掠夺凡尘之人相伴身侧。玉皇大帝不敌众意,曾派兵讨伐,却吃尽苦头,兵败如山,最后也只能漠视他的存在。
青帝虽然受尽众人窥视,却也早已习惯的模样,一副悠然自得。他的心,早早就飘到了自己寝宫之中。
那个人应该还在睡着吧。昨天晚上为了提前庆祝今天的团聚,他可是使足了力气将那人吃干抹净,连渣都没有剩下一点。
清风过,袖中一阵搔痒。
他忍不住微笑,捉住里面的小东西,手指轻弹,低声说道:「老实点。」
袖子太过宽松,也看不出有何异样,在风中振动几下,又沉寂起来。
他微微转身,看向高台上红影绰绰,说不出的骄傲遥远。
那正是众位仙人们的另一个焦点所在。
今天乃庆祝翼族之王封帝的宴会。翼族体质特殊,极难产下后代,更不要说是千载难逢的凤凰了。此次的翼族之王是翼族期盼了千年的新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