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笑.狐狸————尹人
尹人  发于:2010年05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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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莲吟是专门在『泠香轩』里伺候梅若霖与司马如墨的婢女,说来也是个麻烦人物,喜欢跟总管顶嘴,偶尔还会起哄做些不该做的事情,这才会一调就丢到最没前途的地方去。进去里头,几乎都别想翻身出来哩。

 


      小少爷到底又跑到哪儿去了?才要他在厅前等着,一会儿要念书、又要练武的,怎么……才转个身人便跑得无影无踪;要不是昨儿个听秋月姐说,今天老爷要找二少爷说话,她还真不知该从何下手捉回司马如墨呢。

 


      小少爷有一副比狗儿更敏锐的鼻子,像是下意识地,不需要人说便可以找着二少爷的下落;欸,也只有二少爷才治得了脱缰野马似的他啊。

 

      眼力极佳的莲吟,远远地便瞧见武风堂外神秘地躲着一个身影,不就是司马如墨吗?突然兴起作弄他的念头,她蹑手蹑脚地朝他前进,就在手即将拍上他的肩上时,司马如墨突地旋过身来一把拉下莲吟的身子,另一手飞快盖上差点儿惨叫出声的口,『嘘』地噤声。

 


      莲吟点点头,他才放下手来。

 

      「小少爷,您在做啥啊?」刻意压低了声音,让莲吟想起前些日子跟在小少爷身边读得那本书。他们俩就像是潜入宫里的刺客似的,神秘兮兮。

 

      嘘!司马如墨又嘘了声,指指里头,莲吟也好奇地趴下身子朝里头探去。

 

      她本来就不是什么乖巧份子,在没人管的『泠香轩』里更是跟司马如墨情如姐弟般地跑上跑下,现下不过偷听,算不了什么的。

 

      「我绝对不会娶纪家小姐为妻。」厅堂之上,只有梅若霖一个人是站着,他双袖一挥,用难得强硬地口吻说道。

 

      其余尚有梅震天,梅大夫人、二夫人以及四夫人都出现其中。

 

      「由不得你说『不』!」

 

      「聘礼我已经差人送去燕凌县,只得觅一个黄道吉日将对方迎娶过来便是。」坐在主位上的梅震天气极了,他决定好的事情岂容他人反对,余怒下,茶水溅得满地皆是。

 


      就连站在厅堂后方待命的婢女们都仿佛能感受到那气氛,吓得不敢前来收拾。

 

      面对梅震天如此不讲理的说词,梅若霖仅仅偏过头去,不应亦不答。

 

      好半晌儿,梅大夫人才笑着出口打圆场道:「欸,霖儿……何必这般排斥呢。想人家纪家小姐可是燕凌县第一美人,或许比不上京里的女孩来得华艶,但光是她对你一往情深便足足有余那!」持起茶碗轻啜了口,续说:「想三年前,你拒绝对方联姻的好意;这一晃眼就过去了,这次可不好再说些什么了吧。人家小姐可为你蹉跎大好的青春岁月。」

 


      「是啊,是啊。」梅四夫人也开口了。

 

      「对方可是燕凌县第一大户,哥哥在京里还是个不小的官呢。要不是誉儿还小,早让他将纪姑娘娶回家里,哪儿轮得到你这杂种说话!」危恐天下不乱的口吻,梅四夫人挥挥手巾,作势难忍地掩鼻皱眉。

 


      「四妹,别说了。」

 

      最会识人的梅二夫人在发现梅震天表情不对劲的时候,赶忙出口阻止。

 

      而门外的司马如墨则是被莲吟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莲姐,放开我!」

 

      该死的,那老女人居然骂若霖是杂种,看我不拔了她一口烂牙才怪。

 

      「安静点儿,你还想不想看啊!」莲吟使力硬是不让司马如墨有机会冲进去,一双大眼好奇地盯着里头的人;她不过是四年多前才进入梅家庄,早司马如墨也不过一年而已,许多事情虽然觉得奇怪却找不出不对劲的地方,看得是糊里胡涂,搞不清楚状况。

 


      梅若霖一双像是能看透人心的黑眸直盯着梅四夫人瞧了好一会儿,看得她是心里头发毛;他这才转头看向梅震天,一字一句地道。

 

      「爹,三年前我就已经很明白地说不会娶纪家小姐了。就算不是纪家小姐,任何一位姑娘我都不会娶进梅家庄里,至于原因,您们不是很清楚的吗?为什么还要……」

 

      「因为这是一场很好的交易!」

 

      「老爷--」

 

      梅震天啜了口茶,面无表情地说:「你该知道近些年来咱们梅家庄因为在船运上投资失败亏了不少银子,现下刚好有一个大好的机会在眼前,只要你娶了纪家小姐,不只有她带来的庞大嫁妆,身为亲家的纪府也比较容易拿出钱来借咱们周转花用。难道这不是身为梅家人的你应做的事吗?」

 


      这话简直像针一样地刺在梅若霖的心上,一股苦水是吞也不是,吐也不成。

 

      「就因为这样……呵,就为了这点事儿让我去毁一位姑娘后半辈子的人生……」看梅若霖欲哭无泪的表情,司马如墨更是用力挣扎起来,他不要看若霖这么痛苦,他要去安慰他啊。

 


      「莲姐……」

 

      「爹,我还是……」梅若霖讷讷地开口。

 

      「别忘了你娘当初留下的信是怎么告诉你的。」倏地,所有人都沉默下来,向来最吵闹的梅四夫人亦不敢吭声。

 

      娘!梅若霖摇摇头甩去脑中的想法。

 

      「我知道了。」颓丧的表情很快收起来,梅若霖再度抬头时又是那副水波不兴的态度,仿佛方才的事情都没发生似的。

 

      「这还差不多,等日子到了我会通知你的。」拈拈胡须,梅震天满意地笑开嘴。

 

      「我不许!我绝对不许若霖成亲!」莲吟压不住挣扎得紧的司马如墨,他猛地冲进武风堂内,咆啸、狂怒地叫着。

 

      若霖答应过他的,他们约定好的,司马如墨一双控诉的黑眸直勾勾盯着动也不动的梅若霖。

 

      「墨儿……」

 

      「你又是哪儿来的家伙?」梅震天不悦地皱眉道。

 

      好半晌儿,司马如墨只是不答地看着眼前半垂开头的人,他用力甩手。

 

      「总之,我不许就是了!不许!」说完,转身就跑离武风堂内,被司马如墨一连串惊人动作给吓住的莲吟这才发觉事情不对劲,提起裙摆人也追了出去。

 

      「小少爷--小少爷--」

 

      盯着远去的身影,梅若霖却没有那种胆子追上前,一双腿僵直地站在武风堂内。

 

      什么也不能做。他就像是被困住在金笼子里的鹰隼般,丧失自由的身体,也失去自由的心。

 

      *****

 

      早在三年前,自己就已经猜到会有今天的结果了吧?他不过是自欺欺人,选择逃避这条路漠视一切,到头来还是挣不开既定的牢笼,梅若霖三个字就是束缚手脚的枷锁,令人可悲、可叹的生命。

 


      华灯初上,穿过小径回廊,梅若霖将耳边传来的祝贺声全拋诸脑后,一张张笑得灿烂的容颜与福身的背影都显得分外的陌生,这时他才发现整个梅家庄早已笼罩在喜气洋洋的气氛之中,张灯结彩、梁下柱旁更渲染似的系上红布条,来往的人们多了一倍不止。

 


      强忍狂笑的念头,梅若霖硬是挤出平日温文的态度挂在脸上,这如何叫他不笑呢?

 

      当成亲几乎成了既定事实的时候,身为新郎倌的自己居然是最后一个知晓的人,他笑得眼泪都快掉出来,难不成……是怕他跑走?

 

      真是荒唐至极之事,要走……早在当年娘亲离开的同时……就……又怎会拖到现在?对于梅家庄而言,自己是个多余的存在啊。

 

      加快脚步,经过最后一道相连接主宅的琉璃拱桥便回到泠香轩内,望不到尽头的梅林是他最为着迷的景物;此地--也是整个梅家庄内唯一未结上彩球的地方,瞄了眼,梅若霖不愿再多加细思,梅震天等人为了让他应允婚事可是说搅尽脑汁,费尽心力,不是?

 


      「二少爷,您回来啦。」

 

      见主子单薄的身影出现在眼前,莲吟赶忙拿起早已备妥的氅衣替梅若霖披上,夏末初秋的气候甚为多变,白日可能还不明显,入夜后倏地骤降的温度对身子骨不佳的梅若霖来说更是难熬。常常冷空气窜到喉头里,搔痒难耐地咳嗽不停,浑身发热也是在所难免之事。

 


      蹙起眉头,梅若霖压下一波咳嗽的欲望,却抵不住寒风的侵袭。

 

      「咳……墨儿人呢?」

 

      拉拢身上的毛裘,梅若霖想起司马如墨离去时那一脸受伤的表情,整颗心痛苦地揪起来,要不是自己毁约在先,墨儿又怎会露出这种表情呢?

 

      他该如何弥补这个过错--

 

      莲吟用眼角偷偷瞄了瞄身后那株最大的梅树,虽然司马如墨交代她不可以告诉二少爷自己的下落,可是小少爷那一脸快哭了的表情让她看得很是不舍。记得家乡的弟弟在晓得自己要卖身到京里为婢时也是这样的表情吧?

 


      两种心态,拼凑出来的却是同一个表情。

 

      「二少爷,小少爷眼眶里沾满了泪珠滚来滚去地,您快去哄哄他,别真让他哭哩。」刻意压低了声音,莲吟晓得,司马如墨就算不怎么想理二少爷,那双黑眸仍是会不受控制地盯着这里,只因为这里有二少爷啊。

 


      一席话将梅若霖炸得是苦笑不已,他能说些什么,墨儿会哭也是因为自己!

 

      挥挥手遣退莲吟,梅若霖转身朝她所指的地方走了过去。

 

      而站在后方的莲吟则是一脸的不解,今儿个的二少爷跟小少爷都很不对劲。二少爷这把年纪成亲是件好事,小少爷却是连声不许;小少爷闹脾气、心里头不悦,二少爷却像是夹杂痛苦与无奈地向他走去,这……敲敲少用的小脑袋,莲吟是想不通,也想不透啊。

 


      信步来到树下,梅若霖瞧见得便是司马如墨蜷缩起那已经不算小的身躯,垂落细致乌丝的脑袋埋在双膝之间,细不可闻的抽噎声,肩膀起伏地颤抖更加强他心伤的程度;梅若霖难过地偏开头,墨儿必定是在哭泣吧?他多么地希望事情不要走到这一步。

 


      「墨儿……」

 

      梅若霖轻唤几声,司马如墨只是一个劲地沉思在自己的世界之中;许久,他长叹口气倚着梅树也坐了下来,两个人就这么一上一下,倚着同一棵树,徜徉在同一片天空之下静静地依偎彼此。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又为何而开口,声音就恍如从幽远的年代传来一般,显得缥缈而虚无。

 

      「墨儿,还记得我告诉你『赤月』的故事吗?」就在相似的月色下,娘亲抱着自己,他环抱着司马如墨说出一段几乎快忘了的往事。

 

      那是娘亲在还没来到中土前,对家乡最后一丝的记忆。

 

      中夜,娘亲遣退所有的人来到亭子内坐下,朦胧的月色照得娘亲宛若最上等陶瓷的脸庞有一种凄迷的美,娘说:我赏的是花意,非花形啊。小小年纪的自己幷不了解这句话的意思,只是静静地陪着娘亲。

 


      『赤月』是娘亲家乡的祭典,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染月』。傍晚时分,当月娘行至中天之际会奇特地开始染红,先是一小角,渐渐地整个天空泼墨似的透出鲜如凝血般的红晕。情人间会抽出小刀在彼此的手腕上划下血痕,手腕贴合着手腕,双掌交握,血与血的结合就如同生命的丝线紧系一般,此生不断。

 


      受『染月』洗礼的人们是幸福的。

 

      记忆中,娘亲雪白的腕上一道几不可见的痕迹是故事的终结。

 

      梅若霖从没打算去问,他不懂故事与娘亲有什么关系,直到那天--他都明白了。

 

      「娘亲离去的那晚,我有看到……」

 

      宛若拉了丝线的人偶,梅若霖张合的嘴吐出的是与自己不相干的过往;而树上静默的司马如墨也抬起头来,一双黑眸疑惑地看着下头的人。住在这儿好些年,他清楚地知道,若霖之所以会关在这个美其名为家,实则一只牢不可破的镶金笼子里,--都是那女人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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