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林子前”上了马车,渐行渐远,江隐紧握拳头,强自压抑着心中的悲痛──罢了!你能好好活着,我便满足了,就算你再也不记得我,只要你过得开心快活,我就心满意足了!
车子驶出去了好远,两人依然小心翼翼的说着“少爷”“西海”之类的词。忽然,一曲凄婉的笛声传来,悠远绵长带着无尽的孤独落寞,声声入耳却是撕磨入心,那股哀愁沉重而压抑,让人几乎难以喘息……
随着马车的前行笛声渐远,最终再也听不到了。那笛音让两人心情低落下来,半晌没有言语。
良久,樊二虎说:“阿善,你以后……别再骗江公子那样的人了,他那么伤心,你就没有半分愧疚?你用别的手段骗还说的过去……但你骗了他的感情,就实在是不对了。”
阿善沉默了一阵子,“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樊二虎松了口气,刚离开寒云堡的时候,自己也这样说过他,那时候他似乎没怎么听进去呢……现在他好象也知道不对了,这,是一种进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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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晌午,二人终于看到了雁亭山。
阿善指着前面那座巍峨耸立苍翠叠盖的大山说道:“看,这就是雁亭山,我和师父住过的地方。”
山脚下是个不大的城镇,阿善说:“二虎,你去找个客栈,把马车存了,再叫些吃的,我去买些香蜡纸品,吃完饭,我们就上山去。”
樊二虎找了家最大的客栈,定下房间,把马车交给店伙,然后要了些阿善平时喜欢吃的饭菜在大堂中等他。
离他不远处的一张大桌围坐着六,七人,为首的是个翠衣的姑娘,其余的都是劲装男子。这几人带刀佩剑显然都是江湖人,樊二虎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他们正在愁眉不展的低声谈话,其中一个男子说:“少主子见过那人一次后就变的奇怪了,先是没病装病,再是把爷爷辈的陈年旧帐都翻出来了,硬要算到那人头上,还派我们几个抓他回去,唉……少主子不是常说冤仇宜解不宜结么?怎么会作出这样的决定?”
几个人中看似最年轻的男子说:“是啊,说要算帐却还要我们把他‘毫发无伤’的带回,要不是有这样的条件,我们也不会缚手缚脚的。”
“够了!”那翠衣女子重重的放下筷子,颇有几分气魄的开口了:“少主子的意思不是我们能随意猜度的,我们奉命行事就好!眼下事情办砸了,先想着回去如何交差吧!”
几人沉默了。半晌,那个最年轻的男子嘀咕着说:“可眼下我们失了内力,比常人好不到哪去,那人也跑的没了踪影,除了回去领罚之外,还能怎么办?”
翠衣女子哼了一声:“没抓到人便回去本就不好交差,偏偏你又一掌把他打伤,少主明明交代了要‘毫发无伤’,你也太不知轻重了。”
那人不吭声了,那女子指着另一男子说:“还有你!你砍他那一刀可着实不轻,若是被少主子知道了,大家得一起陪着你们受罚!”
那人似有些不服气,但没敢大声,小声低喃道:“少主子既然想找他‘算帐’,那我们伤他一两下,也不算什么吧?更何况,他被伤了的事,大家都不说少主子怎么会知道?”
女子叹了口气,说:“但愿他不会知晓啊……”
这几人结了帐,鱼贯而出的时候,阿善刚好进来。他手里拎着个装香烛纸品的大包,樊二虎忙迎上去接了过来。
两人坐下来吃饭,阿善瞄瞄外边,说:“刚才那群人……似乎是皇甫家的人呢……”
“皇甫……?四大世家之一?”樊二虎问道。
“是啊”,阿善说,“皇甫家的庄宅叫做冷月山庄,刚才那几人的衣领处都绣着月芽的标记呢,听说他们远在泉州,怎么会跑到这边来?真奇怪。”
“大约是因为江湖仇怨吧?我刚才听说他们似乎在抓一个人。”樊二虎说道,看阿善一副对江湖八卦颇有兴趣的样子,就把刚才的事情讲了一遍。
阿善说:“听说皇甫家的家主在几年前就专心闭关练武,把一切事务交给儿子打理了,皇甫少主据说是个聪明睿智的人呢,也一向避免与人结仇。眼下居然这般大张旗鼓的抓人,看来是难算清的仇怨呢。”
两人闲聊着吃罢午饭,向雁亭山上走去。
49
樊二虎肩上系着包裹,手里提着一大包的香烛纸品和干粮,跟着阿善一起上了山。
雁亭山的山路初时还不算难走,后来越走越崎岖,快到黄昏的时候,才走到了半山腰。
阿善擦擦汗,说:“前边不远有个小屋,是我和师父曾经住过的地方,我们先在那儿休息一晚,师父的墓在山顶上,明天我们还要走好一阵子呢。”
果然,走了不远,在一个缓坡上,有一个小木屋。阿善推开屋门,樊二虎往里一看,只见是个里外套间,有桌有椅,还有两张木床,东西挺齐全,就是都落上了厚厚的灰。
阿善打开柜子,取出个铜盆,去附近的河里取了水,二人合力打扫房间。
待收拾干净了屋子,阿善说:“我们去拾点柴来吧,晚上烧些热水用。”
阿善带着樊二虎走了一阵子,拾了些枯枝干叶。忽然,一只野兔从眼前闪过,阿善大喊一声:“有野味!”樊二虎心领神会,追了过去。
这些日子以来,樊二虎的勤学苦练没白费,腿力不是一般的好,几个箭步就追得近了,俯身捡起一块石头砸了过去,正中目标。
野兔又向前扑腾了几下,掉到一个斜坡之下,樊二虎下去捡了兔子,正想返回,忽然发现不远处的草丛里有个黑黑的东西。
樊二虎走了过去,拨开野草一看,是个黑衣人躺在那里。
那人是个青年男子,五官精致绝美,肤色却是不健康的苍白色。
他散着乌发,紧闭双眸躺在草丛中,一身黑衣衬着过白的肤色,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幅黑白分明的水墨画。但他唇边那抹猩红的血迹,,却又平添了几分妖异的颜色。
这人莫非是受了野兽的攻击?樊二虎仔细一看,才发现他的胸前有一条斜长的口子,血把伤口附近的衣料浸透了。
“阿善,你快过来。”樊二虎忙叫阿善。
“怎么了?”阿善走了过来,一看到地上的人立刻倒抽了一口冷气,脸上的神情变了几变,复杂至极。樊二虎正感到奇怪,阿善轻轻吐出一个名字:“……楚青锋…”
樊二虎一惊,这人竟然是楚青锋?从阿善的形容中,能联想到他是一个偏激又刻薄的人,总觉得他定是一幅恶人相,没想到竟会是如此相貌。但,此人对阿善来讲,是个绝对危险的人物,眼下该怎么办?
阿善犹豫了一下,叹口气,摇了摇头:“唉……总不能见死不救,罢了,算是师父欠他的……”说罢走上前去,探了探他的鼻息。
楚青锋猛的睁开眼睛,两道精光暴射而出,像是嗜人的猛兽。阿善吓了一跳,平抚了一下心情,说:“别这么凶巴巴的,我是救你的!”
楚青锋死盯着他,良久低喃道:“……原来是你。”
阿善撇撇嘴,说:“是啊,是我!你虽然打过我一掌,但小爷我不记仇的,感谢我吧!”
楚青锋勉强撑起身子,看了看四周,说:“月仙呢?”
“先把你的伤处理好吧。”阿善边说,边脱下了楚青锋的外袍和上身的里衣,和樊二虎一起把里衣撕成一条一条的,楚青锋没再问,任他动作。
“你那些个药呢?”阿善问。
“装在包裹里的全丢了,带在身上的护心丹已经吃了。”
“嗯,那你死不了。”阿善语气冰冷,手上却麻利的帮他裹着伤口,问道:“我在山下看到了皇甫家的人,听说他们在抓人,就是你吧?你怎么得罪到四大世家头上了?”
“是皇甫卿那厮没事找事!”楚青锋阴沉着脸说:“他先是派属下请我去医病,我一听他属下形容的病状就知道他在装病,哼!就算他真的病入膏肓了,我也懒得看一眼,更何况是装病?当下拒绝了。今天在山脚下又碰上了他的人,说皇甫家的祖辈和袁七圣有仇,说我是他徒弟便算到我头上来,要抓我回去算旧帐,简直莫名其妙!”
如果他说得是真话,那的确是皇甫卿的不对了,楚青锋被毒医老人折磨了好些年,后来杀了袁七圣,怎么也不能算是他的徒弟──阿善决定不去理会他们两方的纠葛,寻思着待会怎么开口说师父已死的事情。眼下楚青锋伤的不轻,就算他听了之后发飙,也不会有太大危险吧?
帮楚青锋处理好了伤口之后,阿善和樊二虎扶着他回到了住处,樊二虎拿出干粮,烤了野兔,三人吃了晚饭。
饭后,樊二虎烧了热水,阿善帮楚青锋洗净伤口,撒上金疮药,重又包扎了伤口。
待处理完一切,楚青锋又问:“你该告诉我了吧?月仙在哪?”
阿善指了指上面,面色阴沉的说:“山顶。”
“山顶?”
“是啊,几年前他故去了,葬在山顶。”
楚青锋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呆呆的望着前方,脸上似惊似痛,慢慢的又变化成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神色──阿善戒备的看着他,生怕他突然发疯。
半晌,楚青锋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双眸一片黯然,如古井一般幽深无波,淡淡的说了一句:“……这样啊。”
啥?楚青锋的反映……竟是如此平淡?樊二虎暗自纳闷,阿善不是说他是个乖僻的不可理喻的人么?到目前为止,他的言行举止并没有古怪啊?
楚青锋问:“他怎么故去的?”
“被你打的那一掌留下了病根。”
“多久前的事情?”
“四年前。”
“哦。”楚青锋应了一句,从他那淡然的态度上看不出多余的情绪。
阿善惊疑不定,他若是悲痛万分的扑上来掐住自己的脖子大吼:“是你害了他,我要杀了你!”才是和他性情相符的反映啊,现在他这般淡然的态度反而让人摸不到头脑,这楚青锋是怎么了?莫非他转了性,忘了情,对师父不再苦苦思念了?
阿善小心翼翼的问:“楚青锋,师父故去了……你,你不伤心?”
“哼!”楚青锋冷哼一声:“他死了倒干净,省得我……老是牵肠挂肚的。”
阿善心中了悟,原来师父骗他月仙草那次真是伤到他骨子里去了,他真的对师父死心了啊……师父生前一直想让楚青锋对他绝了念头,没想到真的实现了。
楚青锋问:“你身上有六补丹么?我不仅被皇甫家的人砍了一刀,还被打了一掌,震伤了肺腑,需要六补丹。”
“有的,还是当年从你那拿的。”阿善说罢翻出药给了楚青锋,又问道:“你怎么会出现在雁亭山?”
“我是来这里采药的。”楚青锋说:“你呢?你是来祭拜月仙的么?”
“是的,我每年都会来看师父一次,明天一早上山顶看他去。”阿善一边回答一边暗想,你采药纯粹是吃饱了撑的,你又不用它救死扶伤,采了也是白采。
楚青锋说:“你能缓一缓么?我也想去看看他,但目前我的伤势不允许,至少也要修养两天,才有力气跟你走到山顶。”
阿善说:“好吧,若是让你一个人去,估计你也找不到,那我们就两天后再动身。”
于是,阿善,樊二虎和楚青锋这奇怪的三人组合就在小屋里暂时住下了。
50
第二天一大早,阿善对樊二虎说:“二虎,你能下山一趟么?”
樊二虎说:“好啊,干吗?”
“我们的干粮没了,本来只有我们俩,现在多个了楚青锋,又要多住上两天……你去下山买些干粮吧。”
“好的。”
樊二虎答应一声下山去了,晌午不到就回来了,手里提着大大的两包食物,阿善吃惊的睁大了眼睛,二人一起上山的时候,明明花了一下午的时间,而他现在一个上午就走了个来回。
阿善说:“你回来的真快,我还以为至少要等到下午呢。”
樊二虎笑笑说:“这些天的脚力不是白练的,走山路也变的轻松了。”
樊二虎虽这样说,阿善却注意到他额角的薄汗和开了帮的布鞋,不由得心中一暖,他知道樊二虎怕自己饿着,才努力赶在晌午前回来,樊二虎的体贴总是表现在不被注意到的细微之处。看着他一样一样地把吃食拿出,都是自己爱吃的,阿善忽然很想亲眼前的人──而他也立刻这样做了。
“二虎。”
“嗯?”
樊二虎一回头,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阿善勾着脖子压下头去,贴上了两片柔软的唇。
樊二虎“腾”的红了脸,正要不好意思的推开,阿善已经把香软的舌头探了进去,一阵扫荡。樊二虎被他弄的情生意动,再也舍不得离开那温热的唇舌,他响应着阿善的吻,甚至还有样学样的反守为攻。
直到两人气喘吁吁心跳如鼓才结束了这个火热的吻,樊二虎有些奇怪,阿善干吗突然亲自己?正想问一问,不经意的一抬头,忽然发现内室的门没有关!躺在里间的楚青锋正看着他们,唇边挂着一抹意义不明的冷笑。
樊二虎的脸立刻烧成了大红布,阿善也注意到了,但他并不是很在意,只是不满的嘀咕了一句:“看什么看。”
楚青锋嗤笑一声,缓缓的开口了:“你还真是离不开男人,他是第几个了?你那淫病还没治好么?当年月仙那么帮你治都没治好,该说你天性如此吧……”
阿善变了脸色,冲里间吼道:“这关你什么事?”
“不关我的事,只是又让我想起你也曾勾引过月仙,”楚青锋的嘲讽已经变成了蔑视,“你口口声声叫他师父,却还对他抱有龌龊的念头,你这种不要脸的人真让人厌恶。”
“你住口!”阿善彻底怒了,“他是我师父,我尊他敬他,才不是你说的那样。”
楚青锋的眼中划过一丝阴冷:“哦?那你敢说你没勾引过他?”
阿善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刷白,咬着下唇不语,猛的上前“乒”的关上内室的屋门,平定了半晌才说:“二虎,我想出去走走,你陪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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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随意走了一阵,阿善一直没说话,樊二虎的心也颇不平静。阿善提到他师父时总是一脸的幸福,他师父之于他,一定是个重要的人,但,刚才听楚青锋的话意,阿善和他师父竟然也……或许,阿善喜欢的人不仅有阿玉,还有他师父?
阿善忽然叹了口气,开口了:“我算知道楚青锋为什么这么讨厌我了,原来他知道了。”
“阿善,你……你喜欢你师父?”樊二虎小心翼翼的问。
“是啊,虽然我总是嘲笑他的名字,和他抢酒喝,但我是喜欢他的,最喜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