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德公和黄承彦面面相觑，司马徽见怪不怪，淡定地转过头来给自己斟酒。庞德公看庞统似乎很有兴趣上去试试，道：“你等奉孝醒了问问他可不可以玩，别自己去。”

　　司马徽笑道：“没事。去也可以。只是别欺负人家老虎脾气好。”

　　小庞统喝光酒，跳过去找大宝，大宝抬起一边的眼皮，看看他，又闭上。庞统抓他的耳朵，大宝头一偏，压在郭嘉身上，郭嘉和大宝一样抬起一边的眼皮，看看庞统，知道这午睡睡不成了。

　　小庞统蹲在大宝面前歪着头，一边咬手指一边看他。大宝学着他的样子歪着头，睁大眼睛微张着嘴。郭嘉往大宝背上一趴，脑袋压在大宝头上，道：“可爱吧？有用吧？软和吧？自己养一只，大宝只听我的话。”

　　庞统摸摸大宝，确实软和。他咧嘴一笑：“大宝跟我玩么～”

　　大宝抖抖毛，把郭嘉请下来。既然不午睡了，那就到捕猎的时间了。郭嘉心不甘情不愿地翻下来，大宝舔舔下唇：乖，你陪庞统玩吧。

　　谁要他跟我玩（谁要跟他玩）？两人对视一眼，同时露出鄙夷的神情。

　　黄承彦笑道：“行了你们进来罢，今天我们说什么？奉孝昨天说得很好，然而还不够说服我们。”

　　“谁要说服你们？只是让你们知道一件事还能换个想法而已。行了今天说什么？”郭嘉从苇席上站起来，拍拍灰走回屋里。

　　庞德公笑道：“你说人的天性是本善还是本恶？”

　　郭嘉半耷着眼皮：“这个你想了一辈子也没想明白的事，麻烦不要用来烦我，我能判断出来谁善谁恶就行了。”

　　“你分得清？”

　　“如果可以简单地以善恶来看人，就不会有那么多难以抉择的事了。”郭嘉在自己的席前坐下，回道：“好吧，到底想说什么？”

　　司马徽道：“今天说‘法’。”庞德公把庞统叫进来，他暂时还只有听的份，这是几个大人之间的讨论。庞统虽然时常有不错的主意，但是还是稍嫌稚嫩了些。庞统和庞山民并排在下手坐着，

　　郭嘉说起来是个风流不羁的人物，所谓羁绊都是身外事物从不看重，今天谈及“法”他也只从辅佐主公的角度谈，至于自己……“为人臣还是要学会自污，或者刚忤，以君令为一切，越于法度之上，否则还是难以自处。臣奉君为天，则法不可加于君之上。君难顾，赖有法度治理天下，君为主，法为辅。”

　　“这是不是太依赖主公的品德？”

　　“不然呢？用帝王制定的法令约束帝王？”郭嘉笑道：“主公的品德应该在他登上主公的位子之前就由老主公延请名师教导。成为主公之后倘若行差踏错，那就是文死谏的事，该谏的要谏，若是君令已下，不可收回，谏已无用，只能行之。这是君臣之道，具体到治国的法令如何定谁来定是紧是松是轻是重，那却是三位先生的事了，与我这只会利用的人，反倒没什么干系。”

　　司马徽听他们你来我往，笑而不语。郭嘉不是大儒类的名士，注定了是个谋臣。郭嘉自己也十分清楚，来了这些日子，对于君臣之道，人性之问，情势估算说得多，考据经典的内容虽然也滚瓜烂熟，却绝无出谋划策来得厉害。

　　“承彦，你跟奉孝不是一路人，只会越说越糊涂。”庞德公插话道：“倒是人性本恶还是本善的事，我从郑徒儿身上看到了一些。如果说禽兽本性也是善，如何人反而不是？”

　　郭嘉睁大眼睛：“大宝本善？”

　　庞德公道：“难道不是？你与他一救之恩，不仅处处维护你周全，连你的朋友也会小心对待，以防自己的利爪伤着，难道不是本善？”

　　郭嘉回头看门外，大宝正把一只喉咙被咬断还在汩汩冒血的没死绝的小麂撂在地上，然后舔了舔沾到唇上的鲜血，到处找水漱口。郭嘉又回过头来看庞德公：大宝的本性哪里善了？

　　三个大人都没话说，黄月英在里屋欢呼一声，庞统也高兴地跳起来：“今天又有肉吃了，大宝真好！”

　　荀彧的大家族拖拖拉拉的，终于在初平元年做好了了北上的准备，到次年春踏上了北去冀州的道路。只是等他们到这年秋季磨磨蹭蹭地到达冀州时，冀州已经归属袁绍了。袁绍听闻荀彧宗族来投，奉为上宾。荀彧初时有些感激，慢慢的就看出来袁绍不过是好名而已。

　　“……前者绍欲立宗室，不臣之心，可见一二……所谓好谋无决，多端寡要，非成大事者。吾观其麾下东郡曹公，真天命也。奉孝宜早谋之。”

　　郭嘉把荀彧的书简来来去去看了多遍，决定还是等等。曹操现在的实力，实在是太小了，连块地盘都没有。

　　“袁绍真的有文若说的那么糟？”郭嘉翻个身收好书简，和大宝对视。

　　大宝也翻身，留尾巴朝着他，袁绍未必就糟成那样那样了，只是在曹操的称托下他真的就那么糟。

　　这一年郭嘉没怎么出门走动，被大宝三天两头打猎回来的野味养的白白嫩嫩，面色红润能跑能跳能耍赖，差不多到了该启程继续游学的时候了。

　　郭嘉滚到大宝身旁头靠在他腰上，一手抓过他的尾巴揪毛，道：“我们走吧。”

　　大宝眨眨眼把头转过去：要走？他还以为可以多留几年留到诸葛武侯搬到这里来呢。

　　郭嘉飞扑：“我们走吧，我一年就肥了三圈，都快赶上你了。我们去江东吧？然后北上。我倒要看看袁绍是什么样的人。”

　　大宝把嘴角往上一提：好哇。郭嘉征得了他的同意，立刻起床穿衣，打算先跟三位名士打声招呼。大宝打着哈欠又呈“大”字状躺回去眯着眼打盹儿，他心里还是有点可惜。这么早去江东肯定是看不到小霸王了。幸好他的本命是曹操，他排在曹操麾下，一百年啊一百年～

　　“你要继续游学？游学是好事，只是舍不得，难得有人跟我们三个老骨头这样谈得来。”司马徽有些感伤地说道：“不知道还有没有与奉孝论学的机会。”

　　“哎，老鬼，这话不对了，他年轻我们也不老，人生还有漫漫几十年，要聚一聚还不容易？”庞德公晃着他的酒壶，道：“郑徒儿不在，你要不要喝一口？”

　　“……当然要！”郭嘉接过酒壶，揭开盖子，激动地就要大灌一口——不过他很快就冷静下来，把酒壶还给庞德公，回头一看，大宝正蹲在地上满意地点头夸他乖。

　　黄承彦笑道：“郑徒儿可不简单。奉孝遇到两难时，不妨问问他。”

　　郭嘉道：“多谢黄先生指点，我明白。”

　　大宝严肃地抬起左爪搭在右爪上，表示他也明白。司马徽忍不住道：“我看奉孝这辈子是要一直受郑徒儿的约束了。”

　　庞德公故意把酒壶盖子翻着任酒香在室内飘荡，笑道：“是呀，一辈子喝不到酒喽！”

　　大宝咧着嘴笑。最多还有二十年。二十年他就啥也管不了了。这二十年一定要督促郭嘉把身体养好。这样想着大宝看看郭嘉，不行，从明天起每天要让他锻炼锻炼，不能在四体不勤地过日子。最好能逼着他养成活动身体的习惯，这样即使他不在，郭嘉也会自己照顾自己。

　　荀彧弃袁绍而投曹操，给曹操举荐了戏志才。曹操视二人为张良、萧何，极为倚重，二人每每为之谋划，或有意见相左之处，曹操能根据二人的专长或取或改，有决断有心胸。荀彧和戏志才大慰得遇明主，曹操更喜得谋士，在东郡稳定后，曹操正式操办了一席酒宴为他们正式授官职，荀彧为司马，戏志才为军师。席间曹操见戏志才对着酒十分眼馋，却又不敢喝，笑问道：“军师何故三思而不行也？”

　　戏志才对答道：“恐猛虎背后倾酒耳。”荀彧知道他是在说大宝，大宝管着郭嘉喝酒，戏志才也常被管着，现在有酒也不敢喝，仿佛大宝下一刻就会窜出来一爪子拍翻那杯酒。

　　“猛虎？”曹操问道：“什么虎？”

　　戏志才笑道：“同乡鬼才郭嘉郭奉孝有一大虫为伴，出入形影不离，每执酒，必为之所倾。”

　　“郭奉孝？”

　　荀彧听曹操的意思，似乎知道郭嘉，便对曹操道：“主公认识奉孝？”

　　曹操琢磨琢磨，道：“看来我们都认识一个骑虎而行的奇人。我曾与他有一面之缘，未曾多言。未知其才如何？”

　　荀彧和戏志才异口同声：“鬼才浪子，天生谋主。”

　　曹操一听，大才，忙从座位上起来走到二人中间，道：“是怎么个谋主法？你们与我仔细说说。我欲揽此大才，两位先生可愿意助我一臂之力？我在此谢过二位先生”

　　荀彧和戏志才连声道：“此乃本分，主公何必多礼。”戏志才对郭嘉的了解多一些，先道：“奉孝乃是颍川阳翟人士，其人多智，不拘礼法，时人多诟……”

　　郭嘉骑着老虎从襄阳一路招摇着往江夏去，沿途不知道吓坏了多少人家，想让时人不多诟病也难。只是消息走得快，经沔水南下东去，到了江夏，再往东大部分城镇都知道有个人骑着老虎过来，那老虎不伤人，还时常拿猎物换油盐酱醋什么的。于是很多人都想看个稀奇，有的人就觉得郭嘉是天生神将，骑虎下凡来巡查世情的，竟有些村落准备了贡品祭礼之类的供奉。郭嘉得意之余，等出了荆州地界，默默地和大宝绕远路而行。寻常百姓一年到头也攒不了多少东西，何必浪费在他一个凡人身上呢。大宝本是强迫郭嘉每天跑动跑动，但是这样速度就太慢了，不得已才要抄近路经过城镇，这时看来，还是低调点，绕荒郊野外的好。至于锻炼……让郭嘉每天找块平地俯卧撑或者躲猫猫，也不错哇。

　　5.归曹（孟德->吾，感谢缁衣公子嗷嗷……）

　　“人说江东多才俊，确实不错。衣冠楚楚，反而胜于中原。”郭嘉白天进豫章城晃一圈，回来对大宝感叹北地战乱，文章物华之气，反而是江东为盛。

　　大宝吃饱喝足了正在舔爪子，北民南迁，可不就是因为北方动荡么？

　　“江东士家大族也多，多是避难于此，虞魏张朱顾陆，人才之盛，便是北地中原能比得上的也不多，只是不知道有没有一两个谈得来的。不过就算人谈不来，有藏书也是好的。大宝，你说我们先去哪里好呢？”

　　郭嘉拍着荀家的书信，这是他特意找荀彧要来，拜访世家大族之用。荆州的三位名师也给了他书信，可保他想见谁都能见着。

　　大宝看着面前郭嘉画的几个大字，抬头看看郭嘉：不好意思我不认字。

　　郭嘉掰着手指一一点一遍，大宝听到“陆康”的时候，点点头“呜”一声，听到顾家的时候，又呜呜两声。其他的家族贤才也很多，然而这两家的稍微出名点。还有更出名的，如二张，这些大才多半是避居江东，没有人引见，连他们住在哪里都不知道。

　　郭嘉细细一算，陆康在庐江郡，而顾家却在南边，据说出了一个大贤才，早已离开本家任合肥长，倒不如去见他，然后再看要不要南下拜访顾家。顾家值得一去，那再南下，不值得，就北上冀州。安排着也算还好，郭嘉搂着大宝笑道：“很好，就这么办。”

　　有荀家的荐书，郭嘉轻而易举地敲开了陆康的家门。陆康自己不怕大宝，却唯恐吓着家人，只能请郭嘉住在他的别院。每日陆康请郭嘉去交谈或者看书，大宝并不跟着，早出晚归地去狩猎，然而过了冬季，开春到鸟兽繁殖的季节，他便停止了狩猎的活动。陆康偶尔听到郭嘉抱怨每到春天就要花钱买新鲜的肉，不然只能啃腌肉和肉脯，追问几句，知道大宝每年到春季，能不捕猎就不捕猎。陆康惊讶之余，客客气气地把大宝和郭嘉请到自己家中住下。

　　陆府的内眷被大宝吓得不敢出门，唯有从孙陆议每日来去问省进学回家，看到大宝如视无物，郭嘉对他不免高看两分。陆康自己对这个文武双全的从孙本来就十分满意，见他胆识过人，更喜不自胜。郭嘉在陆康府里住了一季，便要去合肥。陆康挽留他多住几日，四月尾巴上郭嘉还是要走了。陆康听说他还要去拜访顾家，便劝他先去访合肥长顾雍，顾元叹琴书双绝，倘若幸运，说不定还能拜访蔡伯喈。郭嘉对琴书的兴趣不大，但是陆康说顾家大才最是顾雍，这个建议又跟他之前的打算不谋而合，倒让他对顾雍更加期待。

　　然而老天爷不会总是让他达成心愿的。八月的时候，他到了合肥，方知顾雍已经去了娄县。失之交臂。郭嘉本想追到娄县去，荀彧的书信让他收起了这个念头。一是曹操收了青州黄巾，实力大增，二是长安动乱，吕布杀了董卓，又被赶出长安，正在往东走。荀彧已经预见到吕布东来的威胁，希望他北上。

　　郭嘉慎重地考虑再三，又咨询了大宝的意见，决定不管江东了。

　　郭嘉随手画了北方的位置，对大宝道：“于是我们立刻去青州？”

　　大宝却摇头否定了他的意见。

　　“不去青州……哦，明白了，我们去兖州。”郭嘉弄清楚大宝的意思，匆匆变卖了不便带走的皮毛之类的东西，加上陆康资助了一些盘缠，一路花销绰有余裕。郭嘉简单地检查一下随身的物件是不是都齐全了，最后还花钱给陆康去了封信，大致说自己没遇见顾元叹，现在友人乡情他将去往兖州。初平三年的秋季，郭嘉踏上了北回的路途。

　　因为紧张北方的局势，郭嘉一路上没再停留直接赶赴兖州治下昌邑，这一年的年底就到了。他到昌邑刚定下来，就听闻孙坚战死，而北方暂时还相当安稳，至少吕布一时半会到不了，顿时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为啥回来这么早啊……再晚一点就能知道孙文台到底怎么个场景了。大宝你要补偿我的损失，让我喝酒。”郭嘉愁眉苦脸地说。其实他未必真的想喝酒，只是已经把喝酒当作衡量自己是不是能压服大宝的那根水准线了。

　　大宝白他一眼，有那个时间关心孙坚如何，不如关心曹操这里。曹操得了兖州，可是北有袁绍，东有徐州，西有吕布，群敌环伺，这才是最要命的时候。而且不知道戏志才的身体现在怎么样。如果还是像历史上那样英年早逝……大宝忧心忡忡地看看郭嘉，这个正在抱怨没酒喝的永远没个正经的病弱男的身体状况永远是他的心头的一根刺。

　　郭嘉没好气地看回去：“看看看，看什么看，我没酒喝，你得意？”

　　大宝懒洋洋地站起来，行，今儿咱不午睡了，你，出去绕酒楼跑二十圈，锻、炼、身、体！不要问为什么～跑就对了～

　　郭嘉只能离开暖和的睡榻穿好外衣裹得跟粽子一样的出去跑步。刚跑两圈，迎面撞上收到他的拜帖来找人的荀彧。

　　文若你出现的真是太及时了！郭嘉泪汪汪地说：“文若里面请！里面请……”说着他对大宝大声道：“文若先生来了，你看是不是就算了？”

　　大宝晃悠悠走出来，先看看文若，低头行礼，然后坐下来，歪头用不屑的眼神告诉他：你，去跑圈；文若先生，我来接待。